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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超级跑车的中国孩子 只存活了一天的文章

在中国大陆,购买一辆跑车往往要付出这辆车在国际上的一倍以上的金钱,并花费大量的时间等待,限量生产的超级跑车为男性车主们明码标价,也在通过各种复杂的渠道,缔造出一套甄别富贵的方式。富人圈子里,除了正规的海关贸易,他们看不起那些通过其他渠道购买的超级跑车,这种逾越自己赚钱能力的占有,代表了一种人品上的瑕疵,以及人性上的缺陷。

这是《GQ智族》出版发行的五年中少见的与审查制度产生了正面冲突的一篇报道。北京光华路上一个报刊亭老板说,杂志的2010年7月刊在当月第一个星期就到了,但是第二天全部被召回。当天卖出了有十来份《GQ》,再版的新杂志里没了这篇文章《开超级跑车的孩子》——也就是说,它在世界上只存在了一天。


鲜绿色的兰博基尼突然加速的一瞬,带来的酥麻和振动,和性快感接近。

它停在夜店MIXCLUB门口,一个开宝马5系的女孩紧随其后,两个穿着嘻哈的胖子看到这一幕,在洗手间里飙了一段粗口之后,语速飞快的交流。

‌‌“你拿你的车撞她一下,你那个比她贵?‌‌”

‌‌“我买她俩!‌‌”

‌‌“那要是撞那辆兰博呢?‌‌”

‌‌“他买我俩!‌‌”

兰博基尼的主人张宽走下车,笑容可掬,光头,体态浑圆。他的身后,白色的阿斯顿马丁、银色的保时捷、红色的法拉利已排成了一排,环顾四周,当发现一辆‌‌“闽‌‌”字号的陌生跑车时,电话立刻打给了福建超跑俱乐部的负责人,他兴奋的问:你一个哥们儿是不是到北京来了,把他手机告诉我,我要约他喝酒!

北京超级跑车俱乐部,简称SCC,张宽是创办人之一。这个17岁高职毕业进入社会,27岁才开始享受青春的人,用两件事确定了自己这辈子没有白活:一、30岁前开上了法拉利;二、31岁前买了辆兰博。

‌‌“至少老了以后,我可以跟我儿子吹牛逼。爸爸年轻的时候开跑车、泡姑娘,你不能说你爸年轻的时候只顾着赚钱了,其他啥也没干!‌‌”

一年以前,带着刚刚跻身到一个全新阶层的欣喜,看到迎面驶来的高级跑车,他会拦在大街上,兴高采烈地敲开车窗,问:哥们儿!你好!加入我们SCC吧!

如今,端坐在客厅中央的座位,SCC则是那幢装满了美女、洋酒、充斥着欢乐的豪宅,无数的年轻人开着自己的超级跑车慕名前来,他手中握着那把通往卧室派对的钥匙。

那个享乐主义者以高调、炫耀、极富感染性的魅力为SCC定了基调,而这种流光溢彩、无忧无虑的生活为张宽笼络住了两类人,一类是他自己,渴望抓住青春最后的尾巴,一类是胸怀大志,但目前无力可施的财富第二代们。

SCC一次集体活动中,张政对一个貌美的女孩儿产生好感,为试探她的财富,他把这个女孩儿约出来见面,各自取车时,当看到了她的保时捷之后,他决定不再与她联络。

那是一辆五年前的旧款,第一,真正中国富人家的孩子不会愿意开一辆老款车型出门。第二,它挂着一个刚刚放出的京N牌号,说明车上牌不久。

他极流利地判断出这辆车的来历:小贸。

所谓小贸,是境外商人来中国之后与海关的一个协定,他们可以带来一辆昂贵的车,但这车只能是三年前的款型。因此,这辆专门为老派富豪设计的座驾,极有可能来自某位外商的馈赠,并非她的爸爸。

在中国大陆,购买一辆跑车往往要付出这辆车在国际上的一倍以上的金钱,并花费大量的时间等待,限量生产的超级跑车为男性车主们明码标价,也在通过各种复杂的渠道,缔造出一套甄别富贵的方式。

富人圈子里,除了正规的海关贸易,他们看不起那些通过其他渠道购买的超级跑车,这种逾越自己赚钱能力的占有,代表了一种人品上的瑕疵,以及人性上的缺陷。

张政今年26岁,青岛人,父辈的生意也在那里,在伦敦生活了7年,从初一到硕士,本科读的是圣马丁油画系,研究生必须听父亲的意见读了商科。13岁那年,张政决定留洋海外,在那里,他既因为金钱选到了自己所爱的事物,又因为金钱通通放弃。

紫檀木里镶着黄金,德式汽车洋房,红墙绿瓦,织造出了隐蔽、幽静的青岛八大关里老派富人们生活的主韵。作为本地畜牧巨头的儿子,他的爷爷娶了前苏联贸易世家的女儿,一场货源与渠道的联姻带来几何倍级增长的财富又在‌‌“文革‌‌”中被扫荡一空。长大之后,父亲成为了青岛国营畜牧场的工人,与厂里的一名女工结了婚。在第一批下海经商的机会中,商贾基因又让他迅速地离开了这一场工人阶层之间的联姻,重新成为生意人,并迅速获得成功。

张政回国半年后,与父亲生意伙伴的千金结为夫妇。在美国,他有过一个相处7年、后来因为身体问题不得不回国的日本女友,他见过她的父母,但无法说服自己与她一起回日本。在伦敦最大的一家娱乐公司,他坚持打工长达5年,从夜店的吧台,一直干到手下掌管一百多名员工的主管,在张政的天性里,有一种强烈证明自己的愿望与意志,作为一个未来的商人,这两样东西绝不允许他在十几岁的年纪选择爱情。

那时下班后,他要一个人去赌场挥霍掉一些东西,有时是家里每年给的几百万生活费,有时是自己每天赚的过万小费。如今工作结束,他更愿意与这群开超级跑车的哥们儿混在一起。

他们帮他释放压力,也在给他施加更大的压力。

来京不到两年,别墅的车库里已经停满4辆跑车。眼下,他又要订下更高级也更昂贵的第五辆——SCC的门槛一直在飞速提升,如今他那辆超过百万的保时捷911已沦为入门的门槛。

财富第二代中,张政代表了一种上升的普遍愿望。对于北京,他是一个初来乍到者,利用超级跑车,他为自己敲开了这座城市年轻富人圈的大门。但在他们的声色犬马之外,夜店里无论玩到多晚,他每天都会7点准时起床,彻底地清洗自己,穿上高级正装,九点半准时出现在一个背景深厚、构成复杂的国有金融企业的办公桌前。

在1984年出生的他看来,其中的关系与资源是自己需要争取并努力维护的政治。他认为自己的父亲遇到了改革开放三十年少见、稳定的自由经济时代,因此,他可以较少考虑自己与政府的关系。但属于他的时代将不相同,资源与空地越来越少,一切正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手重新紧握,与政府保持亲密,也许是他们这一代新商人明智的选择。作为一个财富根基在二线城市,选择在北京发展的孩子,他有欲望也有耐性打入这个权利中心任何的一个内核。

作为一个男人,张政正努力打入地产界,渴望不久能以自己的姓名开发一个楼盘。玩在一起的同时,他试图说服北京人张宽帮他找地,并邀请一个SCC里开法拉利的地产商人去了自己的家乡青岛,‌‌“我想让他知道我们在青岛的实业,马总对房地产的理解还是很到位的。‌‌”

全世界范围内,房地产都是最复杂的一个行业,对于富二代而言,他们那些一无所有、缺乏商业经验的父辈们大部分靠煤炭、石油等能源行业发家,这是培养暴富者的地方,也是可以一个政策便让你一夜间一贫如洗的地方,而房地产宛如一个更强大的承诺,它复杂、庞大、相互牵制。

‌‌“除了计划生育局与开发楼盘无关之外,其他几乎所有的部门都能对房地产业指手画脚,旅游局、墙改班、建委,开盘时要往天上放气球,气象局都会来管你。‌‌”

复杂的纠结与制衡恰恰代表一种更加稳定的、政与商的关系,那些拥有70年产权许诺的土地也能让家族里的财富像滚滚的香火一样更长久地、更稳固地保存下去,但也必定经历艰难险阻。

‌‌“跟别的圈子的朋友不一样,他们轮流埋单,我们抢着埋单。‌‌”

这是1989年出生的鹏鹏对待金钱的态度,也是对待友情的态度。

夜店包厢里,两个男孩子为一个女孩子争吵,吵到不可开交时,动起手来,女孩感到委屈,让服务员点了一首《祝我生日快乐》,躲在楼梯下的软椅上没人看见自己的地方,同时也在试图获得更大的注意。

她来自一个以表演、模特为名义召集年轻女孩张贴自己照片的网站。在那里,富人按照各自跑车的价格设置级别,他们站在最高的看台上,可以看到一个下级女性用户的照片,如果发现有感兴趣的猎物,可以将她加为好友,交谈、约会、做爱。

一个沙哑的女声响起来,另一个女孩也拿起麦克风与她一起唱了起来,但男性们似乎丝毫未被这种伤感的歌声打动。鹏鹏将一张黑金卡塞到其中一个男孩的裤兜里,‌‌“我跟你讲,这张卡可以透支1000万,快别闹了!‌‌”对方一下子平静了下来。

‌‌“真的要把事情搞得很复杂,打起来了会很麻烦,伤感情。‌‌”

女孩从不认为自己失去了什么,与酒精、速度机器一样,坐在包厢里的她们也是消费品,以及获得高潮的通道。比起这些,SCC的孩子们更看重男性之间的友谊。而钱也许是解决所有问题最简单的办法,也是他们最熟练表达感情的方式,它直接准确的传达出友好、愤怒、亲密,以及在不开心时制造出不可一世的距离感。

除了友谊,在他们的成长过程中,手头可供自由支配的金钱量化了很多事情,比如年龄的增长。鹏鹏爱表,但目前还没有购买的能力,谈起SCC中一个拥有一亿多元藏表的男孩,他虽羡慕,但却说,他1985年的,比我大4岁,你要知道,4年能改变不少的东西。

19岁时,他买一辆法拉利都要母亲先看着顺眼才可以,两年后,他认为自己有了获得一辆劳斯莱斯的权限。

午夜小龙虾店里,他和一群哥们儿抢着付钱,十几张刚刚从取款机里吐出的百元钞票随意掉落了一地,店员笑着说一份就行,一份就行。离开时,他把找零的钱都留了一个值班的老年人——除了这些哥们儿,他容易对服务人员表现出特别的善意,一天里,他们也许才是默默陪伴他时间最长的人。在鹏鹏充满快意的生活中,这些强烈刺激周围环境的细节,都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万能的金钱一次失效,成了他记得最深的一件往事。

2008年奥运,他在北京读书,有很多叔叔、伯伯想要出二三十万元购买开幕式的门票,联系了一个认识半年刚从国外回来的朋友,将自己先收下的一百多万交给他。

然而,鹏鹏始终没有等到门票,‌‌“整整一星期,我每天都在等票寄过来,每天都等,很着急。我觉得这不是钱的问题,叔叔、伯伯们信任你,你答应的很好,你没有做到,那种无能为力很恐怖。后来我不管能不能做到,不会轻易答应别人。除非,你真的有10000%的把握的时候。‌‌”

在鹏鹏的脸上有两道很深的伤疤,伤疤从耳根一直延伸到嘴角里,今年21岁的他,带着2岁的女儿在北京生活。他说自己的经历已经可以写成一本书,经历过生死,身上有一种脱轨后的自由。

最近,鹏鹏在筹备一个时装店,也许是出于对命运早熟的敏锐,在一群比自己大近十岁的管理者之中,他选择了一个等过一笔资金等了很久,但还是失败了的中年人。

在他万念俱灰时,鹏鹏慷慨的分给他30%的股份,然后用自己一贯确凿、直接、不留任何余地的语气告诉他,这是给你的一个机会,你不小了,你30了,你要有房,有车,你什么都要有,我不是让你给我打工,而是让你自己当老板,我给你投资。

一个来自四川的孩子认为,夜店里,开吉利比兰博基尼更容易泡到女孩,因为女孩们需要你不顾及颜面凑上去勾引,但作为一个富有到可以开兰博基尼的人,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做到这一点。

每次在晚饭与夜生活的间隔,他都会特意将兰博基尼开回家,再换一辆普通的车出门,财富的盔甲高高在上地把他塑造在另外一个云层之上,让他与周围人远远区隔,这种财富的武装让他寸步难行。财富,这既是他们熟悉的表达方式,有时也是附在身体上的一套坚硬的武器与盔甲,成为他们的人生阻碍,以及人性里难以摆脱的缺陷。

责任编辑: zhongkang  来源:GQ智族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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