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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胸材料受害者乳房千疮百孔 身体被多次打开

摘要:随着集体诉讼的低潮,三年半以前被国家药监局取缔的整形材料奥美定被媒体淡忘,其背后的30万消费者也随之淡出公众视野。


王瑞恩的QQ名片是“西安九取”,记录着她挣脱奥美定的痛苦之路。


王瑞恩爱美,但她的乳房早已千疮百孔;能得到丈夫呵护,她又是极少数的幸运儿之一。

曾是成功商人,王瑞恩如今连穿衣都艰难。

病历越积越厚,王瑞恩的痛苦却只能靠吸烟缓解。

正因为无人去注意女人内在的美丽,才有了这么多女人追求外在的漂亮……我们总是一再地迷失在自己编织的美丽陷阱里,如飞蛾扑火般,绚烂了那短暂的光彩,烧毁了自己的一生。了解自己,做个不抹胭脂也一样光彩的女人。

———朱紫,奥美定受害者公益性网站创办人

随着集体诉讼的低潮,三年半以前被国家药监局取缔的整形材料奥美定被媒体淡忘,其背后的30万消费者也随之淡出公众视野。

她们并未消失,病痛和羞耻仍未远离。这是一个在孤独中失声的群体,她们还活跃在网络论坛,在Q Q群,在私下聚会里。她们呼喊国家纾解她们的痛苦,惩罚以公众健康换取暴利的不法商家,采取法律行动的却寥寥无几。她们的声音如同封存在密室之中。

病痛不为家人所知,因注射整形造成亲密关系破裂也不乏其例。那些与自己从未谋面、境遇相同的人,是她们在“奥美定事件”后的唯一依靠。她们相互取暖,疗伤止痛,试图“了解生命的意义”。

秋天真的到来了,不到7点,天就黑了。不过,朱紫猩红的拉丁舞鞋和紧身豹纹舞裙,在夜幕下的广场里还是很显眼。她昂首阔步走在路上,习惯了别人的回头率。老师终于拉好场子,乐曲响起,舞步开始。

看起来,生活如常,手指的麻痹没有了,三年前脸上的暗沉和色斑也消失了。拉丁舞是她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健身方式,够奔放、够活力,更重要的是,她伤痕累累的胸大肌不会因运动而显示出任何不便———两年半以前,她取出注射在胸大肌里的隆胸材料PA A G,开始尝试着过正常人的生活。

那年春天世界失重

朱紫开了四五个QQ群寻找同伴,有人深夜打电话向她哭诉疼痛,有人发短信给她说要自杀。

2006 年4月13号,朱紫记得很清楚,给女儿过生日后,她和丈夫、亲友们照例搓着麻将,偶尔瞥一眼电视新闻。只在一瞬间,翡翠台播报的一条新闻改变了她的生活。香港消委会发出消费警示:注射聚丙烯酰胺水(PA A G )凝胶隆胸有潜在危险。聚丙烯酰胺水(PA A G )凝胶有着奥美定、英捷尔法勒等商品名,俗称人工脂肪。报道中称,这种号称一针注射即可取代复杂手术、被填充在人体各种软组织部位的整形材料,已经造成肿块和硬结、血肿、发炎、感染及脓肿、漏出乳液、凝胶移位和气胸等并发症,在香港,6名病人不得不将乳房切除;PA A G一旦注入体内,会四处游走,流入下腹、淋巴腺甚至随血液流入胸腔———此时朱紫并不知道,自己注射的人工脂肪是不是电视中所称的PA A G.而最让人担心的是,PA A G另一潜在的危险是:其原料丙烯酰胺单体,已被国际癌症研究机构分类为“可致癌物”。

那是朱紫打过的最后一桌麻将。“这击垮了我对整个世界的信任。”她自认之前“特别容易相信人”,美容院的会费一交几万,老板已经是十几年的朋友,竟会为了区区一万多块钱给她注入这危险的物质。市面上出现过两种合法的PA A G,乌克兰进口的英捷尔法勒和国产的奥美定,朱紫注射的是英捷尔法勒。照B超的结果是,她印象中很“专业”的医生,把那些东西几乎全部错误地注射在她的胸大肌中。朱紫的经历在注射隆胸受害者中很典型:在没有整形医疗资质的美容院、对方拍胸脯保证这种手术的合法性,“只是打一针,无痛苦,不开刀”,填充物将注入胸大肌与乳腺组织之间较合适的位置……

2006年整个春天,她不停发噩梦,梦到自己开车,撞车,胸爆炸了,涌出来很多黑色的东西;梦见打开的山竹里全是蚂蚁;梦见患癌症去世的明星梅艳芳躺在灵床上跟自己说话,蛆虫从她的胸口涌出来……

如同溺水者抓到稻草,朱紫联系上了深圳受害者阿琴,后者正与奥美定生产商吉林富华医用高分子材料有限公司、深圳富华医疗美容医院对簿公堂。阿琴招呼她去深圳与受害者聚会,并一同上京参加国家药监局为奥美定进行的听证会。朱紫并不知道,当年2月,阿琴的代理律师要求国家药监局对奥美定的不良反应展开彻查并做出说明;4月11日,国家药监局发出即将撤销“奥美定”医疗器械证书的听证会公告。4月18日,在药监局门口等待时,有受害者哭骂奥美定的“发明者”曹孟君。朱紫惶恐慌乱地抽着烟,有人过来把她的烟打掉了:“你想让人以为我们是做‘鸡’的!?”

在奥美定事件曝光前,朱紫的生活就是上美容院、打麻将、喝茶。上网她不懂,通常只玩玩“连连看”。当她发现很多受害者对自身状况的了解“连我都不如”时,她开始寻找同伴,发起Q Q群。“说实话,开始只是觉得这事是我可以做的,再之后忽然发觉,在帮他人解答的时候,我自己的痛苦开始减少,很少有空哭了,太忙,电话太多,一个Q Q群不够,开几个,最高峰时是四五个。”

有人深夜打电话跟她哭诉,说疼痛得无法入睡;有人跟她发短信说要自杀,她满世界找要自杀的男孩“那是一条命啊!”

后来,花了一个月时间,朱紫投资建成了名叫“爱的天空”的网站,也是三年半以来,唯一的面向PA A G受害者提供互助交流、法律和医疗咨询的非营利、公益性网站。

无法联合的维权

据估计至少有30万受害者,仅有四五十人提起诉讼。维权7年,阿琴等来1.9万余元赔偿,不及实际损失的十分之一。

“爱的天空”常常显示有一千四五百个网友同时在线,朱紫管理着四个Q Q群,其中一个叫“别问我是谁”。一个群里的女孩在Q Q对记者倾诉完自己的身体状况,当记者问她的本名和身份时,她只说了一句话:“永远不要问我是谁”,然后陷入沉默。

这些群友的群内名片是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人难以理解的———“飞飞-三取”、“广州鼻唇沟周围”、“左脸硬结地方痛”、“上海下巴二取”、“鼻子未取”、“广州取加放”、“福建康复中”……只有在这里,她们才愿意透露自己讳莫如深的秘密。

不时,新加入的人会带来各种消息:“各位姐妹:3月3日及3月5日,将分别召开全国政协十一届二次会议及十一届全国人大二次会议……如果国家领导知道全国还有约50万的弱势甚至被人任意宰割的女性艰难地挣扎着,他们能不管我们吗?现在机会终于来了……”报纸网站上的公众对全国“两会”意见议题征集和新发现的政府机构投诉电话,都会在论坛里掀起微波,而总版主朱紫只能苦笑。

2006 年4月 30日,国家药监局叫停奥美定;2006年10月,50名奥美定和英捷尔法勒整形受害者将两家P A A G生产和销售商家作为第一被告提起集体诉讼。趁着舆论关注的热潮,2007年国际劳动妇女节,阿琴带着十几个奥美定受害者,找到深圳市人大代表杨剑昌, “希望他能把情况反映上去”。杨剑昌应允,并要求她们先收集准确的受害人资料。

维权,先是被姐妹们泼了盆冷水———论坛上活跃的几百号人中,最终只有几十个寄来了自己的资料,而且未按要求把信息交代完整。再找到杨剑昌,杨却在生气 ———原来,维权消费者中的一位北京女子,打电话质问杨剑昌:“奥美定已经被国家叫停了,你这样反映情况,是不是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群体维权的某种 “敏感性”,被此人一语道破;这次最正式的集体维权行动,就此夭折。“这些女孩子太难说话了,内部就没有共识。”杨剑昌告诉本报记者,尽管如此,他曾经为 “这些女孩子”致信卫生部,但没有回音。

“我们期待国家有关部门或者相关机构,能给我们这个群体的人,一个客观公正的说法或是善后的处理,看来这个简单的期望会无法实现。”帮助朱紫管理Q Q群的深圳受害者岑晶晶说。

目前针对奥美定生产商吉林富华和英捷尔法勒代理商吉林敖东的集体诉讼,进展并不乐观。朱紫参与的英捷尔法勒诉讼,因为管辖权问题和一些不明原因,三年来从未开过庭,不断有当事人撤诉。

而 21人在长春起诉奥美定的案子,2008年第一次开庭时,两年前的新闻焦点、第一被告吉林富华竟然消失———注销了企业登记。集体诉讼法律顾问、诉讼代理人北京中医药大学客座教授卓小勤认为,富华的注销,是提供虚假证明(故意隐瞒被起诉且案件尚未审结的事实)获得的行政许可,按照行政许可法规定应当撤销注销富华公司的具体行政行为。但这一主张,“没有一个当事人支持我们,她们怕案件因此被拖延。”

“当事人不愿意把这个事情弄得太复杂,特别敏感,生怕我们利用她们的案子做一些公益的事情。”而长春一名当事人也抱怨其他当事人没有公益心:“叫她们来商量,不是这个有事,就是那个不方便出头。”不过今年5月重新开庭后,这个案子到现在也没有判决。卓小勤认为总体胜诉应该无问题,也表示由于奥美定操作过程不规范,受害人确实有证据不全的问题,法院支持赔偿额可能不如预期。“现在主要是为了确认侵权,因为很多人并未将奥美定取出,取出之后,属于发生了新的损害事实,还可以另案起诉。”

卓小勤认为,奥美定已经被叫停三年半,如以叫停时间作为“知道或者应当知道自己的权益受到侵害之日起”,受害者现在才提起诉讼的话,早已超过诉讼时效期间。因此,“凝胶取出是最后的机会”———在取出手术之后,放入假体之前,如果申请伤残鉴定,此时伤残鉴定最有利;而精神损害的临床诊断和丙烯酰胺单体血液浓度的测定结果,也可以成为有力证据。

起诉三年后,集体诉讼中,唯一宣判过的是在深圳起诉的案子。由于做了伤残鉴定,5名当事人中的一位得到最高24万元的赔付额。

让朱紫们最佩服而又最心疼的,是维权7年的阿琴。她的代理律师说:“我总要找一个切入点撬动整件事的解决,阿琴就是我找到的那个支点,事实上这个女人非常忘我也极为认真,她对奥美定事件的最终解决居功至伟,至今依然在付出巨大代价。”然而,这7年中,阿琴曾经在深圳找不到一名律师敢代理她的案子,她经历了一次中止诉讼,两起富华反诉的名誉官司,没完没了的庭审;审理中的蹊跷之处层出不穷……备受折磨之后,在今年2月等来的判决书,只是1.9万余元的赔偿,是实际损失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据估计至少有30万人的受害者群体,仅有这四五十个人提起诉讼。诉讼滞碍难行,加上隐私暴露带来的歧视,这足以让很多人舍弃法律还自己公正的机会。

身体一次次被打开

王瑞恩,每年都要一次甚至两次,住院两周,切开乳房,引流、清创、冲洗。

比舆论的兴趣漫长得多的是病痛。当奥美定被叫停,受害者面临的是取出手术的撕扯。这种游走在身体里,甚至已经形成变质和肿块的胶质难以取尽,一次手术难以解决。

在 Q Q群里名片为“西安九取”的王瑞恩,2001年在一个美容美发师培训中心做了奥美定注射丰胸。一周之后,隆胸的胶状物开始从针眼往外排,回到“医生”那里,受到的处置是“尽往外挤”;送到医院做了取出手术之后,三个月后用奥美定重新把右胸打起来;然后又出现外流的问题,“医生”的处理是“来回缝针”。从此,每年在秋冬之交,乳房都会出现脓肿,流出混杂着胶状颗粒的脓水,每年都要一次甚至两次,在不同的医院中,住院两周,切开乳房,引流、清创、冲洗。

虽然在麻醉中毫无意识,但这种手术的痛苦已经镌刻进了王的身体。医生说她在麻醉中肢体仍不配合,丈夫万安说,她经常在睡梦中抽搐叫喊。“我搂我爱人都不敢搂,你了解这是什么感觉吗?”这个中年男子坦言,他曾想过找黑道,但是,“我曾经是军人,我觉得中国是社会主义国家,相信能给我们这些受害者一个说法。”

在奥美定被叫停的那年,传来了给王瑞恩注射的医生在外地车祸死亡的消息———虽然夫妇俩认定那是假消息。这并不奇怪,与P A A G注射整容相关的整容机构,要么是溜之大吉,要么就巍然不动。给朱紫注射奥美定的那家美容院,仍然在她家楼下越开越红火。她在楼下茶庄喝茶时,常常能看到老板娘驾着轿车来上班,然后一脸尴尬瑟缩着从她的视线里走过。

“以前我是自力更生的人啊!”在隆胸之前,王瑞恩是有着三间店面的建材商人,而如今为支付医疗费用,店面转让了,房子卖了,与家婆住在一起。万安要工作养家,也要洗内衣和袜子,王瑞恩已经基本失去劳动能力。她身体越来越弱,胸部感染已经到了胸大肌,肺部出现不明原因的凝血块。2007年,西安第四军医大学一位名医建议她双乳再造,因为“里面已经稀巴烂了”。尽管胸部的状况早已不愿让丈夫看见,王仍然下不定摘除的决心。

比较起论坛内其他同伴,王瑞恩仍然算是幸运者。丈夫在她注射隆胸失败后与她结识,从未见过她健康的身体,这些年来一直陪伴她就医,把她的孩子从小学照顾到高中。并不是所有注射整形受害者都有这样的好命。女人们总认为美丽的身体———尤其是面容和胸部是亲密关系的重要筹码;然而,当身体因为求美遭到损伤,亲密关系里的另一半,却大多缺席。

2008年,中山大学柯倩婷博士开始对包括凝胶整形受害者在内的一群整形者进行深度访谈。她的访谈结果是,女性被访者选择隆胸手术的动因中,伴侣多少曾表示过“胸部太小” 这个信息。柯认为,这种“大小”的标准,往往来自整容业通过传媒的造势;这群“外表都有八九十分”的女人还要整形,是因为人们身体的正常形态差异,被整容业的术语“病理化”。而完美身体的话语,又影响着人们对“完美女人”的认知。

有一位求美者,在哺乳期间,自己还没觉得乳房松弛下垂,丈夫却买来了丰乳霜和塑形文胸。那种丰乳霜使她月经期间量增大如血崩,直接导致她后来选择注射奥美定。但PA A G受害者在之后的手术和求偿过程中,有伴侣协助的非常少,绝大多数人,至今仍瞒着另一半。“广告里都说,做了整容手术能够修复亲密关系,但我访谈发现,其实并没有什么实质帮助;人们面对的问题,容貌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柯倩婷说。

救赎,或是再次伤害

没有管理部门的操作规范,业界对PAAG取出方法没有定论。不管是怀疑或信任,受害者最后仍必须仰赖整形业。

在取与不取之间、此医生与彼医生之间,以及注射丰胸之后,怀孕和哺乳的种种注意事项,PA A G受害者都面临着各种抉择———这种选择是孤独和莫衷一是的。没有管理部门的操作规范,业界对PA A G取出方法和健康危害都没有定论———最后,只能是受害者久病成医。

受害者Q Q群的人都认为,“正常人”根本就理解不了她们的痛苦。乳房只剩一张皮的焦虑和羞耻、肉芽肿、化脓、落发、手臂麻木……这些呻吟,只有论坛和Q Q群的姐妹能懂。病中的王瑞恩仍在劝陕西一个小城市的姐妹说,应该到西安的正规医院来做手术,“住我家省点钱,我还可以陪你。”在论坛上,朱紫一再呼吁大家牺牲一点隐私和时间,将个人取出手术的经验,以及手术前后相关的核磁共振图片、手术图片共同分享,这样后加入的姐妹们就“不必再拿身体做赌注”。

尽管朱紫不愿意论坛和其他以营利性目的“清奥”网站一样,变成医生的广告网站,但在论坛上,医生帮助区,远比律师咨询区活跃。这也是朱紫经常要出面调停争端的地方———拥护医生的ID经常对自述手术失败的患者恶语相向。

翟跃中,前奥美定北方并发症处理中心的负责人,承认他取出手术的顾客,大多来自“爱的天空”BBS;他用钝的注射器抽取,免手术费,整个过程的花费约 1000元。不过翟不得不面对很多受害者的指责:他曾经做过大量奥美定注射。翟淡然解释:“我当初打的时候,这个材料合法;我现在取,是做公益。”

而广东省医二院的整形医生唐志荣,则是在网站尚未建立时,就开始热心在Q Q群为受害者咨询,并推销自己。这位唐医生很快成为论坛最有人气的“名医”。河南的一位网名Y O U Y O U的奥美定受害者对记者说,之所以要从河南到广州来做手术,是因为事关隐私,她们根本没有勇气直接去当地医院。

网上细致解答,术前嘘寒问暖,但热情的医生在并发症发生后变得难以及时沟通。

一年中,Y O U Y O U来广州手术两次,头一次花费两万多,但发生包膜挛缩(人体排斥假体,因炎症逐步在乳房假体周围形成包膜组织,包膜收缩,挤压假体,导致乳房发硬),免费补救一次,再次包膜挛缩。最后,她在武汉的医院花三万元取出破裂的硅凝胶假体并较彻底地清除奥美定。YOYOU认为,唐志荣未按约定清除变性组织和奥美定,并在肉芽肿较多的情况下放入假体,造成手术并发症;而唐表示,只会赔新的假体,不可能退还或赔偿费用,“手术并发症跟医疗事故完全是两码事”。

失败的不止Y O U Y O U一个。“PA A G的取出是一个经验不断积累的过程……我做了382例凝胶取出,有7例不满意,这其中有3位出现纠纷并不奇怪,整形行业风险太大,这个比例算很少。”唐志荣告诉本报记者。

不管是怀疑抑或信任,受害者最后必须仰赖给她们生活带来很多绮丽想象和深重创伤的整形业。岑晶晶经历过三次取奥美定手术,其中一次甚至在手术过程中醒来,强忍手术钳在乳房组织里的夹扯。她说:“现在整容业的医生更像生意人和商人,为了做生意,医生们十八般武艺恨不得一齐用上。”

当柯倩婷准备做整形研究的论文时,朱紫和她已经成为好友,一起走访了广州主要的“知名”整形医院。即便是朱紫这样“八九十分”的相貌,也被兜售了鼻子整形、磨颧骨、填下巴、提升眼部皮肤、激光嫩肤的一揽子方案。柯倩婷在一篇论文里引用著名的行销术语来评价整容行业“咨询医生”的表现:挑战人们的满足感。

并非必然只能如此“忽悠”。在为整形研究去英国访学期间,柯倩婷看到一幅隆胸广告被“恶搞”,成了头版新闻。一个组织把写有“性别歧视,靠!”的贴纸贴满广告画;剑桥大学的一位研究生拍了一幅类似的照片,把广告词改成“每个人都是美丽的”,来对抗广告所宣扬的整形理念;而欧洲议会妇女权利委员会批评伦敦交通局允许在地铁站投放这样的广告,认为这幅广告“破坏妇女对她们自然身体的自信,政府机构透过这样的方式赚钱,罔顾这可能会对儿童与青少年带来负面影响。” 而此前,这个公司“整形手术轻松拥有美丽胸部”的广告,因为不提及手术风险而被禁。

当艺术家陈州、张晓静夫妇发现自己的密友竟然也选择了危险的注射隆胸时,他们开始跟随柯倩婷,试图了解这个群体。陈州说:“我觉得那些现在仍然比比皆是的虚夸整容广告,是伸向女性的黑手。”当阿琴在重审二审庭上被对方律师斥为“医闹”时,旁听庭审的陈州有了一个装置艺术的灵感:将富华医院那些“每一项手术都是精品”、“富华第一项震撼全球的重大发明”的广告,贴成“医闹”二字。柯倩婷则认为,除了政府加强监管,也应该有来自公民的抗议。

跟北京一位整容医生的访谈让柯倩婷注意到另一个问题———性骚扰。那位医生毫不掩饰地说:“医生想要病人干什么,没有办不到的。”“医生不色的话,是不能做好整容医生的。”而整形者在访谈中告诉她,男医生们在鼓励女病人放松的时候,习惯用对待小女孩的方式———双手托着病人的两腮揉搓轻拍;甚至有一位病人在局部麻醉的情况下,被医生上下其手,并言语挑逗。还有一位病人,在手术台上被医生双腿跨过身体、拥抱鼓励的时候,感觉到医生下体处于勃起状态。这些通常都成为隐秘的个人经验,根本无处抗议投诉。

不要叫我受害者

朱紫从绝望主妇变成了“社会工作者”。“也许没有奥美定,我不会离婚,我仍然在打麻将和上美容院。”

奥美定事件,改变了朱紫对美丽和人生价值的定义。从哭哭啼啼的绝望主妇到同伴颇为服膺的总版主,她在这三年中,“变化大到我自己也看不懂”。

2006年5月,朱紫与一群学者结识,后来,她去香港旁听了性别平等教育研讨会。听着自己“消化不了”的女权主义理论,朱紫觉得“很振奋,让自己重新看待作为女性的问题”。

取出奥美定之后,她结束十几年的全职主妇生活,在中大找到一个行政助理的工作。她参与筹办了几次同性恋研究和艾滋病有关的学术研讨会,这是全新的生活体验———她甚至知道了墨西哥画家弗里达,喜欢上了那些勇敢描画女性身体创痛的画作。

然而,没有大学文凭,她最终无法被大学正式聘用。得到消息,她哭了一夜,马上报了自考。一年后,当女儿考上大学时,她也已经通过了四门自考课程。

事实上,在做隆胸手术之前,朱紫的丈夫———一位工厂主,就已经跟她楼下楼上分居。“名存实亡”的婚姻从社会性而言,看起来似乎毫无问题:丈夫仍然养家,在人前对妻子颇为尊重和忌惮,两人一起与长辈、亲友、孩子们聚会过节,夫唱妇随。

朱紫坚持与丈夫离婚。2009年初,前夫终于答应签字,朱紫只要求了1港元的赡养费。面对朋友“傻”的指责,朱紫的回答是:心理上舒服多了。“我希望自己的价值被看见,我不再可有可无,不是任何人的依附品。也许没有奥美定,我不会离婚。我仍然在打麻将和上美容院,虽然内心很不快乐,但有很多东西麻醉我……目前所选择的路,我无怨无悔。”

取出手术后,她坚持不装乳房假体。三年来她不再看电视和广告,她认为那些对“完美身体”的渲染是可笑的“假美文化”,背后是巨大的商业利益。

朱紫不满意“爱的天空”现在的样子:“多么灰色,多么绝望。”她准备改版,“总之是要阳光一些,这东西的确是已经在你身体里,难道就不要活了吗?”她2006年开始信佛,希望提醒大家“了解生命的意义本来是什么”。

刚刚离婚,她为3000元改版费而伤脑筋,网站设计者一再劝她走商业化路子:网站已经聚集了上千PA A G受害者,每个人都希望到这里来探讨如何取出、恢复正常,一取一放(假体),就是两三万元的消费额,一定有市场。对于这个建议她毫不考虑:“一定要坚持非营利。就算我哪天死了,我也会交代女儿每年必须帮我交这个网站的维护费,直到有一天不再有人在挣扎着喊痛。”

她希望和姐妹们一起,走出PA A G的阴影。“我最怕记者报道的时候叫我们‘受害者’,觉得很屈辱;我更愿意被称为‘社会工作者’。这个世界不缺少受害人,缺少的是让自己走出痛苦的道路。”

(文中受害者及家属均为化名)

责任编辑: 紫薇  来源:南方都市报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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