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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幕刚爆出 南方周末曾被令停刊 广东官方驳回成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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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南方周末》曾因文惹祸,被中宣部责令停刊,但广东官方集体抗命:“我们将经济搞好了,他们说我们广东是文化沙漠,现在我们办出一份全国出名的报纸,他们又要停刊,这次我们不能再让了。”《南方周末》创始人、时任主编左方在2014年第10期《炎黄春秋》撰文《<南方周末>停刊风波》披露,时任中共广东省委书记谢非说,“中宣部对《南方周末》编辑部怎么处理都可以,但报纸不能停。”谢非同时指示派人赴京向丁关根承认错误。后来,丁关根收回成命,对《南方周末》编辑部的整顿也只是向中宣部报告“《南方周末》还在整顿,先由副社长李孟昱兼任主编”,实际上主编左方并未被免职,实行双主编制了事。原文如下。

1993年,《南方周末》曾遭遇过一次停刊风波。那时,我正担任这张报纸的主编,二十年过去了,把这段历史讲出来,也只是限于一段历史而已。

《南方周末》躺着中枪

《南方周末》被中宣部责令停刊前有个预兆,为了给《南方都市报》申办刊号,《南方日报》的总经理李民英请新闻出版总署的副署长王强华吃饭,王强华出于好意,向李民英透露一个消息,说中宣部一个领导要将《南方周末》停刊,他提醒《南方周末》今后要把好关,不要再闯乱子。李民英用电话把这个消息汇报给报社领导,报社领导很紧张,即派分管《南方周末》的副社长李孟昱和《南方周末》副主编游雁凌两人上北京摸底。他们找了龚心瀚征求意见,他是分管新闻的副部长,他说你们的报纸办得不错,我每期都带回家里,家里人都爱看,我有时候忘记带,家里人还追着要。后来去向新闻局局长徐心华征求意见,他也认为报纸办得不错,只是指出发表敏感人物的文章太集中了一些,可以分散发。所以两人回来以后,觉得是一场虚惊。

几年后王强华退休任全国报业协会秘书长,一次开会,他和《南方日报》总编办主任陈绍儒同住一个房,在陈绍儒的询问下才将谜底揭开。他当年向李民英说的中宣部领导是徐惟诚,原因是王蒙从文化部部长的职位上下来后,文化部办的报纸《文化报》批王蒙的短篇小说《坚硬的稀粥》,刚好这时《南方周末》登了一篇报道王蒙日常生活的通讯,放在报纸的左上角上,还配了一张王蒙的近照。那一天北京报摊上铺天盖地都是王蒙的像,文化部搞左的人对此气得要死,认为《南方周末》是有意和他们唱对台戏,就去向徐惟诚告状,徐惟诚是中宣部常务副部长,听了他们告状就对王强华讲,广东有一家报纸叫《南方周末》,听说这张报纸很坏,你把它停了吧。王强华说不能随便停,它有正式刊号,是家百万大报,在社会上很有影响,你要停它必须有充足的理由。

过了三两个月,突然省委宣传部通知《南方周末》主编和《南方日报》分管《南方周末》的副社长到宣传部去谈话,刚好这天我妈妈病危,医院通知我去在病危通知书上签名。所以这天不在报社,由李孟昱带着游雁凌去,宣传部副部长邹启宇向他们宣读了宣传部发的《南方周末》停刊整顿通知书。当时李孟昱向邹启宇提出能不能用其他的方法来处理,不停报行不行?邹启宇说我们已经代你们请求过,中宣部没同意,你们不需要考虑了,回去再出一期,写个告读者书就停刊整顿。

我这天从医院回来,看门上贴了一张条子,是游雁凌写的:“老左今天晚上8时开编委会紧急会议,你务必依时参加。”条子的下角游雁凌还加了一句,“你要做好思想准备”。我当时感到奇怪了,我才离开半天开什么编委会紧急会议,究竟是怎么回事,特别是游雁凌在条子下写的让我做好思想准备的话。我就赶紧给游雁凌打电话,但没有人接,往几个编委家打电话,他们的家里人都说没回来吃晚饭,我猜想是出大事了。

后来我打电话给张向春,他说今天没回编辑部,不知道情况。不久他便给我打来电话,老左,出大事了,接你电话后我便打电话给陈微尘,她说游雁凌从宣传部回来叫大家开会,宣读宣传部发的《南方周末》停刊通知书,他读了一段就哭读不下去,还是别人代他读的。我便赶紧返回报社,问游雁凌条子为什么那样写,把我都搞傻了。他说我怕告诉你停刊,你骑自行车回报社在路上出问题,后来又怕你回来知道消息太突然,你曾中过风,我担心你再次中风,所以我让你有思想准备。晚上开编委会,李孟昱说报社社委会已经开了会,决定执行宣传部停刊整顿通知,他叫游雁凌打个电话给徐心华问问究竟怎么回事。徐心华在电话里说,停刊这个事是经丁关根同意了的,你们必须停刊。不仅是公安部告你们,让我们中宣部处理,安全部也告你们登的《白领阶层的黑色行动》一文泄密,因为牵扯到保密问题,通知停刊原因就没讲这件事。

我想先谈谈邹启宇对停刊的态度。我们事后才知道,停刊通知是由徐心华打的电话,省宣传部是邹启宇接的电话,邹启宇说你们口头通知停刊我们很难执行,要停你们中宣部给我们发一个正式文件。徐心华说是部务会议定的,停刊的事有会议记录。邹启宇说那你就把这个会议记录传给我们,总之要有一个文字根据。徐心华说部务会议记录涉及中宣部内部的事情,不能传给你们。邹启宇说这样我们不能执行。后来徐惟诚知道这事发脾气了,打电话给邹启宇说,没有正式的文字通知,打电话你们省宣传部就可以不执行我们中宣部的指令了?邹启宇只好将停刊的事报告于幼军,于幼军指示时任新闻处处长的王春芙起草《南方周末》停刊通知书。

停刊那年过年邹启宇来《南方周末》拜年,我接待他,冷冷地坐在他对面。他却热情地对我说,你们《南方周末》是为我们广东争了光的,我到中央党校学习的时候,在阅览室看到其他省的报纸都是新的,没有人翻过,唯一《南方周末》是翻得卷起来,我作为一个主管新闻的副部长感到很自豪。但是我心里想,打我也是你,说好话也是你,故没有理睬他。到我退休的时候,他打电话给我,你要退休了,宣传部让我请你吃顿饭,你爱吃粤菜,还是吃潮州菜,还是吃西餐,还是吃川菜呢?你年龄大,川菜辣最好不吃,如果你要吃粤菜或潮州菜,我请你到广州最好的酒店去,如果吃西餐就请你到中国大酒店。我说怎么你把我当成统战对象了?他说不是这个意思。我说我从来不去参加外面的宴会。他说如果你不愿意到外面吃饭,就到我们珠岛宾馆,这是谢非请客的地方。我说你是请我一个人还是我们整个班子?他说当然请你们整个班子了。或许是因停刊这件事宣传部给我们的补偿。

当晚编委会讨论决定如何停刊时遇到两个难题,第一个难题是告读者怎么写,若将中宣部直接抛出来他们不会批准,如果将责任全部包在身上说是我们自行决定停刊整顿,我们又不服气。第二个难题是停刊以后订户的钱怎么退。因而会上只讨论了最后一期报纸怎样出。这天晚上,我一直睡不着,我想这个通知是宣传部发的,谢非究竟知不知道。如果谢非不知道,还可以向谢非求情。我第二天一早就找刘陶社长,刘陶说谢非出国到东南亚访问去了,现在省委主持工作的是黄华华,我打了几次电话给黄华华,一直打到12点黄华华才回家,黄华华说他不知道。我说那说明宣传部的停刊通知没有通过省委,可以向谢非求情。刘陶说上面的事由我来管,你就不要过问了,我给你的任务是要稳住队伍的思想。

接停刊通知的第二天,刚好是《南方日报》的社庆日,所有《南方日报》的前领导人都坐在庆祝会的主席台上,黄文俞招手要我上主席台。他说左方你大胆,踩到地雷了。他把话题挑起来后,丁希凌大声喊道:《南方周末》没有错误,谁停《南方周末》都是错的,我坚决反对。《羊城晚报》前总编辑许实说:左方你不要怕,整顿之后你们再复刊时,你们发行不是一百万而是两百万。

陈越平是宣传部老部长,文革时期曾任《南方日报》革委会副主任,他说《南方周末》我期期都看,怎么我的水平就看不出有问题呀?老同志都在支持我们,但我只回答一句话,我们也有错,我们会总结经验教训,便从主席台下来。

关于两篇“涉案”文章

庆祝会结束后我们开编辑部全体会议,我见同事们的脸色都很沮丧,为了稳定大家的情绪,我以电台天天广播的一句广告词“戴表戴乐都,时间刚刚好”做开场白,我说这时停刊的时间刚刚好,我还有一年零几个月就退休了,我在任时停报,最多人家骂我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如果一年半之后我交班给你游雁凌,人家就会说左方主持这么多年没出问题,怎么一到你手上就停刊,游雁凌装跳楼状说,那我只好就从十二楼跳下去,大家都笑了,整个会场气氛缓和下来。

正在这个时候,保卫科来人找我,说省安全厅派人来要见我。我就下去,安全厅来的是一位老同志,和我年龄差不多,还有一位年轻人。他对我说,国家安全部打电话说你们发表的《白领阶层的黑色行动》泄密,要我们来调查,你先谈谈这篇文章的刊登过程。我说我看大样有个习惯,先是粗读,粗读完之后才拿红笔细改,我粗读时发现稿里讲北京外商服务公司是安全部办的,便把责任编辑徐列叫来,我说这句话是保密的怎么能见报?徐列说这事在北京连的士司机都知道还保什么密,我说全世界都知道新华社香港分社是中共香港工委,能登报吗?这篇稿牵扯到安全部,你要问清楚作者,消息来源谁提供的,送审没有。后来徐列拿张传真给我,上面有公安部部长批示:同意刊登。徐列说作者是《北京日报》的大腕记者,稿件是公安部和劳动部两个部长要他采写的,因为白领们要给外商服务公司每月交费,许多给外商打工的白领都避开安全部办的这个公司,结果有外商黑白领的,也有白领黑外商的,而出现的问题都要公安部和劳动部处理,所以两个部长要记者采写这篇稿,并指定要交《南方周末》刊登。我听后说那就登吧,大样我不再看了,错就错在我忘记叫徐列画掉这句话。

安全厅那位老同志讲,我是《南方周末》的忠实读者,不管出差到哪里,一到礼拜六都记得一件事,买一份《南方周末》,你们这稿当时我也看过,事实没有问题,问题只是出在这句话,是属机密性质的,我会尽量给你们美言,但是安全部一定要下令抓你的话,我们也没办法。依照安全法可以关十五天到二十天,这事情对我的精神压力比停刊严重得多。这天晚上我睡到半夜突然被警车声惊醒,再也睡不着了。我想如果我不把事情告诉家人,真被抓起来,家里人不知道原因一定很害怕,如果告诉了,家里一定也很紧张,我白天处理工作已经够紧张的了,晚上回到家连个放松的地方都没有,后来我就偷偷告诉女儿,如果我被抓,你就告诉妈妈当我出差两三个星期,找我谈话的安全厅同志是《南方周末》的忠实读者,和我谈话时还请我抽了两支中华牌香烟,他们会善待我的。

回过头来谈谈《袭警案》这篇文章,作者是江西省铁路局的一个作家,此人和公安部门关系密切,曾出版过一本关于公安破案的报告文学集,游雁凌曾到江西向他组稿。这篇稿最初看到的是陈朝华,他认为很有可读性,建议发表,便交给游雁凌,游雁凌看完稿后,叫谭庭浩给作者打电话核实稿件的真实性,谭庭浩先给作者的工作单位打电话,回答是省作协让他到下面深入生活去了,再给江西省作协打电话,作协的人说不知道他到哪里深入生活,再打电话到作者妻子工作的工厂,他妻子说丈夫四处流动,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也不知道何时回来,游雁凌、谭庭浩、陈朝华三人商量后,认为稿件是用复写纸写的,很可能一稿多投,如果我们登晚了会被人先刊登,便决定刊登。

刊出后省公安厅给编辑部打来电话,说公安部有个副部长是你们《南方周末》的读者,他对你们刊登的《袭警案》这篇文章很感兴趣,想知道案发在哪个派出所。游雁凌就给作者打电话,这时作者已深入生活回来,他说故事是从一个公安人员口中听来的,他也不知道是哪个派出所。游雁凌问,你稿上的细节都是虚构的吗?作者承认是虚构的。游雁凌一听就火了,我向你组稿时就对你讲清楚,我们的《人与法》是个新闻版,不允许虚构,你要向我们编辑部写检讨,并向读者道歉,我们要将你的检讨登在报上。后来游雁凌将作者的检讨登在报上,并在上面加了个《本报郑重声明》,声明《人与法》是个新闻版,不允许虚构,是作者欺骗了我们,并对我们编辑部把关不严向公安部门和广大读者致歉,那位公安部副部长正是从报上看到我们的声明,知道是篇假新闻才向中宣部告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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