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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死 我也死不成!” 穷人的天空是灰色的

蒋贵英今年81岁,她忽然觉得,这辈子活得有点累。前段时间,她花了12块钱,这是她两三天的收入,找人算了一命。两个问题,为啥活着这么累?还要累多久?蒋贵英五姊妹,她排老四,死得剩她一个了,偶尔也会有些孤单。算命的翻来覆去,总结成一句话,人各有命。

早上,坐6路车去春熙路,下午再坐车回来。

她没有公交卡,来回要给4块钱,6路车王师傅住关家堰附近,了解她的情况。

“王师傅不要我的钱,后来,所有6路车师傅都不准我投钱了。”

“我说,我还是要名誉的人,我要给钱,不能白坐。”

“师傅说,他们是帮国家在开车,国家不要你的钱。”

“一开始有乘客投诉。”他们嫌车脏,“车是用来拉人的,不是用来运垃圾的。”

起先司机们都闷起不开腔。“后来有人说,不要我上车,王师傅就毛了。”

那次,王师傅在车里吼了起来:

“人活一辈子,命是哪个都算不到的。这个婆婆家里四口人,老公生病女儿瘫痪,还带个小孙子,都靠她捡垃圾活,你们闹啥子?我就是要载她,你们不坐就请下车,不满意可以投诉我。”

了解蒋贵英的情况后,乘客都没说话了。

“之后,乘客对我都很客气,上车给我让座,帮我拿袋子。”

有时候,王师傅还带同事来蒋贵英家帮忙。

“一来就是好几个人,送东西、打扫卫生,不歇一口气。”

“我喊他们吃饭,他们都说,哪个吃你的饭哦!干完活就走了。”

对蒋贵英来说,在春熙路讨生活的那段日子,有苦涩,也有温暖。

餐厅的老板,让蒋贵英去吃饭,免费。

“给我打的饭菜,都特别多,他们说,吃不完可以带回去吃。”

“去吃过几次,我怕我脏,影响人家生意,就没去了。老板再问,我就说吃过了。”

附近超市、小区居民常把瓶子给她留着;“我经常捡完垃圾回来,看唐郑在吃东西,他说,是叔叔阿姨们给的。”

我说,你被城管撵过吗?

她说,没有。她只记得城管常给她说:

“太婆,你还是买点啥东西吃嘛,你这样一天天的饿,你遭得住哇?”

“我舍不得买来吃,城管就给我端了碗面。”

“有好多年了,一年到头没有休息过。”蒋贵英说,不管是除夕还是初一,不管刮风还是下雨。

有一年除夕,她还带着唐郑在春熙路捡瓶子,有两个人过来问她,太婆,都过年了,你咋还不回家?

“我说,过年了,捡瓶子的都回家了,没人跟我们抢,可以多捡点。”

“他们说,不管咋样,年还是要过的”,“大人不过,娃娃也要过噻。”

他们帮她把垃圾袋提着,开车把她送了回去。

在春熙路拾荒的日子,蒋贵英一天只吃早晚两顿饭。

“免费的我不愿去吃,自己吃又买不起,就将就饿着嘛。”

“有时背一大包垃圾,饿得走不动,就坐下来歇一会儿嘛,歇一会儿,就好了。”

说话间,她捡到今天第一个瓶子,很高兴。

蒋贵英说,捡垃圾也是有学问的。

一开始捡垃圾,不管能不能卖的,她都捡回来。到废品收购站,被老板清出一大半,都是不值钱的。

几次之后,她摸清了门道和行情:塑料瓶8毛钱一斤,纸壳4毛一斤,易拉罐最贵,3元一斤。

春熙路,生意好一天能捡几十斤瓶子,挣二十多块钱。

现在这里,夏天也只能捡7、8斤瓶子,冬天就更差了。

关家堰拆迁后,蒋贵英搬到了马鞍北路。

她找不到去春熙路的车了,“有时候人家也不要我上车。”

加上年纪大了,体力差,经常头晕,不敢走太远,她从春熙路消失了。

到现在,蒋贵英还很怀念春熙路,不光因为生意好,还有“在那里我认识了很多好人。”

餐厅老板、城管、6路车的师傅…“年纪大了,记性越来越差了,但他们我还是记得的。”

街头的垃圾桶,是蒋贵英一家的衣食父母,但也藏着无数的危险。

刀片、碎玻璃、钉子…蒋贵英手上细小的划痕,都曾是一个流血的伤口。

小拇指受伤后,关节的肿块至今未消。

手上一些硬块,是留在体内的玻璃纤维。

仔细搜完附近所有的垃圾桶后,蒋贵英回家了。

口袋干瘪,这一趟收获并不多。

7

回到家,女儿又把屎拉在了地上,郑明知手足无措地在旁边看着。

蒋贵英默默放下袋子,在手上套了一个塑料袋,清理粪便、拖地。

她对这一切都已经习惯了。

在地上蹲久了,蒋贵英说,还是有点晕,歇了一会儿才站起来。

郑明知、蒋贵英坐在屋子里,看着前面的口袋,许久没有说话。

这些年,郑明知能做的体力活,就是蒋贵英把垃圾捡回来后,和她一起清理,分类。

在春熙路捡瓶子,差不多一天能卖一次。

现在生意不好,几天才能凑够一趟。

“其实老头子心头压力也大,他觉得拖累了我们,有时晚上常偷偷哭。”

两个塑料瓶、两个易拉罐,一些废纸。在地上,摆成小小一摊。

下午,怕蒋贵英留我吃饭,我说有事先走,第二天再来。

她说,第二天弹簧要来看她。

我说,那正好,我也想见见这个从未谋面的朋友。

第二天早上,我到来时,唐郑刚起床。

19岁的唐郑,在垃圾桶旁度过了艰难的童年时光、在二仙桥念完中学、职高、工作、换工作……

他现在建设路一家小公司上班,上一份工作是做电话导购。

蒋贵英说,她这辈子,最欣慰是把唐郑“盘出来(养活)”了。

“我已经尽力了,至于他以后怎么样、结婚生娃……我老了,考虑不到了。”

前半句话,她是说给我听的。后半句,是说给唐郑听的。

在家里,唐郑和外婆的话不算多。

发工资后,他给自己买了个新手机,被外婆说了很久,嫌他乱花钱。

“我和外婆还是有些代沟。”他说。

蒋贵英说,唐郑从小沉默寡言,闷头做事。

“他不轻易相信别人,小时候带他出去捡垃圾,我不在的话,别人给他东西吃,带他走,他都不理。”

“什么事都藏在心里。”

有一年蒋贵英生日,唐郑念小学,放学回来,送了她一条项链。

“我自己都忘了,他还记得。”

“那时一天给他5角钱,中午买个馒头吃。”唐郑饿着肚子,省了10块钱,在校门口小摊买了这条项链。

上职高时,老师发现一到中午吃饭,同学去食堂,唐郑就趴桌子上睡觉。

后来才知道,他是没有吃饭的钱。

“老师让他在食堂帮忙打扫卫生,清桌子,吃饭不要钱。”

“他自尊心强,后来写了份退学申请,说不去读了。”

唐郑穿好衣服,一弯腰,在水龙头灌了一口水,漱漱口,出门上班去了。

蒋贵英在身后喊了一声,“你下班要早点回来哦。”

他嗯了一声,没有回头。

8

唐郑出门上班,蒋贵英也开始一天的工作。

蒋贵英爱整洁,虽然衣服都是别人送的,但洗得干干净净。

从垃圾桶翻出不要的东西,纸屑、食物渣子,她会捡起来扔回去。

前几天,她还去理了个发,把头发剪短了。她说,不管干啥子,人都要活得精神。

没捡到瓶子,蒋贵英却意外拾到一个铁皮盒子。

她高兴得很,拿到我面前,让帮忙看看是什么东西。

打开,是一个血压仪,我刚想说,洗一下还能用。

话没出口,蒋贵英已经把它拆了,剩下了铁壳。

她说,废铁3毛钱一斤,这盒子有差不多两斤,当捡十个瓶子了。

走了一会儿,蒋贵英走不动了,她说,头有点晕。

她走到一家药店门口,在椅子上歇气,招呼我坐她的身边。

她又讲起了她最近去算命的事,心疼的感觉还没消退,她说,12块钱呢。

我说,那等于白捡了一天瓶子。

她想了想说,那不止一天哦。

蒋贵英说,我觉得他(算命的)说得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

她说,年轻时,家里有亲戚在成都,想给她介绍一个成都的对象,她没想嫁到外地,拒绝了。加小编微信:guanyuntinghai2019看更多好文。

“后来嫁给我们家老头子,没想到,还是来成都了。”

她说,早知道早些来了,说不定下半辈子就没这么辛苦。

“这就是命。”

一位老人路过,蒋贵英起来和他打招呼。她说,这是她的妹夫。

蒋贵英说,家里五姊妹,两个哥,一个姐,一个妹,她排老四。

现在,除了她,其他四个都已经去世了。“有时候我也奇怪,为啥偏偏就留我一个呢?”

但她很快又找到了原因,这就是命。

这真是个万能的答案。

蒋贵英说,老头子可能撑不了多久了,这是上次看病医生说的。

“等他走了,要送回资阳老家,我也是。”

“山上树子还是有的,砍来割料(打棺材),也可以少花一点钱。”

房子应该不在了,但祖坟还在。到时候,也算一家团聚了。

这是蒋贵英对未来全部的规划。

回到家,收获比昨天多一些,蒋贵英把它们打包,放在了小推车上。

这辆小推车也是弹簧送她的。以前,蒋贵英去一趟收购站,只能背不到30斤。

收购站在青龙场,距这5公里,走路来回,走走歇歇,要三四个小时。

有了推车,能多放几十斤,可以凑几天去一次。

下午两点半,蒋贵英的客人,弹簧来了。

弹簧是“四川益路同行”QQ群的群主,在成都有三千多群员。

来看蒋贵英,买东西都是大家凑的份子。

我见到他时,他正在给今天购买的东西和票据拍照,发回群里。

今天,弹簧领了十多位志愿者来看蒋贵英。给她带来新棉絮、冬衣、棉鞋、毛巾和粮油。

蒋贵英偷偷买了一小袋瓜子,几斤橘子,和她珍贵的花生一起,放盘子里端了出来。

没来成的群员,给蒋贵英发来问候,弹簧拿手机念给她听。

在这里这里停留了半小时后,弹簧一行离开了蒋贵英家。

回去的路上,大家纷纷表示,花生太难吃了。

“可我们不吃还不行,你不吃,蒋婆婆会不高兴。”

9

她叫蒋贵英,一个81岁的普通老人。她也是一位妻子、母亲、外婆。

她一辈子没去过什么地方,大部分人生,她都低着头,在原地兜圈、寻找。

她没有见过太多的风景,也没有什么值得分享的故事。

她这辈子多得最长的一件事,就是用自己的双手,无数次伸进肮脏的垃圾桶,让自己的家人不挨饿、不受冻、活下去。

全世界都不会在乎这样一个小人物,但对她的家人来说,她就是英雄。

如果你在街上遇见她,请把你的瓶子给她吧。

责任编辑: 时方  来源:律侠普法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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