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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菅人命的“415”劳改集中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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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贡市文联的王志杰,偷偷在纸上画了一幅头戴王冠、身穿长衫、坐在龙椅上的农民,一手拿着马列主义盾牌,一手举着法西斯屠刀,左脚踏民主,右脚踏自由的漫画。就是这些私下的言行,想不到竟然成为“恶毒攻击社会主义,反对伟大领袖毛主席,企图推翻无产阶级专政”的“严重罪行”,给不少右派难友惹来杀身之祸。

右派中的“王连举”

共产党不是铁板一块,右派也不是铁板一块。人是有思维的动物,随着外部环境的变异而变异。一些“教民”由于经受不住苦难的折磨,更经受不住“立功受奖”的诱惑,总想积极“靠拢党和政府”去检举揭发坏人坏事,争取早日“摘帽解教”,廉价地充当酷吏的搜山狗。

原南充市公安处法医、错划右派姚凤起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为了“立功”,立即向中队作了检举,说有一个“反革命”组织,在积极发展成员,伺机准备暴动,还列举了几十个人的名单。中队立即向大队报告,大队立即向支队报告,支队立即向劳改局报告,劳改局立即又向省公安厅报告。为了抓住“证据”以利于“破案”,公安厅以姚凤起为特勤人员,打入根本不存在的“中国马列主义者联盟”担任“组织部长”。姚凤起立了大功,不但获得了“摘帽解教”的赏赐,两个儿子的户口直接迁入北京市,数十名难友却因此走上断头台!

大约在1962年11月,四川省公安机关突然在筑路支队宣布戒严,一次抓捕了近200多名右派,全部戴上械具关入戒备森严的集训队。接着在各中队召开杀气腾腾的大小会议,号召全体劳教人员“自首坦白,检举揭发”,搞人人过关。

一时间,整个筑路支队风声鹤唳、一片恐怖。对于被认定的几十名骨干分子,更是日夜刑讯,威逼口供。不少人打得遍体鳞伤、体无完肤。经过一年多的关押审讯,最后把供认或基本供认的69人定性为“反革命”成员,经中共四川省政法党组批准,由省检察机关批准逮捕。后经四川省高级法院审判,69名被捕人员中有23名被判处重刑,其中死刑2人,死缓3人,无期4人,有期徒刑14人。现对遭受重判的23人进行简要介绍:

周居正,原中央第七中级党校教员。大学文化程度。四川合川人,判刑时38岁。1945年参加中共地下党,后失去组织关系。1948年被捕,关押在白公馆渣滓洞监狱,1949年11月脱险。1957年被划为右派分子送四川省劳改局“415”筑路支队劳教,1961年解除劳教、留队就业。1962年7月被拘留、1963年2月被逮捕,1963年11月被判死刑,1964年3月被杀于四川省永川县。1985年其妻提出申诉,1999年被驳回。其妻继续申诉,未立案。

杨应森,原共军泸州步兵学校教员。四川岳池人,33岁,1966年11月22被判处死刑,提出上诉被驳回,于1964年3月被枪决。

魏昭,南下干部,原重庆九龙坡区政府副科长,共产党员。湖北均县人,36岁。1963年11月5日被判处死缓。1980年复查,属于错划右派,予以改正。1983年、1986年省高级法院两次驳回其申诉,向最高法院申诉,置之不理。2001年1月因病去世,2005年3月其妻再申诉,未立案。

陈仲伟,原重庆西南设备安装公司工人,四川巴县人。30岁,1958年被划为坏分子,劳教,1962年5月解除劳教,清放回家。1963年11月5日被判处死缓。

廖廉康,原简阳机制砖瓦厂医生,四川荣县人,35岁,1963年11月17日被判处死缓。

冉茂涵,原长寿县小学教员,四川酉阳人,44岁,1963年11月7日被判处无期徒刑。

彭恢荣,原犍为县粮食局、区供销社会计。四川犍为人。32岁。1962年4月清放回家,1963年11月6日被判处无期徒刑。

杨全松,南下干部,原西南炮校、重庆炮校参谋、教员,旺苍县人民银行干部。江苏溧阳人,31岁。1963年11月16日被判处无期徒刑。

朱文安,原社会职业不详,四川什邡人,50岁。1958年被劳教,1962年清放回家,1963年12月15日被判处无期徒刑。

傅汝舟,原省建工局、省城市规划设计院干部,大学文化程度,四川汉源人,38岁。1963年12月15日被判刑20年。提出上诉,1964年1月5日维持原判。

袁进修,原万县师资训练班学员。染平人,31岁,1963年2月15日被判刑20年。

李玉平,南下干部。原屏间山县粮食局干部,青年团总支书记。上海人,31岁1963年11月16日被判刑20年。1980年复查,属于错划右派,予以改正。1981年被驳回申诉,2003年再申诉,2005年6月再次被驳回。

彭福志,地下党员。原铜梁县委农工部副部长。铜梁人,38岁。1962年清放回家,1963年12月16日被判刑20年。1980年9月复查属于错划右派,予以改正。1984年申诉,未立案。1989年因病去世。1999后、2005年其近亲属提出再申诉,未立案。

熊绍武,转业军人,原秀山县合作联社采购员。秀山人,30岁。1960年清放回家。1963年12月16日判刑20年。

王景,原一机部重庆供应站科员。大学文化程度,达县人,35岁。1963年12月16日判刑18年。据说是劳改中因工伤事故死亡,事实是被活活打死于“415”支队的101队。

费宇鸣,原江油县人民银行干部,大学文化程度。成都人,33岁。1963年11月17日判刑15年。1980年复查,属于错划右派,予以改正。1981年申诉,被驳回。2003年再申诉,2005年6月再次被驳回。

陈民国,原涪陵县民办小学教员,大学文化程度。涪陵人,33岁。1959年劳教,1963年12月17日被判刑15年。

梅明春,原江北县小学教员。江北县人,50岁。1963年12月17日被判刑15年。

陈彦,转业军人。原平武县粮食局干部。贵州大方人,34岁。1962年6月清放回家,1962年12月17日判刑15年。1980年复查错划右派,予以改正。

20、朱梦波,转业军人。曾在华阳干部疗养院任助理医生,后在成都开业行医。江苏无锡人,33岁。1958年被劳教,1960年11月被判处管制3年。1963年2月被捕,1963年12月18日被判刑10年,提出上诉,被驳回。1965年提出申诉,没有答复。

21、陈有为,原武胜重庆小学教员。武胜人,31岁,1957年被划为右派送农村监督劳动,1966年到内蒙,被“捉回”。1961年劳教,1963年2月日被捕,1963年12月18日被判刑12年。1980年复查,属于错划右派,予以改正。后提出申诉,1981年8月24日省高级法院再审判决,宣告无罪。

22、朱世臣,新都人,26岁。原西南师范学院学生,被划为右派、劳教。1962年清放回家。1963年新都县法院判刑13年。

23、谢友树,射洪人,33岁,转业军人,1955年在重庆被收容。1958年劳教,1963年广元县法院判刑8年。

二、劳教队所在地法院加刑5名。

吴建章,内江县法院加刑8年。

贺少真,广元县法院加刑10年。

管光荣,广元县法院加刑10年。

魏登高,荣山县法院加刑10年。

杨福民,荣山县法院加刑10年。

三、由当地公安机关管制17名、劳教3名等处理共41名。

筑路支队:李朝富、朱绍文、黄光明、周志坚、邓先基、殷立万。

永川看守所:胡荣光、周荣华、陈云武。

永川茶场:谭国仁、焦德润、易永康、刘大学、锺克勤、张国中、李治民、杨兴寿、李才义(另案处理,现已平反)。

荣山煤矿:陈昌辉、陈光裕、谢永昌、范通才(因另案被捕)。

芦山苗溪茶场:李平扬、马国才。

秀山县:舒顺德。

达县:任明晃。

灌县:汤从田、魏兴志、郭福良(农民)、姚凤起(免刑)。

犍为县:刘华年。

松潘县:唐永禄。

河南镇平县:陈同瑞、杨温友。

陕西原县:余运中。

吉林省某县:李海龙。

灌县唐崇才、邱福明等

以上诸君均为清一色右派,此材料原件现存于四川省档案馆《四川省高级法院审判卷宗》,档号:16666-16758。

逃过一劫

在大搜捕前的两月,我因难忍饥饿,三人偷米150斤被捕,为求活命越狱远逃西北,于1963年1月通辑归案。在押解回成都的第二天,筑路支队头号狱官金支队长,亲自到监狱提审我。他说:“只要你坦白交待,检举揭发他人,我们立刻‘清放’你回家。”

我听后微微一笑道:“感谢金支队长教育,你‘清放’我回家,我已经没有家了。我的爱人耐不住早划清界线离了。还有,我不知‘坦白’什么?‘交代’什么?又‘揭发’谁?”

他迫不及待道:“马列主义者联盟的事。”

我说:“马列主义还要交待吗?那不是改造我们的思想武器吗?”

他气得脸色发青,斥责我道:“你装蒜,我问的反革命集团。”

我说:“我不知什么集团,只知逃跑。”

“你为什么要跑?”

“你们打我吊我,又不给吃饱,我咋不跑。”提审最后不了了之。因我出身童工,“解放后”又参加过历次政治运动,对共产党“坦白从宽”的政策心知肚明。我在省厅秘密监狱关押近两年时间,审讯我的是省厅七处两名干员罗某和李某。他们百般哄骗、千般施压,也奈何不得我这个狡黠的“死顽固”。引诱我上当,我不跟进;暗示我“立功受奖”,我不动心;用饥饿摧残我意志,我勒肚忍受。自始至终都是一句话:“吃不饱就要逃跑,‘马盟’事件一概不知。”气得两位干员吹胡瞪眼,骂我“忘本变质,死心塌地与人民为敌”,最后以“越狱逃跑,抗拒改造”的罪名,加判我有期徒刑12年。

判刑后,李某和我长谈了一次,他说:“晓枫,你是共产党、毛主席一手培养起来的年青工农作家,可你不改造思想,忘本变质。这次算你滑脱了,下次如果再犯到我手里,定叫你粉身碎骨!”

李某言之切切,两眼杀气。噫嘻!我总算活了出来。

坚决不可“坦白从宽”

周居正、杨应森等人都是知识分子,尽管身为共产党员却不知共产党的“粑粑烫”(四川话,厉害之意)。面对刑讯与引诱,轻信“坦白从宽”、“立功受奖”,一旦留下口供,留下笔录。“粑粑烫”的共产党就凭这些口供笔录,最后杀了他们。

杨应森被判处死刑之后,他们为了“教育”我,把我同他一起关在死牢陪罪。一天,趁监管人员不注意时我悄悄问他:“应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哟?”

他无可奈何道:“晓枫,哪有什么组织啊,你是知道的,就说了那些不该说的话而已。全是苦打成招、饥饿煎迫的结果。唉,在这个暴政压迫下,活着有什么意思?还不如一死为净。你看,我全身哪儿不是伤痕。”语毕,仰天长叹,一脸黯然。我解开他衣服一看,果然全身上下伤痕累累。天呀!谁能挺得住?

我和周居正不在同一个劳教中队,却一同在省公安厅梓橦巷秘密监狱关押过。监狱里三个监区,他关在三监区,我关在一监区。一次放风,大概是新来的狱吏搞不清楚案情,把我们监舍四个人赶到三监区的坝子里放风。我听说他关在这里,不知是哪个监舍,便引吭高唱电影《夜半歌声》中的插曲:“谁愿意做奴隶,谁愿意做马牛,人道的烽火,已燃遍了整个欧洲,我们的热血,第聂伯河奔流……”

歌声唤来了他回应,监舍一处铁窗的洞孔里弹出一个纸团,纸团上只有“保重”两个字。再看,一张清瘦的脸颊上嵌着付眼镜,镜片后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在黑洞洞的铁窗后面闪灼,像盏明亮的灯,没有声音,只有示意:勇敢点,顶住邪恶!……

听说周居正被宣判死刑后留给妻子曾昭英的遗言是:“相信党,相信历史,永远跟共产党走!”然而,他的两个儿子终因经受不住残酷的政治歧视和精神压力,一个在农村用镰刀割喉自杀,一个跳嘉陵江自尽而死。他的妻子曾昭英申诉喊冤几十年没有任何结果。

他们被处决后,我又和判处死缓的魏昭关在一起。魏昭在结案后仍戴着沉重脚镣,胆怯慎行不露口风。一次闲谈,当他知道我是筑路支队的“劳教右派”时,相互才拉近距离。他悄声问我:“为什么事关在这里?”

我笑笑说:“不知道。”

他又问:“判没有?是不是‘马列案’?”

我道:“可能有些牵连。”

“你承认没有?”

“我承认什么?根本没有的事。”

他“哦”了一声,不知是出于失悔还是为我侥幸,沉默了好几天后,才把他手抄的判决书给我看。我看后问他:“上面定你的罪是事实吗?”

他摇头道:“根本不是事实。”

我道:“不是事实怎么会写上,你上诉呀!”

他摇着脚上沉重的脚镣道:“你不见杨应森、周居正都杀了,我想死么?”

我为了弄清事情的真相,进一步问:“他们怎么审你?”

他极小声地说:“一是骗,二是逼,三是打,有一次还打得我吐血。”

我听后骂了一句:“畜牲,真他妈的不是人。”

不几天调监舍,我又和原长寿县小学教员、被判处无期徒刑的冉茂涵关在一起。经过私下交谈,他也是喊冤叫屈,审讯过程大体一致。

1964年10月4日结案后,我被送到四川省第四监狱“改造”,又结识了此案判处死缓的陈仲伟(原重庆设备安装公司技工),判无期的彭恢荣(原四川省犍为县粮食局会计),定案情况均为引诱胁迫与拷打,根本不存在什么“反革命”组织。

1980年底我“平反”回归报社,不知是出于“感谢”还是出于“嘲弄”,专门买来水果去省厅七处看望审讯此案的预审员李某。见面后他极为尴尬,沉默了好长时间才略显内疚地告诉我说:“晓枫,想不到你会来看我,不会介意当年吧?我病了,现已是肝癌晚期。唉,也许是上帝对我们的惩罚吧?”

我淡淡一笑,安慰他道:“俱往矣!我们都是被历史捉弄的人啊!”

此时我还不知道“中国马列主义者联盟右派反革命集团案”并没有得到“平反昭雪”。后来忙于工作和拼搏,直到2003年才从朋友口中得知,由于中共当局拒绝受理,此案迄今为止还在覆盆之中。

责任编辑: 李广松  来源:往亊微痕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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