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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蘅芳:总算盼到了毛泽东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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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6年的七月,四川松潘地区发生6点多级的大地震,并波及成都。30多年前的中国铁幕重重,资讯极不发达。到底多少级?不知道;死了多少人?不知道。小老百姓对于共产党政府的“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愚民政策早已麻木不仁了,逆来顺受听之任之。

我记得,家里是不敢睡了,只好在街上睡。没床,各显神通,一床席子,一个门板扔在街上就成,我呢?从我家隔壁的蔬菜店里,拖两个竹编的大菜筐扣在一起,钻进去就睡,半蜷半缩,半睡半醒。

好在七月流火,不需要被盖。老天爷也很照顾,无雨。即使这样,一夜下来,也腰酸背痛难受极了。我妈死活不受这罪,带着我小弟仍睡家里。其实我也就在外面呆了两晚上,便打道回府。

天要塌吗,由它去!反正小百姓的命不值钱。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大多数的人都是这样,没几天,街上就没人睡了,恢复了老样。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时光依旧流逝。一来二去到了28日,却从北方传来惊人的消息:唐山大地震了,6.8级。

由于震中在都市,损失极为惨重;官方统计的死亡人数为20多万。其实是7.8级,死亡人数是30多万,为了不让世界救援组织介入,便谎报7级以下。(因为7级以上,便不得拒绝国际介入)拒绝先进的国际救援,自己闷头用极其简陋的工具进行救援,向全世界展示“中国人民的志气”,枉送了多少唐山人的性命。当时的救援实况我是多年后断断续续从一些资料略窥一二,那种惨状,那种无奈,都是人们难以想象的。

我至今都无法理解当时的当权者是怎么想的,眼睁睁看着数以万计,十万计,数十万计的平民百姓无助地死去,良心上能过去?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毛泽东和他的政权20多年来视民如草芥,冤死的几千万。唐山的几十万冤魂不过是零头而已。更可怜的是西南交大的一些师生。西南交大的前身是唐山铁道学院,为了备战,特地从唐山迁到西南峨眉山脚下,山清水秀,真个读书的好去处。谁知7月松潘地震,吓得一些师生觉得还是北方安全,正好放暑假,便呼朋引伴回唐山躲地震。这一躲便糊里糊涂躲进了地狱。

唐山地震后,市面上一些消息不胫而走,甚么望江公园的竹子开花了,峨眉山报国寺的铁树开花了等等。望江公园是竹子公园,品种极其多,我没有去,但听去过的邻居讲,确实开花了,像一支支孕了穗的稻子。铁树开花我见过,金黄色的一支支细长毛茸茸的花瓣,一点也不好看。尔后,又流传出关于竹子开花的注释:竹子开花,改朝换代。到底要改甚么朝,换甚么代?谁也没说,谁也不说,但谁都知道。看到和听到这些。

我脑子里电光一闪,天崩地裂,天子下席。难道真预兆毛泽东要辞世了吗?先前早就从报纸的照片、新闻纪录片的图像看到他老态龙钟,步履蹒跚的样子,分明快下世了。我和大家一样,心所愿矣,不敢言耳!人心思变。

唐山地震后,我便以躲地震为名跟着老爸带着小弟到重庆逍遥去了。9月9那天,我在干妈家睡午觉。正做美梦,突然被急急忙忙闯进来的表妹推醒:姐姐,姐姐,毛主席死了!我睁开眼,望了望她一脸既惊又喜的神情,一时还没有从懵懂的状态中明白过来,她又再重复一遍:毛主席死了!我这才听清了,一刹那间顿觉得百感交集,五味杂陈。多少年就盼着这一天,老百姓能从精神和肉体上得到些许解脱。

他的时代实在是中国人的灾难,每月每人20多斤粮食,二两油,半斤肉,一年一人二尺布,二两棉花。鸡蛋花生等奢侈品,就只有过年时才能吃到一点。

最可怕的是在精神上紧张桎梏,阶级斗争天天讲月月讲,日日讲。不是你揭发我,就是我斗你。窝里斗来斗去,谁都会斗成了阶级敌人。人人戴着假面具,说假话。

在这令人窒息环境中,人们都快要崩溃了。老天爷,快结束他的时代吧。我想这是每个有良知中国人的想法!当消息证实后,我和爸爸、干爹干妈,无不心中暗喜,干妈悄悄说这个挨千刀的,终于死了。干爹说死了就好,我们可以喘口气了,爸爸说这暴君早就该死,翻遍历史,找不出他这样阴狠残忍的统治者。我终于能活着看到了他的下场。

我的爸爸是一个十分温和谨慎,心地善良,与世无争的普通人。妈妈曽说过,49年,新旧政权交替时,爸爸很兴奋地对她说:这下可好了,我们的孩子赶上好时候了,国家会越来越富强,民主,我们的生活会越过越好。尽管他是“美帝国主义”的教会学校培养出来的知识分子;尽管他是旧政府的公务员;尽管他是国民党员,他却是由衷拥护共产党、毛泽东,打心眼里认定他们才是老百姓的救星。

可一路走来二十多年所见所闻所受,让他对毛泽东不但彻底失望,并由失望转为痛恨。这是天和地的反差,这反差是以几亿中国人的灾难血泪为代价的。小小老百姓,是那样的无助,除了默默的忍受,又能怎么样?充其量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他早点归天。当一听到他归天的消息,那个狂喜不亚于杜甫闻官军收复河南河北的心情。

好了,总算盼到毛泽东死了,地震也不用躲了。我们也要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了。大约九月十二三号,我和爸爸小弟辞别干妈干爹,回到了成都。一到家,就被街道上的小脚侦缉队拽入了声势浩大的悼念活动中去了。但凡工厂,机关,学校;无不设上灵堂供大家拜祭悼念,人人臂缠青纱白花。

农村是怎样悼念我无从了解,城市里是全民总悼念。无论到那里,空气中散发阵阵哀乐的声音。时不时还爆发出嚎啕声。南来北往的人们有的脸色凝重,哀伤沉痛;有的泪流满面如丧考妣!千万切莫露喜色,否则真是在找死!18日是全国统一开追悼会的日子。我因为是“赖青”(赖着没下乡的青年),没有工作,只好跟着街道办事处组织的悼念活动。在这点上,倒还没有因为是“赖青”就剥夺了我参加国丧的权利。至于其它的事,那就没那么容易了。

我们是在西区体育场参加的追悼会,偌大一个体育场列队站满了人。这天秋阳灿灿,温暖如夏。成都秋日大多淫雨霏霏,这种晴天不多,好似老天也捧场这追悼会顺利召开,高高兴兴地让他走。我站在队伍里,听着广播着一套套追悼程序的进行,木然地跟着默哀,此起彼伏的痛哭声声入耳。气候闷热,时不时有人在队伍中倒地,也许是体弱?也许是深厚的阶级感情?为痛失英明领袖而晕厥?我无从考证!脑子里却冒出个匪夷所思的问题:江青送老毛的花圈为何与众不同,其中有一种叫做文冠果的东西,这到底是何物?甚么意思?想着想着,却感到站了几个钟头,实在是口渴,巴不得赶快结束好找点水喝。终于开完了这冗长的追悼会,人也快虚脱了。走在回家的路上又仿佛轻松清爽了许多。因为像他那样残民以逞的统治者,历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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