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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大陆大厂裁员,降薪50%还是没找到工作

被互联网公司裁员近5个月后,张书瑶因贫血和精神压力过大病倒了。

“请给我开便宜一些的药。”对着那个正在开药的医生,她叮嘱着。

随后几天,她躺在病床上,盯着天花板上昏暗惨白的灯光,这段时间的经历像走马灯一样在她脑海里浮现:碰运气摇中了新楼盘的号,首付花光了她工作几年来的全部积蓄;半个月后,她毫无征兆地被裁员,HR要求她当天清空所有物品马上离开;每个月1.2万的房贷如约而至,她本以为能在3个月内找到一份相对满意的工作,但失业近5个月,她在招聘软件上联系了全国一二线城市近600家公司,至今没有收到一个录用通知。

回想起来,33岁的张书瑶无比后悔自己当初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参加了那次楼盘摇号。

在摇上那套房子、交完首付的那刻,她感觉自己无限靠近了期待已久的安稳生活——孤身在异乡漂泊数年,张书瑶一直没结婚,母亲去世后,她和父亲也极少往来,她需要一间房子、一个最具象的“家”,给她抚慰与安全感。

如果没被裁员,四十多万的年薪会让这种安稳看上去顺理成章,虽然为此她需要继续忍受“996”;而一旦失业,表面的安稳会立刻岌岌可危——人到中年,工作没了,房子断供。

现在,张书瑶还在靠着赔偿金勉力维持。她想着,如果真的到了断供那天,“大不了一死了之”。

 

 

凛冬已至

和很多供职于互联网大厂的高学历人才不同,张书瑶没有显赫的学历——她毕业于大专院校的设计专业。当年,她的很多同学毕业后都去了路边的打印店工作,而她拿着几百块钱,从小城市来到省会,租住在城中村里没有暖气和空调的隔断间,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开启自己的职业生涯。

那是2011年,正是互联网蓬勃发展的黄金年代。一些圈内神话被广为流传:写下支付宝第一行代码的苗人凤是大专生,专业是与网络毫不相关的会计,自学的编程;阿里首席通信科学家原本只读了中专,后来通过自学考取了北京邮电大学硕士。

在这些“神话”的感召下,张书瑶顺应着时代潮流,踏入了互联网这一似乎流淌着奶与蜜的应许之地。

从第一家小厂开始,张书瑶平均每两年跳一次槽,每次跳槽都伴随着30%-50%的薪资涨幅。摸爬滚打七八年后,她加入了一家在全国处于第二梯队的中等规模互联网公司。入职没多久,公司在香港上市,市值最高曾到2021年2月的700多亿港元。

不同于以往在小公司的野蛮生长,在这里,张书瑶系统学习了设计流程、设计方法,结识了更多在业务上可以彼此交流的工作伙伴。四年多来,她的薪资随着公司发展水涨船高。公司薪酬体系和福利待遇对标阿里,在12个月工资的基础上,年底有2-6个月的年终奖,工作满两年的员工可以分到股票。站在时代的风口浪尖,张书瑶隐约触摸到行业带来的红利。

高薪,是互联网行业最具吸引力的光环。脉脉发布的《2021-2022新经济公司年终奖观察报告》显示,TOP10公司的平均年终奖均超过10万元,且大部分为互联网头部企业。OPPO、腾讯、蚂蚁集团位列前三,平均年终奖分别为21.71万元、20.63万元、17.57万元。而对女性从业者来说,互联网/IT和电子通信行业也有望成为女性打破职业壁垒和收入差距的前沿阵地。获取更高工资,是张书瑶在这个行业内一路打怪升级的最直接原因。

为了能在这套系统内生存下去,张书瑶每天一睁眼就开始工作,深夜回到家只有瘫倒在床上的力气。她所在公司的领导在年会上公开宣布实行“996”打卡工作制,淘汰与公司价值观不匹配的员工。重压之下,张书瑶没有时间参加专升本考试,没有时间在工作日请假回老家迁户口——这导致她在失业后,无法为自己购买本市社保,只能缴纳灵活就业人口的养老保险。但还在职的时候,这些似乎都不算问题,她和无数互联网人一样,有着明晰顺畅的线性人生:从中厂跳到大厂,换来更优厚的薪资和股权,在“996”的“福报”中一路内卷下去。

公司裁员叫停了这一切。

HR与她面谈当天,她才后知后觉,这一切并非没有征兆:年终奖从保底两个月缩水成了0.8个月;工作群里的5000多名同事在春节后消失了近千人;工作时间摸鱼的人越来越多,因为可做的业务越来越少。但大家都还是挨到深夜才打卡下班,只求保住自己的职位。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被裁员”,在这之前,张书瑶一直认为自己是安全的,她把全部精力都用在了工作上,是业绩优秀的业务骨干。事后复盘,她分析原因最可能有两个:一是她的学历,在公司一众985名校和海归毕业生中显得过于另类;二是她已经33岁了,逼近互联网35岁的死线。尽管她对自己的规划是工作到最后一刻,实在干不动了就和朋友们抱团养老,但公司还是顾虑到她随时可能怀孕生产。

张书瑶只是这场席卷整个行业的互联网裁员潮中的弃兵之一。

这不只是某一家公司或者某一个垂类的偃旗息鼓,而是所有大厂们的集体收缩。据统计,2021年7月到2022年3月中旬,腾讯、阿里巴巴、字节跳动、美团、拼多多等12家企业总离职人数21.68万人。此外,还有无数中小型互联网公司在刺骨寒冬中土崩瓦解。

1996年出生的祝清欢,更是在一年多时间里经历了两次被裁。

祝清欢硕士毕业于北京一家著名财经类院校。毕业正值2020年夏天,那是在线教育行业的“高光时刻”。祝清欢通过长达六轮的反复面试,最终跻身在线教育行业的一家头部公司。

而彼时所谓的“高光时刻”只是这一行业全面覆灭前的表面兴旺。从2021年5月到2022年3月,教育部出台了一系列政策规范与监管校外培训机构,“双减”的政策打击导致众多在线教育公司急速收缩、业务转型或者破产退场。教培裁员,让一千多万从业者步入寒冬。

〓祝清欢在大厂洗手间的自拍,上洗手间是她每天的放松时刻

祝清欢也感受到了这股凛冽的寒意。她所在的头部公司,本身占据了和一所高中差不多规模的办公园区,有很大一部分办公区域还在装修。但2021年7月之后,本来每天都可以听到的恼人的装修声不见了,接着,3楼、4楼、5楼渐渐空了出来。最终有一天,HR找到了祝清欢,让她在当天离职。

这次被裁没多久,祝清欢就顺利收到了另一家互联网巨头公司的录用通知。这是一家生活服务类的电子商务平台,祝清欢从多个维度评估了这份工作的稳定性,她觉得这是一次“弃暗投明”的选择。

但她最终只在这家公司工作了7个月。2022年第一季度,因为持续巨额亏损,公司开启了过去两年来规模最大的一次裁员。每天午饭时间,同事们都在交流在脉脉上看到的公司裁员消息,他们发现会议室也越来越难订,因为几乎全部由HR占用来进行裁员谈判。但还没有裁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大家都觉得这件事虽然与我有关,但也没有那么强烈的关联感。”

那一天还是来了。4月一个周日的晚上,祝清欢收到了领导发来的微信:明天上午我们聊聊吧。祝清欢明白,她在这家公司的“大限之期”到了。第二天一早,她拖着两个行李箱,收拾自己摆在工位上的抱枕、脚踏板、电脑支架、空调衫、绿植……“现在有一种工位风格叫‘离职风’,就是工位上什么都不摆好像随时都要跑路的样子。但我受不了这种风格,我要在自己的工位上摆上一切可以让我舒心的东西。看到它们的时候,我知道我属于这里,我没有打算过会离开这里。”

最让祝清欢触景生情的,是她的公司工牌,“因为上面的我非常好看”。她曾经戴着这个工牌在望京的快餐店、咖啡馆以及各个办公楼宇间穿梭。离职当晚,摩挲着自己的工牌,祝清欢大哭了一场,“我失去了一份非常好的工作,失去了一个对我的成长有帮助的契机。”

 

 

责任编辑: 刘诗雨  来源:凤凰WEEKLY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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