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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丹青:回国七年 自己最大的变化就是不要脸了

一退再退,所为者何?这是陈丹青的新书《退步集续编》腰封上的话,也是陈丹青对中国人文艺术领域种种“进步观”的省思,延续了《退步集》的风格。回国七年,陈丹青一退再退,他说,自己最大的变化就是不要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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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条偶尔“潜回”上海的“丧家之犬”。

5月底在浦东海德格尔书店见到陈丹青时,已近晚上8点半,他刚吃完饭,说吃饭无聊,满桌子的堆笑、扯淡。他换了三个场景拍照,对摄影说,你要对我好,就赶紧结束;看着蹲在地上拍照的“80后”摄影女娃,笑容却一下绽开了,说跟他女儿一般大,她也玩摄影。

陈丹青从来不是好好先生。他被清华破格聘请,但一纸辞呈捅破了中国高校人人尽知却无法道破的弊端。作为“资深盲流艺术家”,他在美七年,没有被美国主流艺术接受,回国,也不愿结交国内主流。他一度对公共事务“说三道四”,指责北京拆胡同是文化自杀,上海的欧风美雨是自我殖民,但他并不愤怒,说完,冷静下来,发现四下没回应,他明白过来,大家挺体谅地集体纵容了他一回。他退了,在逃跑路上骂两声,再逃。

2005 年,陈丹青集结回国5年的部分文字,出版了《退步集》。所谓“退步”,语涉双关,也可以理解为对百年中国人文艺术领域种种“进步观”的省思和追询。两年后,陈丹青集结出版《退步集续编》,这次文章都是新的但话题有调整,教育、城市类的议论少了,人文和艺术的比重增加。

这两个月,藉新书出版,又一轮全国宣传,陈丹青再一次被媒体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不时和媒体闹个误会什么的。对于频繁的采访、讲座,陈丹青拎得清,说为了卖书,总得配合。

B=外滩画报 C=陈丹青

七年,变得不要脸了

B:你和濮存昕是好朋友,你辞职和他辞官都引起轩然大波。

C:我们俩都属蛇,都是刺头,不好撸。至少在这件事上,我被认为是刺头,“愤青”什么的各种帽子都来了。

B:当时自己觉得自己的行为傻吗?

C:是。当时很感性,哇啦哇啦地讲,后来发现不太对,好像只有我这个刚从国外回来的、不了解情况的人在讲,大家都知道问题不可能解决,早习惯了,很体谅地让我讲。

B:但实际上你并不像报章宣扬的那样愤怒,相反很平和。

C:这都是媒体搞的,媒体喜欢简单化,500字就想能把一个人说清楚。

B:回国七年,你最大的变化是什么?

C:变得不要脸了,经常抛头露面。以前我很安静,整天埋头画画,有点名气,但从不上电视。很多时候人只是出于礼貌,让别人高兴。现在我发现,第一我翻不了脸,第二人家似乎还关心我。

B:媒体是你改变的根本原因吗?

C:我被媒体弄得很尴尬,但还是迁就媒体。在我看来,媒体不是抽象的,而是一个个坐在我面前的女孩、男孩。

B:你好像特别青睐坏孩子?

C:也不能这么说,最好是不听话的好孩子。我为什么喜欢鲁迅?他骂人、斗争,不买账,一辈子叫板,但孝顺、善良、心软。西方一些知识分子、艺术家也是,惊世骇俗,但私下很纯朴。中国这样的人不多,要么惊世骇俗,人不可爱;要么人可爱,却没有骨头、锋芒。“好”必须牺牲很多东西,如果反抗,就得把“好”作为代价。中国人的人格不丰富,太单面。

B:曾经向教育制度叫板的你,怎样教育自己的女儿?

C:我不喜欢强迫。她的中文不好,我不在乎她会不会说汉语,就像我不太在乎中国孩子会不会说英语。

B:在她眼中,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C:现在她稍微看得起我一点,小时候认为我是个愚蠢、无用、丑陋的家伙。那些和上海有关的日子

B:你出国七年,回来后,很多熟悉的地方都不见了。感觉如何?

C:幸运的是,我1992年回来过一次,比较完整地看到大拆以前的上海。1996年我在我家旁边还能吃到生煎包子,现在完全没有了。

B:关于上海的文化记忆,除了你在书中所写,还有哪些令你印象深刻?

C:大概十一二岁时,我舅舅带我和弟弟到作协边上的一家俱乐部去游泳。我舅舅是上海人艺的演员。那天,我在游泳池边一下看到五六张电影上的脸,都是当时上海最有名的演员,张伐、牛犇等。关于上海的文化记忆,最早在延安路,当时那有一家很有名的儿童剧院,现在已经拆了,对面是印度领事馆,领事馆旁边是康乐村,康乐村旁边是我的小学茂名小学,现在被白领占据。那时候我们常逃课,翻墙去印度领事馆。

B:在你记忆里,上海人形象是怎样的?

C:每次看到民国照片,看到傅雷、刘海粟,看到张爱玲家人,我就会想起,小时候看到的上海人都是这样。比如我爸爸,当时他四十多岁,在“文革”前,他一定这样分头路、这样梳(做手势比画),头发是绝对不能乱的。民国时所有男人的头发都这样,罢工工人也这样。三轮车夫、锅炉工都穿得很干净,跑出来有样子。女的烫发,下面就烫一点点。我同学的妈妈都这样,感觉都是小资产阶级、小业主。现在中国发生的事还太少

B:你在《续编》里写道,“来世投胎,我愿在上海,但不是今天的上海”,又写道,“今日上海很好,但不好玩”。“不好玩”指什么?

C:尺度被破坏了。像外滩,你看外滩从前到现在的照片,那些建筑的高低起伏,构图挺对,可现在被破坏了。

B:现在很多人觉得够奢华就好。

C:那是因为他们没见过真正的奢华,好像把头发染黄,就可以假想自己是外国人,当然弄得好,也挺好。现在日本,尤其是大阪一带的年轻人,把自己打扮成新新人类,这种感觉挺好。港台学得差一点,大陆更差。中国还处在解开的过程中。但也好,至少已经开始出现这种情况了。

B:在你看来,上海的哪些地方具有后现代特点?

C:跟法国和美国相比,中国的后现代是中国化的。中国还会变,当下只是一个阶段。对艺术家来说,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不知道为什么艺术家都不敏感,还在虚构。刘晓东就非常敏感。

B:既然你已经意识到了,为什么不自己拿起画笔?

C:这是我的问题。比如刘晓东做的那一块,我根本做不过他,他比我小10岁,目睹了改革开放的整个过程。而我从国外回来,要用很长的时间重新辨认中国,而且眼光跟出国前不一样了。我用画笔表达是一件很冒失的事,旧的东西已经没了,画西藏?西藏也和以前不一样了,所以我只能用文字表达。

B:你认为西藏最大的变化是什么?

C:铁路通了,现代化了。我很早就不去了,这样也挺好,当年我去的时候很苦。但旧情人就别去见了。

B:上海有希望夺回文化标杆吗?比如在二三十年之后。

C:谁都不能说二三十年以后的事。这是人的事。上海人没有勇敢地到外面打天下,越来越现实。过去大家误会了上海人,说上海人小家子气、算计,其实不对。以前的上海人很泼辣,最牛的事情都发生在上海,暗杀、罢工、冒险、文学,黄色、前卫的东西都在上海发生,上海人见惯不怪了。我们小时候上海街头吵架,语言之好,句句都是散文水准。现在上海人也不打架了,当然最好不要打架,但是没了血性。

责任编辑: 王笃若  来源:外滩画报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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