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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恨水和他的三个妻子

作者:

张恨水

民国时期,张恨水是一位高产作家,他在没有电脑的年代,每天可手写2万字左右。他可以同时撰写七部小说,情节人物绝不重复。他写作不打草稿,一挥而就,很少涂改。简直是个奇才!

他早晨九点开始写作,下午五六点搁笔。饭后出门遛弯,或是看场电影。回家继续写作,到晚上12点结束。上床后,再看会儿书,这才入睡。

当时的小说,大多采用在报上连载,报纸一天天登,作家一天天写,读者一天天追着看,不能中断。每天晚上,报馆的编辑都会守在张恨水的书房外,等着拿稿。时间一到,房门打开,张恨水将不同的稿件分别交到编辑手中,编辑拿着就跑,赶回报馆编排。

张恨水写作《金粉世家》,连载六年,无一日拖稿。报纸因为他发行量大增,利润丰厚,赚得盆满钵满。有人说他“一个人养活一家报社”,不是夸张。

而张恨水也因此成为民国时期,稿酬最高的作家,也是收入最多的作家。他有3个妻子13个孩子,母亲弟妹一大家子,30多口人全凭他一支笔养活全家老小。

张恨水出生于武将世家,早年在江西黎川读书,能过目不忘。17岁时,父亲去世,家道中落,母亲戴氏带着张恨水弟妹六人回安徽潜山老家生活。老家有少量田产,能维持一家生计。

这一年,张恨水考入苏州蒙藏垦殖学校。第二年学校解散,辍学后的张恨水开始自谋生路。

1914年,19岁的张恨水到汉口投靠在报馆工作的本家族叔张犀草,开始了他的媒体生涯。

1916年,21岁的张恨水被母亲叫回家中,与邻村的姑娘徐文淑结婚成家。

夫妻对拜之后,进入洞房,揭开盖头,张恨水才发现新娘身材矮胖,相貌平平,与母亲所说的完全两样。

张恨水跑到母亲房中,大声抱怨,要母亲出面退婚。戴氏闻听,大感诧异,找来新娘一问,才知道当初相亲时看到的是面容姣好的妹妹,出嫁的却是姐姐。

戴氏被人掉包欺骗,也很气愤,但生米已经煮成熟饭,看到徐文淑吓得直哭,一旦退婚,会毁了她的名节,也于心不忍,只好劝儿子吞下苦果。

“儿啊,事已至此,总不能把新娘子退回去啊,那叫她以后如何做人?娘答应你,将来遇见中意之人,可再娶一房。”

经母亲一番劝说,张恨水只好接受了现实。

他替徐文淑改了现在的名字,教她读书识字,也尝试和她沟通交流。但这样的生活绝不是张恨水的人生追求。他决心外出闯荡,走一条属于自己的人生道路。

1919年,经好友推荐,张恨水前往安徽芜湖,担任《皖江报》编辑。在报社期间,他勤奋刻苦,工作踏实,从不计较得失,深受报社老板认可。

一段时间之后,他决定北上求学,实现自己更大的梦想。这年秋天,他辞去报社工作,前往北京,开始了北漂生活。他想去北大读书,为了筹集学费,解决吃饭住宿,他同时在两家报社工作,辛苦之状可想而知。但这样一来,再也没有时间进北大读书。

1922年,张恨水有了稳定的收入,开始寄钱回家,他把在北京得到的薪资,大部分汇回家中,贴补家用,供弟妹们上学。

这年春节,他回了一趟老家,看望母亲和家人。

离家三年,徐文淑见到丈夫,心生欢喜,没有一句怨言。她被张恨水冷落在家,却不忘做长媳的身份,终日操劳家务,勤勤恳恳,上孝顺婆婆,下照顾弟妹,把一个大家庭打理得井井有条。婆婆戴氏对儿媳也是夸赞有加。张恨水不免有些感动,和徐文淑有了几分亲近。

过年后,张恨水孤身一人北上,仍然没有带上徐文淑。他到底还是有些嫌弃,不过他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想要找个女人待在身边,陪伴他,照顾他。

不久,28岁的张恨水遇到了16岁的胡招娣。

胡招娣是四川人,当年刚好16岁,如同一朵娇艳欲滴的鲜花。

因为出身贫苦,父亲是挑水卖的苦力,还在四五岁时,便卖给上海一户姓杨的人家当丫环,跟随这家人来到了北京。

招娣在杨家不受善待,被打骂是常事,摔碎花瓶会罚跪半天。她受不了这份凌辱,偷偷逃了出来,被一个好心的警察,送到了妇女救济院。

救济院专门收容无家可归的女孩,让她们做一些糊纸盒的手工,自食其力养活自己。到了婚配的年龄,救济院会帮助她们物色个好人家,把自己嫁了。

张恨水就是这种情况下与胡招娣走到了一起。

胡招娣长相不错,圆了张恨水的才子佳人梦。张恨水给胡招娣改名胡秋霞,来自唐朝王勃《滕王阁序》中“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意境。

对此,胡秋霞心有灵犀,不但努力学习文化,还将张恨水的生活安排得妥妥帖帖,饶有情趣。张恨水受此激发,佳作频出,进入了一个创作高峰。

他的《落霞孤鹜》一出版就被一家电影公司看中,签订合约,拍成电影。从此一帆风顺,收获众多书迷,连鲁迅母亲也成为了他的粉丝。

许多报社争相向他约稿,给他最高稿酬。甚至有报社老板,一次性向他支付4000大洋的稿费,让他连续不断供稿,天天连载他的小说。

有了源源不断的稿费,张恨水在北平买了一处四合院。1926年,他把母亲和妻子徐文淑从老家接来,一家人生活在了一起。

胡秋霞与徐文淑见面后,相处融洽,两人以姐妹相称。徐文淑替张恨水生过两个孩子,但都夭折了,没有带起来,她就把胡秋霞的孩子,当成自己的亲生孩子看待。

胡秋霞与徐文淑

这一年,胡秋霞的儿子张晓水出生时不会哭叫,医生对此束手无策,徐文淑将孩子抱在怀里,始终没有放弃,直到孩子发出响亮的哭声。张晓水长大后,一直将徐文淑当亲生母亲看待,说自己的命是大娘救回来的。

1931年,36岁的张恨水遇到了他一生梦寐以求的女子。与前两次婚姻不同,这次是两人一见钟情,同时坠入情网。

说来也是缘分,北京春明女中组织赈灾游艺会,邀请张恨水参加。游艺会排练了一出京剧《玉堂春》,请张恨水出演解差崇公道。而扮演苏三的,是春明女中的高中生周淑云。

周淑云跟京剧名家雪艳琴学过戏,她音色甜美,演技出众,人也清秀俏丽,天性活泼,一颦一笑,温婉多姿。

她读过张恨水的《啼笑因缘》,被小说中男女主人公忠贞不渝的爱情所感动,也对作者过人的才华深感钦佩。

两人一经接触,便都被对方倾倒。张恨水刚一展开追求,周淑云就沦陷了。

面对比自己小19岁周淑云,张恨水坦诚相告,毫不隐瞒地讲述了自己的婚姻状况:“我家里还有两位夫人,我不能和她们离婚,放弃她们不管。”

周淑云对此并不在乎,表示只要能终生相伴,一切都不计较。

1931年9月29日,两人正式成婚。婚后,张恨水从《诗经》第一章中取“周南”二字,替周淑云改名,寓意“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周南与张恨水结婚照

丈夫迎娶新人,原配徐文淑知道抵抗无用,又一次选择了接受。胡秋霞可不想隐忍吞声,她先是大吵大闹,然后扬言要同丈夫离婚。

婆婆戴氏不愿看着好端端的家就这样散了,她劝儿媳说:“你一个女子,无一技之长,离婚后如何维持生计?又如何抚养孩子呢?”

胡秋霞别无选择,只好作罢。

1935年,因传闻张恨水写抗日小说上了黑名单,他被迫离开了北平。

老朋友张友鸾鼓动他到南京办报。他拿出自己的积蓄4000多元,创办了《南京人报》。《南京人报》一直办到南京沦陷前4天才停刊。

1937年底,张恨水把全家安顿到安徽潜山老家后,提着一个柳条箱,只身前往四川。

途经武汉时,听到南京大屠杀的消息,无比愤慨,曾想过回家乡组织队伍抗击日寇,没被批准。

1938年1月,张恨水来到重庆,受陈铭德、邓季惺夫妇之邀一同办报。

半年后,周南怀里抱着小儿子手里牵着大儿子,一路跋山涉水,历尽千辛万苦来到重庆与张恨水团聚,在重庆郊区南温泉的三间茅草屋里安顿下来。

白天,张恨水坐车去报社上班;晚上,一边忍受着蚊虫叮咬,一边在煤油灯下写作。有时,因为领取配给的平价米,回来没赶上公车,只能肩扛米袋徒步返回。

每天,周南总会带着孩子站在山坡上,等候张恨水归来。然后迎上前去,一家人温馨地相互拥抱。

张恨水一家居住的茅屋,有个十分风雅的名字,叫“待漏斋”。每逢下雨天,屋外下大雨,屋内下小雨,到处开漏,锅碗瓢盆都得用来接雨。生活虽然艰苦,但一家人待在一起,苦中也有乐趣。

这天,周南翻晒旧书,发现一张破旧的报纸,上面有一首古诗,没有署名。她一看诗的叙事风格,便判定是丈夫的诗作。张恨水接过来一看,果然是,问她:“你怎么知道的?”

周南指着其中一句“提壶酌苦茗”说道:这只能是你写的。张恨水听罢哈哈大笑,颔首说道:知我者,娘子也。

当晚,孩子熟睡,夫妻灯下叙话,说到白日之事,周南问道:“文人之妻耳濡目染,也会写几句诗,本属平常,你至于高兴成那样吗?”

张恨水缓缓言道:“三年来,我与你感伤于物价,我忙于写稿挣钱养家,你忙于家务,教育照看孩子,此调久已生疏。不意今日,你一见而知我诗,十年相聚,果然知己!”

却说周南受丈夫熏陶,不仅能诗,且悟性也高。她曾将日常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写成《早市杂诗》,发表在重庆的《新民报》上。其中几首,诗格才情不在张恨水之下。

嫁得相如已十年,良辰小祝购荤鲜。

一篮红翠休嫌薄,此是文章万字钱。

一篮一称自携将,短发蓬蓬上菜场。

途遇熟人常掉首,佯看壁报两三行。

这第二首诗,记叙日常劳作,曾将自家种植的蔬菜,拿到菜场出售,途遇熟人,怕被认出,急忙回避,佯装看报。全诗于生活场景、人物心理,刻画细腻,宛如一幅画图,就艺术水准而言,不亚于唐人诗句。

1945年,抗战终于迎来胜利,张恨水应陈铭德夫妇之邀赴北平筹办《新民报》。新民报首期发行,报纸即被抢购一空。历经八年战乱,张恨水旧时的粉丝依然痴心未改。

张恨水在他主编的《北海》副刊上相继发表了小说《巴山夜雨》和《五子登科》,以及大量的诗、词、曲、赋、散文,迎来了他的又一次创作高峰。他的作品颇受读者欢迎,也使得《新民报》的发行量始终居于北平各大报纸之首。

张恨水回北平后,在北河沿买房而居,因为是用周南的私房钱买的,故名“南庐”。经历了漂泊、分离的一家人,终于又团聚在一起,安享了一段幸福的时光。

好日子没过多久,1949年5月,张恨水突发脑溢血昏迷不醒。经抢救苏醒后,记忆力受到很大伤害。

因为不能写稿,家庭经济陷入困窘,靠周南变卖首饰维持家用。1951年,为了给张恨水治病,周南卖掉北河沿南庐的大四合院,全家搬到砖塔胡同43号的小四合院内居住。

后来,张恨水被文化部聘为顾问,有了固定工资,家庭生活这才有了基本保障。

为了从中风中尽快恢复过来,张恨水坚持每天在大字本上练习楷书,最终使自己基本恢复到了病前的水平。

1953年初夏,张恨水又开始了写作,他的《梁山伯与祝英台》从1954年1月1日起在香港的《大公报》上连载,再次受到欢迎。

家庭经济有所好转后,张恨水对自己病后“只拿钱不做事”的顾问一职颇感不安,他写信给文化部部长茅盾,辞去了顾问一职。

1957年以后,风向突变,报刊向张恨水的约稿陡然减少,他的书也没有出版社愿意出版。张恨水一下子清闲了下来,只能在家莳花弄草。

原本,这也算得平安,却不料因为长期的操劳和精神压力,轮到周南病了,她被查出患了癌症

此时,最小的儿子才7岁,大病复元的丈夫尚需要有人照顾,疾病来得真不是时候。她极力瞒着家人,独自与病魔抗争,没有人知道她患了不治之症。直到1959年,她再也挺不住了,衰弱到无法行走,终于卧床不起,张恨水这才知道妻子已经病入膏肓。

他四处求人,但无济于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在周南的身边,陪她说话,替她按摩。

子女们怕父亲承受不住也累倒了,再次中风,劝他好好休息。他摇摇头说:“只要你们的母亲还躺在床上,还能听我说话,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快乐。”

然而分手的时刻还是终于到了。1959年10月14日,周南处于弥留之际,该说的她已经说了,能嘱咐的也已经嘱咐过了。但她就是不甘心离开,眼睛始终不肯闭上。

张恨水泪流满面,不停地亲吻周南的脸颊,安慰她说:“你放心吧,我会替你照顾好这个家的……”

周南闻听,缓缓地合上了眼睛。她走得太早,才45岁。她当然很不甘心!

没有了周南的日子,张恨水只能一个人承受孤独的辛酸。他常常背着家人,默默流泪,回忆和周南朝夕相处的美好时光。然后将这种回忆和思念,写成一首首悼亡诗。

随着三年灾害的来临,张恨水病弱的身体雪上加霜。不但食物供应不足,就连写出的稿子也无从发表,让他身心倍受打击。幸好与他分居的妻子胡秋霞不计前嫌,会常常过来照顾他。

张恨水与胡秋霞(前排左二)的家庭合影

在接下来的八年时间里,胡秋霞已经淡忘了昔日的怨气,尽心地照料着张恨水的生活。胡秋霞的子女发现,随着父亲的身体越来越差,母亲对父亲也越来越体贴。毕竟,张恨水在娶了周南之后,从未抛弃过这个家庭。

1967年2月14日,张恨水从一张包油条的传单上,知道了老舍投湖自尽的消息,大吃一惊。此时距老舍去世已经有半年时间了,家人怕他受不了刺激,一直没敢告诉他。

第二天早晨,张恨水像往常一样起床,在穿衣时,突然仰身倒在床上。他没有留下一句话,也没有发出一声呻吟,就悄无声息地走了。他1895年出生,到1968年刚好73岁。

胡秋霞却活了80多岁,是张恨水三位夫人中,寿命最长的一位。

作为结发妻子的徐文淑,1938年回老家后,和婆婆戴氏住在一起,就再也没有出来。张恨水每月会按时给她寄生活费,她拿其中一部分攒起来,买了一点土地,可以收些地租,生活过得也还滋润。周围人见她每月都能收到汇款,都羡慕她找了一棵摇钱树。

徐文淑和胡秋霞的儿子张晓水关系最好,形同母子,两人常有联系。1958年,徐文淑去乡场上给张晓水寄信,意外中风,死在了路上。

当时周南身患癌症,张恨水要照顾病人,脱不开身,只得给了儿子张晓水700元,让他赶回老家料理丧事,替养母送终,并郑重交待将徐文淑安葬在张家的祖坟山上。

相对而言,徐文淑比鲁迅的原配朱安、郭沫若的原配张琼华,要幸运得多。她和张恨水是名副其实的夫妻。张恨水尽管并不满意徐文淑的长相,和她也并无更多感情上的沟通,但却仍然给了她妻子的完整待遇。这也是为何在民国时期的渣男榜上,有3个妻子13个子女的张恨水,从来不会上榜。

2023-11-16

责任编辑: 吴量  来源:汉嘉女1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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