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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网红大撤退:“下坠的电商,过剩的人”

11月初,杭州萧山,丽晶国际。

这是一栋近30 万平方的超大单体建筑,也是中国网红直播行业的象征。媒体如此形容它曾经的盛况:“活跃着近2万名主播和打工人,创下的GDP相当于一个镇。”无数初入行的年轻人,把它当作“杭漂第一站”。

正值2025年双十一如火如荼之际,这个符号性建筑却显得有些冷清。走进星级酒店般的大门,大理石装饰的金色大堂两侧,都设置了生人勿近的闸机。早上10点,等电梯的人不多,不复鼎盛时期挤到“等十分钟是常事”的景象。出入的住户衣着入时,多牵着狗,言语间很少谈论直播、数据或销量。

“早些年,网红都住这边,”一位房产中介介绍道,“现在住的也有,但主要做个人拍摄,没有大型直播间了。”丽晶国际的LOFT户型能商住两用,上楼睡觉、下楼直播,2019年前后,曾是四季青服装档口老板们的首选。

现在,房东的日子也不好过了。一居室的租金从三千多降到了两千出头,即便如此,还有房东在网上发问:空了一个多月了,为什么今年这么难租?据丽晶楼下的房屋出租告示牌显示,至少有50套房源空房以待,正在登记招租,而在安居客上,这一数字是147套。这个网红楼盘的沉寂,似乎见证了一个时代的陨落。

这样的退潮不止于丽晶国际。今年4月,辛选从杭州滨江撤离,搬回广州,曾经灯火通明的海威中心3号楼已人去楼空,楼下的星巴克也因失去客源关门;港圈豪门的向太也退租了在滨江花重金打造的办公楼“智慧之门”;“疯狂小杨哥”则在同一时间离开了滨江的博地中心;杭州写字楼空置率在今年第二季度创历史新高,达到27.7%……

于是,这一年坊间盛传:杭州网红正在大撤退。

的确,直播的淘金时代过去了,伴随直播间流量和销量下滑,主播们的收入也在集体缩水,那些自认以命换钱、但月入3万愈发困难的人们正在考虑转行;电商老板们也被套牢在巨额库存和居高不下的退货率上,渴望天降流量起死回生;双十一前夕落地的“电商税”,更是可能成为压死“刷单玩家”的最后一根稻草……与此同时,还有源源不断的应届生主播们涌入,接受越来越低的薪资,行业也越来越卷了。

但我们接触的四位直播从业人员,无论前主播还是策划、运营、商务,他们坚持认为:杭州仍是直播行业的天花板,留在这里继续做网红直播或是周边工作,仍然是不错的选择。于是兜兜转转,不少人还是决定留在这座城市,继续寻觅下一个风口。

杭州网红大撤退:下坠的电商,过剩的人

从丽晶国际的阳台望出去,钱塘江、亚运村可尽收眼底。这里属于杭州的头部板块之一,交通便利,附近聚集着诸多直播机构:薇娅的谦寻、罗永浩的交个朋友、号称“宇宙第一MCN”的无忧传媒……

吃饭时间,随意走进一家丽晶国际附近的餐馆,还是能高频碰到网红主播。路过美甲店,也能看到身材高挑、五官精致的女孩,在为下一场开播烘干甲片。通过美貌,你很容易将她们从人群中分辨出来。

李雯在杭州的头部MCN机构遥望科技,做过直播策划,“我们公司的所有主播,不管能力怎么样,至少看上去是美女,是介于普通人和明星之间那一层的人”。在杭州,努力很重要,但颜值是门槛。后来她去了广州,她感觉,广州主播“更像是你的朋友、你的同事”,普通人努努力也能当主播,对于颜值没有那么高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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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丽晶国际楼下至少50套房源空房以待

刘惠住在离丽晶国际不远的小区。三年前,做主播的朋友介绍她来杭州,说这里“赚得多”。大学毕业后,刘惠在长沙做了三年综艺后期,一开始是零工资,每月只有餐补300元,“那几年只吃到了苦,钱根本没赚到”。后来,她把杭州称作“改命的城市”。

来杭州后,她在辛选做短视频剪辑。今年4月份,她跟着公司搬去了广州,之后,部门裁员,她所在的那层楼,连同保洁阿姨,所有人都被裁了。她没多想,很快搬回了杭州,“同样的剪辑岗位,广州的工资至少要比杭州少三千块钱”。

刘惠老家在辽宁沈阳,背井离乡的唯一目的是挣钱:“我可能工作到35岁左右,赚到目标的钱,就回老家养老。”在东北,以大连举例,编拍剪全做,工资可能也就2400元左右;但在杭州,28岁的她可以轻松月入过万。

过去七年,在杭州滨江,许多年轻人抱着和刘惠相似渴望“改命”的心态。刘惠的主播朋友,2021年来到杭州,那时候,直播电商行业还在迅速发展,只要愿意做,没经验的小白也有工作机会,靠打工,三四年攒够一百万没问题。在短视频平台上,靠自己的能力买宝马小米SU7,是最时髦的大女主人生。

李雯还记得,2022年她刚来杭州,公司还在大量扩招直播方面的人才:共计1400多名员工,1200多人都在直播团队。做直播的人来自各行各业,有做综艺的,做品牌的,也有像她这样,原来在北京从事音乐行业的。来杭州后,她觉得生活比北京“赶”多了:一整个月她都在加班,凌晨两点下班,早上十点又出门上班,忙起来的时候连大小周也没有。“可能大家都急着在年轻的时候把钱赚了,”她说,当时,一个月拿两三万的人很多,“普通人凭本事拿到高工资,大家都很有冲劲。”

直播间里,李雯每天都在面对金钱数字的冲击。刚入行的时候,一晚上成交额100万也让她“觉得很夸张”,时间久了,卖1000万,也很难让她感到兴奋。在这种“搞钱”的氛围下,每年618、双十一,甚至团建,公司都会组织团队,去西湖灵隐寺的财神庙拜一拜。

“杭州人赚钱的嗅觉是非常敏感的,”李雯说,“他们喜欢交流,也敢做。”李雯的老板,遥望科技的CEO谢如栋,在2018年看到了直播电商的商机:这一年,散打哥在快手直播10小时带货1.6亿,在淘宝崭露头角的李佳琦则凭借“OMG,买它!”成功出圈。谢如栋“非常震惊”,之后他把公司的办公室都改成了直播间,找明星合作带货。

谢如栋没有赌错。直播电商后来创造的财富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巅峰时期,李佳琦在2022年双十一预售首日,创造了215亿的惊人交易额。网红带火了钱塘江两岸的大平层。2020年薇娅买下四套嘉润公馆,时值3500万元。

杭州网红大撤退:下坠的电商,过剩的人

◎ 丽晶国际的阳台视野

杭州网红大撤退:下坠的电商,过剩的人

如今,薇娅因为税务处罚退居幕后四年,辛巴也在今年8月称,因肺部患严重疾病永久退出直播行业,仍活跃的李佳琦直播间,也是平平淡淡地卖货,热闹不复往年。头部主播尚且倦怠,小主播就更难熬到出头之日了。

今年,刘惠的主播朋友打算回东北老家。等租的房子到期就走,她“太累了”,行情也不好,一直在降薪。过去她时薪160元,一天播4小时,赚五六百块钱没问题。现在,主播太多,时薪腰斩到80元都有人抢着干。

杭漂三年的程星瞳则已经在年初回了山东老家。临走前,她观察到:B级以下的主播都不是很好找工作了——在主播行业,B级主播指时薪300元以下的普通主播;“可替代性很强,在那种单品直播间,背熟了话术,加上一些镜头表现力就很容易上手,现在,大批量的‘廉价’大学生涌入直播行业,淘汰掉了这些主播。”程星瞳说。一些新人主播还面临公司给低薪却要求播6小时的情况,“我觉得纯属是‘招黑奴’,不把主播当人了”。但S级主播,时薪在500元以上的,能跨多品类、有控场能力的,程星瞳认为,还有生存空间。

程星瞳今年31 岁。2023年来杭州时,她的第一份主播工作是卖女装,底薪8000元,无提成。之后一年多里,她换了五家公司,底薪递涨,到最后一份工作,旺季时,她一个月已经能赚十多万了。“临走前我是不缺市场的,但身体真的受不了了。”她说。

在杭州,她的工作节奏通常是这样:上班,播女装,穿高跟鞋,每场过一两百件衣服,复盘,下班。每天4小时播了半年,有段时间她感觉自己“已经虚得快死了”。

“审问犯人的时候有一种刑罚:在犯人面前照一排灯,用强光刺激他,然后一步一步逼问他,直到他崩溃为止。主播就是这样子,”程星瞳说,“直播需要你时刻保持高亢奋高紧张的状态,你只要干这行,你不可能不焦虑。”开播时,她得时刻关注流量曲线图,掉量了怎么办?要不要上福利款?“流量其实就是赛马机制,同时段开播的同类型的主播可能有10多个,就看谁的数据做得好。”她告诉凤凰网。

让她感觉恐怖的是,流量曲线图某种程度上和自己的活跃度是同步的。通常,程星瞳会在开播前喝杯咖啡,播到两个半小时,她一进入疲惫期,流量图就开始掉量,这个时候,她必须喝杯奶茶,被咖啡因一刺激,她回到亢奋状态,流量才能拉起来。

长此以往,程星瞳的睡眠成了问题:整宿整宿地睡不着。

杭州网红大撤退:下坠的电商,过剩的人

除了流量焦虑,容貌焦虑也是悬在主播心头的剑。做带货主播之前,程星瞳做过几年游戏陪玩和语音主播,都不用露脸。后来她短暂做过一阵子唱歌主播,“小火了一下”,签约的MCN公司就让她露脸。“我当时脸长得肉,有婴儿肥,(五官)也比较平面,不适合上镜,可能现实中算小漂亮,但镜头里绝对谈不上好看,非常焦虑。”

责任编辑: zhongkang  来源:在人间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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