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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乙铮:台独纲领源于中共分离意识止于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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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目前一半是历史事实,后一半是列宁斯大林根据大量史实得出的理论概括;这里,民主指的是「资产阶级民主」。指出这两点,目的不在于令中共尴尬。今天,「港独」论甚嚣尘上,有必要从史料和文献两方面把问题厘清,方能有助国人看出正确努力方向。

在上周二的文章里,笔者指出,大部分港人对「政权中国」的认同危机由来有自:十九世纪沦为英国殖民地是开始,二十世纪中叶大陆解放则是第二步。这两个主因的作用不同;前者通过政治力量把香港原有的中国文化降为次文化,后者因为中共在经济上搞共产、文化上与中国传统决裂,「走自己的发展道路」,遂与留在原轨迹上的香港愈行愈远。

文化心理迥然大陆

今天回望,大家猛然察觉,香港虽毗连大陆,但六十年来,不仅在地域、语言、经济体制这三方面自成一体,论文化心理特征这一方面,亦与大陆迥然有异。如此,我们若和大陆政府一样,按斯大林的民族理论归类,可得如下结论:「『香港人』大抵上已可和 大陆的藏族​​、维族、蒙族……等量齐观,成为中国范围内的一个(马列意义上的)少数民族」。严重如此。因此,我们有必要探讨与大陆同胞以及和大陆政权的各种深刻关系,思考对「中国」在不同意义层面上的认同。

思考不能凭空。中共十八大依然高举马列旗帜,因此笔者提议,首先多读几页列宁、斯大林等社会主义宗师对民族问题的论述,因为他们提供的材料实在丰富,发人深省。斯氏在〈马克思主义与民族问题〉一文里定义了「民族」一词之后,继续提出:在帝国周边受压迫的少数民族的根本出路,不是民族自治,而是民族自决,权利包括与帝国彻底分离、政治上独立。下面引两段斯氏的原文给大家看:

「各国社会民主党主张民族自决权。自决权就是:只有民族自己有权决定自己的命运,谁也没有权利用暴力干涉这个民族的生活,毁坏它的学校和其他的机关,破坏它的风俗和习惯,限制它的语言,削减它的权利。」(这里说的社会民主党,即当时的共产主义政党。)

「自决权就是民族能按照自己的愿望去处理自己的事情。它有权按自治原则安排自己的生活。它有权和其他民族建立联邦关系。它有权完全分离出去。每个民族都是自主的,一切民族都是平等的。」【注一】

看待「港独」 偏于情绪

鲁平先生如果还信奉马列、还记得这些宗师观点的话,很可能要重新思考自己对港独的那种比较情绪化的态度。

也许左派朋友会说,斯大林不是马列理论的最高权威,其思想水平不过一般,上述文章观点很可能不正确;况且,中共不提斯氏、只挂马列肖像久矣,不必再拿斯氏的民族理论来说事。的确,斯氏的理论水平总的来说很一般,但他这篇文章的地位却不同凡响,是马列理论精华,连他的政治死敌托洛茨基也如是说。不过,托氏其后在其力作《斯大林评传》第五章爆料:斯氏的这篇文章,观点是列宁的,而且几乎是列宁把着他的手写成的,还不知替他修改了多少次,而这个写作背景,是列宁夫人克鲁普斯卡娅亲口告诉他的。【注一】

也许有人还认为,由于托氏一向反斯,他爆的料不可靠,应该拿出列宁本人的论述看清楚。那很容易。斯氏文章于1913年刊出之后,列宁意犹未尽,于翌年与另一社会主义巨星罗莎.卢森普的大辩论中,写出〈论民族自决权〉长文,强调了同一观点:

「从历史—经济的观点看来,马克思主义者的纲领中所谈的民族自决,除政治自决,即国家独立、建立民族国家以外,不可能有什么别的意义。」

「俄国无产阶级负有两方面的任务:……首先是反对大俄罗斯民族主义;不仅要一般地承认各民族完全平等,而且要承认建立国家方面的平等,即承认民族自决权,民族分离权。 」【注一】

回归之前强调「自治」

可见,马列宗师对民族自决这个基本原则彻底支持。当时,奥地利的一些左派学者认为,让分散各地的少数民族报个名,成立文化意义上的自治组织,让他们管理自己的民族教育、民族文学、艺术和科学,建立学院、博物馆、美术陈列馆、剧院等等,俄罗斯不再在文化上压迫他们,就可以了。

但列宁、斯大林等人对这个提法十分反感,强调这种「民族文化自治」绝不足够,必须起码实行「区域自治」,赋予整片土地上的政治自主权,方才正确。大家留意到,马列主义在革命夺权之前,十分开明宽松,和革命以后的高压政策完全是两回事;这可以恶意解读为俄共上台之前好话说尽,一上台就翻脸,根本靠不住,就像中共对待香港一样,回归前强调「高度自治」,回归后强调「不是自治」,回归前强调「不变」,回归后强调「可变」。

不过,俄共当年所以变脸,笔者比较善意解读,认为原因有二。其一是因为要向专制的沙俄夺权,之后的几年更需保卫政权免被内外敌人推翻;此点无可厚非。其二是因为要实行强迫性的共产经济,并且订出目标,誓要把生产力提升至高于西方国家的水平,以证明共产主义优胜;为此,不惜对人民实行全面专政。两个原因相加,终令俄共变质成为后来的那个样子。

台共统领暂归中共

长篇大论讲马列民族自决理论,读者会问,到底对中国有没有现实意义?实情是,意义重大。兹举一「猛例」:台湾独立运动及其纲领,最先是中国共产党领导搞出来的,遗害至今,而其指导思想,正正就是上述马列民族自决论。1928年,台湾共产党在上海成立;创党党员当中的林日高、谢雪红,都是来自中共的过档党员(台共失败后,谢又回锅中共,1970年病逝北京)。当初,台共组织上归由日本共产党直接领导,正式名称是「日本共产党台湾民族支部」;那是因为第三国际理论家认为,一国之内的革命应由单一的该国共产党统领,而台湾当时是日本的殖民地,可视作日本的一部分,中共对此并无异议。

但是,当时日共在日本受严厉打压,自身难保,台共于是暂归中共领导,是以创党大会上有中共代表而无日共代表。然而,创党大会提出的台共纲领,第一条是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第二条是争取台湾民族独立,第三条便是建设台湾共和国。今天所谓的台独「教父」李登辉,其实并非台独的祖师爷;不过,李早年是中共党员,心怀台独之志,显然和上述马列理论有莫大关系。如此,这个理论对中国的现实意义还算小吗?【注二】

民族自决两个但书

然而,笔者只是介绍了这个马列理论的一半,另外一半才真正关键。

马列的民族自决论,俄国革命者其实没有认真实践;十月革命之后,俄共让少数民族名义上成为独立国,然后这些名义上的独立国「被加盟」到俄共领导的「苏维埃联邦社会主义共和国」里,接受铁腕统治。1949年中共建国,更没有出现由藏族、维族组成的独立民族国家,反倒是镇压独立运动的行为却时有所闻。原来,马列的民族自决论,有两个但书,道理都很简单。

其一:马列的社会理论是一种线性发展论(「进步主义」),认为人类社会是由低级向高级分阶段发展的,最高级是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社会。在这个观点底下,处于同级社会的不同民族的分离运动是完全值得支持的,如挪威脱离瑞典、沙俄周边的很多少数民族的分离运动等,列宁都极力声援。若是一个民族要脱离一个比较低等的社会,则更是一种进步。不过,若有低等少数民族要脱离一个社会主义国家,那就是「反动」行为,绝对不可。(最近,一些人认为钓鱼台应该划给日本,因为日本这个民主国家比大陆先进;道理和上述马列主义线性发展论如出一彻。)

其二:马列认为,分离主义是专制体制之下的大民族沙文主义独有产物,不仅社会主义之下不可能出现,在一些先进的西方资本主义民主国家也不会出现,或是根本不可能形成气候,不值得无产阶级政党或社会主义国家支持。斯大林这样说:「国家愈民主,对民族自由的侵犯就愈少,免受侵犯的保障就愈多。俄国是半亚洲式的国家,所以这里的侵犯政策往往采取极粗暴的方式,即蹂躏的方式。不用说,所谓保障,在俄国是少到最低限度的。德国已经是多少有些政治自由的欧洲式的国家。无怪乎那里的侵犯政策从来不采取蹂躏的方式。在法国,保障当然更多些,因为法国比德国民主。瑞士更不用说了。那里由于有高度的、虽然是资产阶级的民主,各民族都自由地生活着,不管它们是少数还是多数。」

斯大林还说:「把民族矛盾减到最小限度,在资本主义范围内是可以做到的。瑞士和美国的例子就可以证明这一点。为此就必须使国家民主化,使各个民族有自由发展的可能。」这个说法相当开明、合理。(注意这里讲的是受压迫的民族的自决问题;随便一个地区、州、郡要独立,通常不可能,也不是斯氏讨论的内容。)

「高人一等」 便可出兵

问题来了。当初,中共真正追求共产,因此,按马列线性发展论,在国民党专制统治时期支持蒙独、倡导台独,有百分之百的理论根据。毛氏建国,实行社会主义,社会形态「高人一等」,因此出兵入藏、镇压低等社会农奴主领导的分离主义运动,又反过来反对台独,等等,诉诸马列理论,亦皆完全正确。但是,1978年起,大陆走资,政治上却不走相应的资产阶级民主,而是保留了史无前例的专制制度,经济上很快堕落成权贵资本主义,贪污变成千万党政干部的「第一需要」。另一方面,台湾从九十年代起,已进化为典型资产阶级民主社会,香港亦起码是半民主、很自由、高度法治的社会,从马列观点来说,在在比大陆先进。那么,当台湾出现独立运动、香港浮现分离意识之时,北京还可根据什么道理去反对乃至打压呢?

北京可以不用马列、只用民族主义为根据,要求爱国一家,排拒分裂。不过,这还是有不少「马列麻烦」。专制政权借爱国主义、民族主义镇压分离分子,史上很多,沙俄当年那样做,列宁完全反对,批之为「大俄罗斯沙文主义」。北京要翻炒沙俄的这个把戏,于马列理论行不通。

「马列麻烦」 或可去除

笔者探讨几个解套方法,给有关人士参考。

一、摒弃马列,自然不再有任何「马列麻烦」。不过,马列肖像挂在天安门上,主义也在十八大文件里重复确认,全国认真学习了,转弯比较难。

二、强调自己「发展了」马列主义,而马列宗师个别文句已经过时,大陆现在搞的,才是二十一世纪如假包换的社会主义。其实,这个说法已经沿用多年,属于比较低等的诡辩,国人大多一笑置之,当政的大概自己也不相信,今天再拿出来当真要别人信,恐怕得费一番唇舌。

三、大胆在今天大陆的资本主义经济基础上实行「资产阶级民主」,让社会制度逐步赶超台、港,令分离意识消失、独立运动止于未然。这个做法最有效,笔者最支持。中联办官员如果不信此法行得通,可随便到街上抓一个摇狮龙旗的分子问问:大陆搞民主、香港搞普选,你们还分离不分离独不独?答案一字咁浅。无他,这些狮龙旗派,骨子里,龙的成分不一定比大陆当官的少,只不过摒弃了当下的狭义的「政权中国」。

当然,北京可以什么都不做,骂你就骂你,打你就打你,不必给理由。国家不解释。在大陆,这叫「不折腾」。马列也有一个经典讲法,叫「哲学的贫困」。

注一:本文引的列、托、斯氏文章,三篇都可在「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网站上看到:http://www.marxists.org/chinese/index.html。电子搜查容易,笔者不列章节页数。

注二:关于台共初年的活动,公开的资料已经很多,1933年黄师樵的《台湾共产党秘史》是最早的论述。台共党纲,网上容易找到。这里说的台湾共产党,与年前在台湾出现的同名小党没有关系。

责任编辑: 吴量  来源:信报财经新闻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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