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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识猷:在徐州,6位被拐卖女性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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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回忆,“**我又不识字,年纪又小,跟着出来了,一路上转来转去的,就不知道到了哪里了**……(知道自己被卖后)我能有什么想法?我又不识字,年龄又小,走,也不知道往哪儿走,搁在那就搁在那了。我真的什么也不会想了,听天由命。”“不同意怎么办?你走又走不掉,一个小女孩,你能往哪里去?”

B说,“我不认识他(人贩子)。我不识字,我身上没有钱。他当时(在徐州火车站)下车,让我跟他走,我身上又没有钱,我不跟他走,能跟谁走?”“当时不懂报案,想跑也不懂怎么跑,当时也没心眼儿,不像现在。”

**B当时决意不吃不喝,紧跟着拐卖者,她以为拐卖者总要回家乡,这样自己就能跟回去**。“我听说,有种东西,吃了以后什么都不知道,就跟着人走了,我就不敢吃。什么都没吃,水也没吃。到了徐州,人家说我怎么这么瘦,都是饿的。……我也不吃你买的饭,我也不喝,我就一直跟着你,你是云南人,你要回云南,我也就回去了,我当时就这么想的。……现在看,也恨自己的,我不识文化,不用脑子。”

被下药拐卖到江苏徐州的D,**此前压根连“江苏”这个省都没听说过**,一点都不了解,她当时处于陌生之地,**身上没钱,不识字,自己说话别人听不懂,别人说的话自己也听不懂**,实在是处于走投无路的境地。她努力自救,劝人贩子说,“你们把我带出来了,再把我送回家,我父母亲有钱,我就说自己到这儿来玩的,不说你们把我带到这儿来卖的……”遇到买主她也表明自己要跑,“一天来一个人,来交了钱,来带我,我说,我不待在这儿,我要回云南去……后来人家就不要我了。”

据调研,被拐卖女性的自救方式至少有六种,①向拐卖者求情;②向收买者表明自己的拒绝;③不食拐卖者的食物;④紧随拐卖者以期返乡;⑤逃跑;⑥自毁、自残。然而,自救并没有那么容易。

人贩子和收买者的控制手段包括两大类,一是精神控制,欺骗、恐吓;二是身体控制,限制行动自由,甚至使用暴力

人贩子和收买者常常会先把女性骗到收买家庭,再威胁被拐卖女性,如果不听话或者反抗,就把她转卖到更恶劣的境况中去——更穷的地方,更穷的家庭,更丑更恶的买主,更凶狠暴力的家庭……这是非常可能实现的威胁,许多被拐卖女性也的确被吓住了。

A说,“听别人说,要跑被逮住,就用强。**有人逃跑,扒了衣服就打**。很害怕,就不想跑。”“老婆婆(买主母亲)说了,你要是到一个不好的人家,打你,强迫你,你不是还得受了?我想想也是,打到你身上,那不好受,心里怪害怕的”。“他们家的人也讲,邻居也讲。人家都说,钱用掉了,你人要跑,不要打你吗?”

B是被欺骗,糊里糊涂地自己去了收买人家。人贩子在徐州下车后,骗她说是去走亲戚,“亲戚家”其实就是收买家庭。到了以后,“(男方)三嫂也是云南人,她劝说别再想回去,说你想回家是白想。**你在这个家,就是穷,你要是再到别家去,说不定大二三十岁,也可能瞎眼,缺腿少胳膊的**。”

B男方的三嫂其实也是被“骗”过来的,说是相亲,“当时说,你看了觉得好就留下,看了觉得不好就回家,可是**来了就给看住了,不让走**”。

E被同样的手段欺骗。“他们(人贩子)找到买主来看,我就闹,后来他们想长期这样也不是办法,就跟买主说好,骗我说是他们的亲戚,带我去玩几天,结果就被卖到这户人家了。”

“曹小青事件”电视台报道截图

传统的性别观念**和性别规范,比如贞操观、母爱观,也束缚了被拐卖女性**。

访谈研究发现,绝大多数被拐卖女性是在与收买者发生了第一次性行为(有时是强奸)后,开始“认命”的,孩子出生后更是加深了她们的“认命”。《中国拐卖拐骗人口问题研究》中写,收买人及其家庭羁绊被拐卖妇女的两大方法,就是快速成婚生育,即民谚所谓的“生米煮成熟饭”。

跑过多次的D说,“不让我出去,怕我跑掉”“后来有小孩了,**我走了就没人管小孩儿了**,(我)就不想出去了”。

E说,“天天锁在屋子里,看着。……反抗也没用,**当天晚上就把我锁在屋里**,我就闹了。后来他哥哥,他们来了好多人么,他们都说我,‘你要不服从的话,就给你送回去(退还给人贩子),送回去,人家给你找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儿’,他们就这么吓唬我。……我吓得就不知道怎么办了,只好听话了。”

另外,对女性“要贤惠、不贪财”的规训**,甚至让一部分被拐卖女性自愿留下**,以证明自己“不是怕苦怕累、嫌贫爱富”。有些女性把人贩子付的路费、收买者付出的金钱都认为是自己的债务,自己觉得背负了沉重的经济枷锁而不敢离开。

人贩子、收买方和收买方家庭,都会限制被拐卖女性的行动,女性在生下小孩之前,通常没有行动自由

家乡远在千里之外,自己又没有钱,逃也不知该怎么逃。即使逃离,孤立无援的女性,也往往会被周围人围剿抓回。

E也逃过多次,有时候是被抓回,有时候是不认路,怕再被拐卖,只好自己回去“不是想,是经常逃跑……就是哪会想跑就跑了,不过,再找机会也没有用,**跑不出村口,就给人家弄回来了**……才来的时候,三天两头地跑,跑也跑不出去”,村里“**好多人给我抬回来的**”。现在“当然想跑,还是想回去”。“人家村子里面当然向着人家这边人了,他难道还向着我外地人讲话?那是不可能的”。村干部对夫家收买媳妇这件事,没来管过,也没来看过,“什么都没有”。

E有很多次逃跑是因为被丈夫的二哥殴打,有一次大年初二下大雪,她被打昏死,摔在石头上,“那次,他哥哥又打我,我昏过去两次吧,后来醒过来了。他们都叫醒我说‘你还想跑吧?’那次(我)又跑了。不过,后来晚上,他家又带来了好多人吧,追到我,”“上一年出去打工,都被他们弄回来了。**我到上海打工,就被他哥哥嫂子给弄回来了**。”

被下药拐卖的D,反抗得是最剧烈的。她后来觉得那段经历耻辱,在访谈里也略过不提。但接受访谈的村支书却告诉了研究者,**D被现任丈夫强带回家后,死活不干,装疯卖傻,大小便都在床上,她丈夫一直在“感化”她,一年后有了小孩,她就“好”了**。

也许有些“疯女人”,只是坚持不肯被“感化”。

责任编辑: 李广松  来源:果壳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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