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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一个轮回 一位农民工的提前返乡之路

“郭宏峰的回家路:从横角塘到北滘,他花了十多年;从北滘再到横角塘,他花了六小时。”

  十年。

  从江西信丰横角塘到佛山顺德北滘再回到江西信丰横角塘,郭宏峰似乎走过一个轮回。

  当他的事业“刚刚处于上升期”时,命运和他开了个玩笑:金融海啸来了。17岁走出家乡,31岁回到老家,一切从头再来。

  去年底,他还能3个月赚2万多。今年以来,大批工厂减产、停工,不少外来工提前还乡,他经营的夜宵档从人头攒动到门可罗雀,生意只能维持日常开支。

  退档走人,无奈的郭宏峰上周回到故乡。回到故乡的他,不愿和父母一样,一辈子与泥土打交道,仍希望像在顺德北滘那样当个小老板。

  从佛山到江西,记者全程记录郭宏峰举家搬迁、北上返乡的过程。

  这些日子以来,多少南飞的北雁,带着破灭的“南方梦”重回故里。提前回家的郭宏峰,不是第一个,似乎也不是最后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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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脸泥沙的郭宏峰同村老乡。郭宏峰曾经是他,而今已无法再是他。即使已再次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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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遗弃的暂住证

  在北滘已十年,“白话讲得好,长得也很珠三角”的郭宏峰终归要离开北滘。那张曾是异乡护身符和身份烙印的暂住证,已不再被需要。

  2008年12月18日,下午5点,距顺德北滘碧江村几百米之遥的番禺都那村。

  郭宏峰在村口引导一辆挂“赣B”牌的货车进巷口搬家。这辆从他老家———中国脐橙之乡江西信丰来的车。此前一天,它从老家押运一车脐橙到广州,空置的返程车让正欲举家回乡的郭宏峰讨了个便宜,空置的回程货车运费往往便宜许多。

  刘红莲抱着孩子站在门口,比郭宏峰大两岁的她,一边指挥搬家一边微笑着对来送行的人表示感谢。

  昏暗的出租房里,衣物、锅碗瓢盆等各种物件都已打包,冰箱、彩电、摩托车、衣柜等大物件也在等待装车。这些家当,郭宏峰用了10年时间置办。

  十多年前,郭宏峰背着几件换洗衣服只身南下。1998年,他在顺德找到来佛山后的第一份工。几个月后,跳槽到北滘镇一家表业公司,开始了在北滘的十年打拼。

  8年前,郭宏峰认识了在深圳一制衣厂做工的老乡刘红莲,结为夫妻。婚后,这个事事以男人为主的女人,放弃已熟悉的深圳生活,随丈夫来到北滘,仍然在制衣厂打工。

  5年前,郭宏峰用打工挣的钱买了辆摩托。只要有空,他就骑着摩托找老乡、朋友玩。现在,郭宏峰认为自己就是北滘的“半张地图”。

  在北滘十年,郭宏峰已彻底习惯珠三角生活。农村人早起早睡的习惯,在他身上荡然无存。他这个江西老表的味蕾已对辣椒不再感兴趣,夜宵档成为他经常光顾的地方。他每天轮换着讲三种语言,跟老乡讲家乡话、与朋友讲普通话、与本地人讲白话。郭宏峰的白话讲得十分地道,他的朋友湖南人小李评价:“峰哥白话讲得好,长得也很珠三角”。

  搬家前,郭宏峰的夜宵档在北滘碧江村,他们一家则住在几百米之遥的番禺都那村。今年4月,刘红莲在都那村的出租屋内生下第二个孩子,取名“霆轩”。

  车来了,老乡来了,朋友也来了。不到半小时,出租屋基本被搬空,货车却放不下郭宏峰10年的家当。于是,郭宏峰把一个煤气罐送给了姐姐,表侄女则得到一个大衣柜。

  搬迁后的出租屋一片狼藉,细心的刘红莲,在门口的地上看到了什么,有些若有所思,但很快不再注视。

  这是一张暂住证。当时,为了这张证,刘红莲掏了几百元。对她来说,这曾是她在异乡的护身符和身份烙印。现在,她已不再需要它了。它的主人就要回到那个不需要暂住证的地方。

  萧条的夜宵档

  夜宵档是个象征。它象征着郭宏峰“事业进入上升期”。夜宵档无奈地转手后,他决定回家。

  十年了,郭宏峰人生最美好的时光留在了北滘。突然到来的离去,让他有些伤感。天黑前,他提议全家在出租屋旁照张相。门前的巷子实在太窄,于是改在巷口拍。

  为感谢帮忙搬家的朋友,郭宏峰邀大家吃晚饭。

  饭局有一丝淡淡的伤感,郭宏峰不想这样,买单后说了声“我走了”,直接上了货车。

  上车后,8个月大的小霆轩突然觉得不对劲,于是开始不停地哭,刘红莲只有想尽办法安抚他。

  货车在都那村慢慢穿行,一个夜宵档出现在郭宏峰视野中。这个原本属于他的档口,已不再属于他了。

  去年11月,郭宏峰从钟表厂辞职,夫妻俩开了个无烟烧烤夜宵档。打工多年,钟表厂每月2000多块的薪水已对他没有了吸引力。

  虽然只有6张台,夜宵档开张第一天,郭宏峰还是意识到路走对了。那晚,夜宵档营业额达到1800元。到了年底,夜宵档给他带来了2万余元的收入。

  这着实让他兴奋。他当时想,照这样下去,说不定过几年能开辆小汽车回家。只是料不到突如其来的金融海啸,打断他的计划。

  “一夜之间就变成现在这样”,郭宏峰不得不面对的是,夜宵档从年初开始利润下降,到了下半年,所赚的钱只能维持基本开支。

  去年的好光景似乎不再。去年,夜宵档每晚开到凌晨一点多,即使下雨天,也有几百元进项。到了今年10月,晚上11点后就基本没人吃夜宵了。一部分人回了老家,留下来的也因工厂开工不足,只能紧缩银根。

  不仅仅是夜宵档。去年,郭宏峰听村委会的人说,都那村外来工有8000余人。现在,郭宏峰感觉,人少了一半。这得到村委会某些人的证实,据说目前村里外来工只剩4000人。

  今年10月底,郭宏峰将夜宵档盘给了他人。半个月前,他回了次老家。12月14日,从老家回到都那村时,他就决定了: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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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月19日上午,郭宏峰在自家院子里和老乡聊天。家里的楼房正是郭宏峰在外打工挣钱盖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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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月19日上午,郭宏峰在村内看着老乡们忙碌,他说自己已经很难再像他们一样种田了。

  打工挣回的楼房

  出外打工四年后,郭宏峰就在横角塘盖起了带抽水马桶的房子。十年后的返乡,他竟有些不好意思。

  同为信丰大阿镇的外来工邹长淦与郭宏峰搭同一辆车回家。邹在装修公司做木工,现在基本上没活可干,正好家里盖楼,干脆提前回家。

  经过近六小时的颠簸,12月19日凌晨2时,郭宏峰将家当卸在镇上的姑妈家后,骑摩托车回家了。搬家的货车开不进他出生的横角塘。一路上,郭宏峰似乎睡不着,只是快到家时眯瞪了一会儿。

  到家才睡了两个小时,早上7点,郭宏峰就起床了。他拉着大板车去姑妈家拉从广东运回的家当。小物件拉回横角塘,冰箱、货架等还放在姑妈家。他很清楚,他是不会再种田了的,兴许要做点生意,放在姑妈家以后运走更方便。

  郭宏峰家距镇上的那1公里多路,是条不算宽的水泥路。十多年前,它是条土路,17岁的郭宏峰,就是从这条土路出发,跟着老乡到广东打工的。当时,家里穷得住土房,上学时,学校组织看电影,要交一毛钱,父母都舍不得。

  初中毕业后,郭宏峰决定不念高中,出外打工。当时的他豪情壮志,以为外面一定海阔天空。此次回家,他竟有些不好意思,似乎“无颜见江东父老”。

  父母倒不这样认为。59岁的父亲郭昌芬很感激这个唯一的儿子。至少,现在家里住的是全村最好的楼房,两层半,带装修,外面贴有粉红瓷砖,除两间父母经常走动的房间外,其他房都铺有地板,屋里还有抽水马桶。盖新房加装修,花费郭宏峰9万块,这在仅有几十户人家的横角塘非常罕见。

  郭宏峰出去打工才四年,就决定建楼,他需要改变家人在村中的地位。建楼是最好的方式。

  郭宏峰还记得,他领到第一个月工资是210元,他当即把200元寄回了老家,自己只留10元。厂里包吃住,10元他用来买洗衣粉、肥皂之类生活用品。打工多年,郭宏峰一直很节省,并认为他的这种节省对他们这样的家庭是必须的。

  出去打工、回家建房,在农村,已形成一种习惯。这十年中,横角塘村建起了20多栋小楼,全部都是打工经济的产物。

  在村里,还没建新房的人家有4成,他们都希望在外打工的儿女能赚钱回家盖楼,无论是为了居住的需要还是为了面子。

  提前热闹的村庄

  提前返乡的出外打工者让村子里热闹起来。只不过,这样的热闹提前了一个多月。

  郭玉生年纪虽比郭宏峰大,但按辈分,他得管郭宏峰叫叔。郭宏峰从顺德出发的那天早上,郭玉生回到老家。

  此前,郭玉生也在广东呆了十多年。回家前,他从高明一家卫浴厂跳槽到一家铝材厂,此前卫浴厂效益不好,开工不足已好几个月,工资也从1700元下降到1300元。朋友介绍他到铝材厂,可好景不长,铝材厂也宣布减产。他进厂的当月,铝材厂只开工23天。后来,铝材厂干脆提前放假,郭所在的班组有 100多人,回家的就有50多人。

  郭玉生早郭宏峰一天回家,但他并没决定留在老家。明年,他还想去高明看看情况。横角塘村约七八十个在广东打工的老乡,已有20多人回家。但他们多像郭玉生一样,决定明年春节后再去碰碰运气。

  这些天来,村里热闹起来。以往只能听到鸡鸣狗吠的村庄,只有过年时才会恢复生气。现在距过年还有一个多月,村里就总听到摩托车的响动了。回来的年轻人一多,整个村好像睡醒了一样。

  这种情况在郭昌芬家表现得特别明显。以往,他和老伴带三个小孩,大女儿、儿子和小女儿各家的一个孩子。现在儿子、儿媳回来了,小女儿和女婿也在上月底回家。

  早郭宏峰回来不到一月的妹妹得知哥哥回来了,跟爱人宋寿金回到了娘家。夫妻俩之前也在陈村打工,宋寿金在一家表壳厂。前段时间,表壳厂减产,宋寿金的薪水从2000元减到1500元。同样的原因,郭宏峰的大姐及姐夫也打算于近日提前回家。

  对于儿子的归来,郭昌芬表示支持。他认为儿子比自己见识大多了,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不再缺人的信丰工业区

  回家后的郭宏峰,不像父亲想的那样,对未来有十足的把握。

  随着沿海地区近年来的制造业产业转移,内地不少地方也办起了工业区,但缺工成了它们的普遍现象。信丰县工业园也不例外。

  信丰县工业园可用工人数2.5万,但当地年轻人更喜欢往沿海跑,因为那边的“花花世界”工资高。

  今年10月起,信丰县劳动局办公室主任卢峰发现,信丰县工业园内企业不再喊缺工了。最近几个月,不少在广东打工的人返乡,直接进入信丰县工业区。目前,县工业区各个企业岗位都几乎满员。

  即使本地有工厂要人,郭宏峰兴趣也不大。本地企业一个月1000元的工资,他根本看不上。回家之前,他本可到北滘的工厂试试看,只是连这条路,他都不动心。跟他有类似想法的是妹夫宋寿金,“在珠三角打工对我们已没什么吸引力”,已当过小老板的郭宏峰的这种想法更强烈,即使留在广东,如果还是个打工仔,不如不留。

  在外闯荡多年的郭宏峰,自然更不肯再与父母一样,从土里刨食。横角塘村是个纯农业村,除了种田,村民主要的副业就是种植一种叫半夏的中药。这种中药生长期7个月,年底收成,一亩约产1000斤到1500斤。种半夏的村民并没有多少赚头,去年半夏4元一斤,现在一斤卖不到3元。

  回家后的郭宏峰已与赣州(下辖信丰县)一鞋城达成初步协议,欲租下一门面,搞点餐饮生意。他终究忘不了去年在都那村做夜宵档时的红火场景。他希望在赣州搞生意的事年前能定下来。

  对于今后的生意及未来的路,郭宏峰并不像父亲郭昌芬说的那样有把握。对于未来,他还没有十足的底气。

责任编辑: 王笃若  来源:南方都市报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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