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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东坡:用一生书写“不忘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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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国文学史上最受大家喜爱的作家非东坡先生莫属,究其原因,无非是东坡先生无论面对顺境和逆境,自始至终都保持了一颗初心。

据传,苏轼一日饭后散步,拍著肚皮,问左右侍婢:“你们说说看,此中所装何物?”一侍婢应道:“都是锦绣文章。”苏轼不以为然。另一侍婢答道:“当是满腹智慧。”苏轼以为不够恰当。

爱妾朝云回答说:“学士一肚子不合时宜。”苏轼听罢,捧腹大笑,面露得意之色。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这就是东坡先生的可爱之处。读东坡先生的词,这种感受更加深刻。里面没有矫揉造作,没有无病呻吟,娓娓道来,一切是那样平静自然。

比如那首被评为悼亡词第一的《江城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岗。

苏门六君子之一的陈师道曾用“有声当彻天,有泪当彻泉”评赞此词。在这首词里,你感觉不到一丝“矫情”,每一次解读仿佛都是一次伤害,这其实是能够保持初心的人才能做得到的。

然而,万人敬仰的东坡先生的初心,却拜倒在另一位区区无名的女人面前。东坡先生有位好友名王巩,因受“乌台诗案”(即文字狱)牵连,被流放到广西宾州(今广西宾阳)。王巩有位歌妓,名柔奴,又名点酥,如朝云随东坡到惠州罗浮云同甘共苦般,毅然与王巩同行。

几年后,王巩回到京城,东坡为其接风洗尘,席间请柔奴斟酒,东坡问她岭南生活苦不苦,柔奴轻声应道:“此心安处,便是吾乡。”这不经意的一句话,像一声惊雷,震得大名鼎鼎的东坡先生老容失色,敬重之意油然而生。

东坡回家后,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便披衣伏案,写下那首《定风波》:

常羡人间琢玉郎,天教分付点酥娘。

自作清歌传皓齿,风起,

雪飞炎海变清凉。

万里归来年愈少,微笑,

笑时犹带岭梅香。

试问岭南应不好?

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苏轼平生见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却被柔奴身处逆境而安之若素的可贵品格所感动,由此也抒发了随遇而安、无往不快的旷达襟怀,寄寓著自己的人生态度和处世哲学。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这就是苏轼,那位人见人爱的智者。

2

苏东坡能够做到不忘初心,还得感谢那位因陈桥兵变而黄袍加身的赵匡胤,正是因为这位仁兄临终“不杀士人”的遗训,而让我们喜爱的东坡居士屡遭劫难却能活下去。当然,东坡先生的“生”更主要取决于他的“心”。

这是一颗平常之心,平常得如常人无异。在流放惠州期间,每每品尝岭南佳果荔枝,就会想起杜牧的那首“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的诗句,觉得自己比那位唐明皇幸福多了。

当地客家人非常纯朴,看到这位远方来的客人如此贪恋荔枝的美味,就会劝他少吃点,说:“一颗荔枝三把火啊!”我曾经很不解,明明吃荔枝易上火,为何东坡先生还劝你“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呢?

后来听客家人讲客家话,忽然感到那句“日啖荔枝三百颗”,可能就是客话“一颗荔枝三把火”,东坡先生听错了方言。之后,我又问了许多说客家话的朋友,进行求证,基本一致的观点是:东坡先生确实听错了。

我相信东坡先生后来一定知道了自己的失误,也不去纠正它。但这一美丽的“谎言”,不仅无伤大雅,反而体现了东坡先生的率性可爱。且将民谚入诗,可以想见东坡先生创作时心情是多么平静轻松。

这也是一颗童心未泯之心。东坡先生满腹经纶,且一肚子不合时宜,这种人留给别人的印象要么是老成稳重,要么不可一世。但东坡先生偏偏与众不同,读他的诗词,如“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你感受不到丝亳的情绪掩饰,活生生可爱老玩童形象。正是这种率真性格,在他周围聚集了一帮好友,三教九流都有,民间也流传着很多趣事。

佛印和尚是苏轼非常要好的朋友,一日,俩人见面闲聊,东坡先生突发童心,问道:“和尚看我像什么?”佛印微微一笑,答:“你像一尊佛。”东坡听罢很开心。佛印问:“居士看我像什么?”东坡说:“和尚像一团牛粪。”说罢我们的东坡居士哈哈大笑起来,那开心的劲头就像孩子得到了心爱的玩具似的。

平时,你这和尚老调侃我,这次我终于占便宜了。回家后,东坡先生越想越得意,便将刚才的情形眉飞色舞地告诉妹妹苏小妹。谁知苏小妹听完,竟然不冷不热地告诉哥哥:你输了,且输得一塌糊涂。

东坡不解,忙问:为啥?小妹说:一个人心里装什么,看别人就像什么。东坡先生仿佛打了一记闷垠,呆若木鸡,恨恨地说:又被这老秃驴涮了一把。喝酒去,不想了。

3

宋神宗继位后,任用王安石支持变法。包括欧阳修、苏轼在内的朝廷官员,因对变法提出不同意见,受到排挤,纷纷请求外放。于是,苏轼被任命为杭州通判。那年初夏,苏东坡在赴任途中,一改豪放词风,写了一首清新婉丽的《蝶恋花》:

花褪残红青杏小,

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

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

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这首词写景、记事、说理如信手拈来,极为自然,再仔细琢磨,发现其寓庄于谐,充满智慧之光,是苏轼当时心情的真实写照。

多情的东坡居士,尽管对无情的政治感到苦恼,但报国立功的信念,即便是到了不惑之年,依然炽烈。在杭州干了三年后,苏轼调任山东密州知州,这里已接近边防前线。在一次狩猎中,人到中年的苏轼,策马扬鞭,纵情驰骋,在他的那首《江城子-密州出猎》词中,表达了为国杀敌的强烈愿望。

老夫聊发少年狂,

左牵黄,右擎苍。

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

为报倾城随太守,

亲射虎,看孙郎。

酒酣胸胆尚开张,

鬓微霜,又何妨。

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

会挽雕弓如满月,

西北望,射天狼。

这不仅是一首豪放之词,更是一首壮怀之词。我敢肯定,这样的壮词,除了苏东坡,没有第二个人能写得出。有人会不同意我的观点,认为南宋的辛弃疾也没问题。

是的,苏东坡和辛弃疾虽都是豪放派词人的翘楚,但两人还是有不同之处,这种不同主要体现在双方的性格上面。苏东坡可敬又可爱,辛弃疾则可敬却不太可爱。不同的性格,会真实地反映在他们创作的诗词风格上,即所谓词如其人。

苏东坡临终前,曾总结自己一生功业时,点了黄州、惠州和儋州等三个地方。实际上,杭州和密州在他60多年的人生当中,也占据了重要地位。他先后两次到杭州任职,留下来的财富,到现在还被人津津乐道。

在密州期间,除了写下那首《江城子-密州出猎》这一传世之作,更有一篇被评为词坛第二(第一也是他的作品)的惊世之作,这首词之所以能问世,皆因过了一个节,思念一个人。

4

公元1076年,苏东坡到密州(今山东诸成市)任太守。那年中秋节,东坡先生邀请几位好友在府第聚会,“欢饮达旦,大醉。”

第二天醒来,忽然想起了在外地做官的弟弟苏辙(字子由),便泼墨挥毫,一气呵成,写下了空前绝后的《水调歌头》: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

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我想,这首词不会背的人应该不多。即使背不下来,也应该会哼唱将该词谱成的,曾风靡一时的经典曲子。连我这个五音不全、记不住歌词的人,也会把它作为自己的保留歌曲,有机会就拿出来露一手,哈哈!我有时想,每当大家唱这首《水调歌头》时,已在天上宫阙呆了1000多年的苏东坡,会告诉我们什么呢?是不是会说:欲知明月几时有,请问老夫苏东坡。倘若要想人长久,平时多吃东坡肉

想到弟弟子由,苏东坡又回忆起当年去陕西赴任时,和子由在河南渑池的点滴故事,也想起了那首充满人生哲理的律诗,《和子由渑池怀旧》: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

往日崎岖还知否,路长人困蹇驴嘶。

如果说,人生是由无数个坐标点组成,那么,这些坐标点有没有规律可循?苏东坡说,人生有着不可知性,并不意味着人生是盲目的;过去的东西虽已消逝,但并不意味着它不曾存在。

我们在艰难崎岖的山路上,骑着蹇驴颠簸的经历,难道不是一种历练,一种经验,一种人生的财富。因此,人生虽然无常,但我们不应该放弃努力;事物虽具有偶然性,我们也不应该放弃对必然性的寻求。

可是,善于思考人生的苏东坡,却又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

5

宋神宗元丰五年三月,即公元1082年,这是苏轼被贬黄州后,迎来的第三个春天。苏轼在黄州这三年,生活凄苦,心情苦闷,精神孤独,一首《卜算子》道尽了他那份难言的孤寂: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

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

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尽管苏轼认为月有阴晴圆缺是自然规律,但此时他眼里看到的是挂在枝疏叶稀桐树上的缺月,让人感到一阵寒意。谪居黄州的苏轼常言自己是“幽人”,独来独往,如同缥缈的孤鸿之影。更让他难耐的是,没人明白,没人了解他的怅恨何在。即便如此,苏轼也不愿随便拣根寒枝歇下自己的灵魂。

三月七日,已经习惯黄州清贫孤苦生活的苏轼,和几位新结识的朋友在沙湖游玩。几年的躬耕生活,让苏轼看起来像一名村夫,长满老茧的双手,让你无法想像这就是那位名盖京华的大文豪。

初春的气息洗涤了心中的苦闷,苏轼的心也充满了绿色。正玩得开心之时,忽然大雨骤然而下,由于大家都没有带雨具,一时显得十分狼狈。不一会,雨过天晴,苏轼在回程途中,边走边吟,写下了这首千古流传的《定风波》。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

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

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萧瑟处,

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相信很多人都喜欢这首词,我也是其中之一。纵观全词,表达了苏轼一种顺应自然、不喜不悲、胜败两忘的人生哲学和处世态度。就像他在《和子由渑池怀旧》诗中所说:“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所以,“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因为仕途的风雨,就如同这自然界的风雨一样变幻无常,与其终日忍受这种阴晴不定的烦恼,还不如退隐江湖,一切平静,“无雨无晴”。

一次偶然的雨中游玩,却送给后人一份洗涤心灵的精神大餐,这就是苏东坡的本事。不仅如此,他还会给我们送一份不向命运低头的灵丹妙药,你看,在黄州时他所写的《浣溪沙-游蕲水清泉寺》:

山下兰芽短浸溪,

松间沙路净无泥,潇潇暮雨子规啼。

谁道人生无再少?

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

美国著名作家海明威在他的小说《老人与海》中,说过一句话:人可以被打倒,但不可以被打败。苏东坡就是这样的人,无论朝廷把他流放到黄州、惠州,还是儋州,击垮的只有他的身体,却永远击不垮他那颗率真之心。

责任编辑: 宋云  来源:眉山东坡文化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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