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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空军少校穿越生死之旅

—叙事性非虚构文学系列《大法徒的故事》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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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志明当空军时的照片

10月份的上海刚刚送走了酷暑,人们已经换下了短打的夏装,穿上了长袖的秋装。中午时分,位于长阳路147号的“上海提篮桥监狱”的黑色大铁门悄然打开,一个年轻人手扶着墙,慢慢地走了出来。他身穿着白色衬衫和蓝色的运动裤。说是“走”,实际上是“蹭”,蹭两步,就得停下来歇一歇。走到大门口的时候,他的头上已经渗出了汗珠,微微气喘了。

他终于挪到了城堡一样的围墙的尽头,站了下来,抬头看见了来接他的两个人。这时,他苍白消瘦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虚弱的笑容,对着其中一个人叫了声“三哥”。

从监狱走出的这个年轻人叫胡志明,以前是中国空军司令部军训器材研究所的一名科技人员,少校军衔。2004年10月3日的这一天,他从提篮桥监狱被“刑满”释放。四年前,上海浦东新区法院以“教人登录明慧网”的“罪名”给他判了刑。那时候,中国大陆的网际网路刚刚兴起,中共政府花费数十亿人民币建立了网上防火墙。海外法轮功明慧网是中共重点围堵的网站。胡志明是搞计算机的,所以他经常翻墙从明慧网上下载资料给身边的同修,其中包括中共迫害法轮功的案例。

硬吞收据

2000年10月初,胡志明带著明慧网上的资料来到上海,准备和这里的法轮功同修交流修炼心得。他在浦东的锦江饭店订了几个房间。胡志明和一个老年同修住一个屋子,另外几个同修住隔壁房间里。凌晨4点多钟,睡梦中的胡志明被“砰砰砰”的敲门声惊醒,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房门就从外面打开了,闯进来一大帮人。

“我们是上海国安,怀疑这里有间谍活动,你把兜里的东西都掏出来。”当进屋的人对他说这话的时候,胡志明注意到这几个人中的一人肩上扛着摄像机,那个摄像的红灯也亮着。

胡志明下意识地把手伸进衬衫胸前的兜里,碰到一张纸,他突然想起来那是他订房的收据。收据要是落到这些人的手里,那他们一定会到隔壁去抓其他的同修的。电光火石之间,仿佛配合国安的“抓间谍”藉口一样,胡志明做了一个间谍片里的标准动作——他一把把收据条塞进了嘴里,使劲嚼了起来。

国安的人见势飕地窜上来,几个人先把他按在地上不能动。一个人双手用力挤住他的脸阻止他咀嚼,另外一个人上来捏住他的鼻子不让他呼吸。胡志明憋得喘不上来气,一张嘴,一个人就把手伸到他的嘴里要掏出收据。胡志明本能地一边挣扎一边闭嘴,一下子咬到了那个人的手。“啊!”随着一声惨叫,这个人抽出了手。就在这当儿,胡志明一口吞下了收据。双方搏斗的过程只持续了不到3分钟,胡志明的两颊和嘴里面就都出了血。国安们气急败坏,用手铐铐住了胡志明的双手,把他踢倒在地上。

在以后的三个星期里,上海国安把胡志明关在浦东新区安全局看守所里,后又转到上海市第一看守所。他们每天下午5、6点钟把胡志明带出来,一直审问到凌晨5、6点。但国安什么都没问出来,胡志明只跟他们说明慧网上的内容。他从国安口中得知,国安是通过监听同修的电话找到他们的。由于胡志明吞下了收据,隔壁的同修没有被抓。

中共党魁江泽民发动对法轮功的镇压,本来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明慧网一直是个教人向善的地方,迫害开始后增加了国内学员受迫害的冤屈案例。最后,上海浦东新区法院竟以“教人上明慧网”这样荒唐的“罪名”判了胡志明四年徒刑,把他塞进了监狱。

远东第一大监狱

上海提篮桥监狱坐落在上海的闹市虹口区,前身是“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警务处监狱”,因其处于租界东区的提篮桥地区,故俗称西牢、外国牢监,或提篮桥监狱,当时号称“远东第一大监狱”。共产党执政后,这里关押过很多政治犯和刑事犯重犯。

胡志明是2002年12月被关进提篮桥监狱的。之前的两年里他被关在上海市第一看守所。被关押期间,他从来不承认自己是罪犯,所以他不背监规、不穿号服。看守所为了惩罚他,给他戴过一种手铐,像宽大的皮带一样缠在腰上,中间有两个窟窿,把人的手放进去。整日整夜铐着,连睡觉上厕所的时候也不解开,一铐就是一个多月。

提篮桥监狱有5000个监室,每个监室3平米大小。胡志明的监室里住三个人,除了他以外,还有两个杀人犯,是专门负责“包夹”他的。所谓“包夹”就是24小时贴身看守,不让你有一点自由。监室里没有窗户,只有一个带栏杆的铁门,走廊里的光线从铁栏杆处漏进来,让狭小的监室更显得阴森可怕。可是,就是这点光他们也不让胡志明看见。两个包夹他的犯人让胡志明背朝门,对着水泥墙,坐在一个小板凳上,要挺直腰板。一天坐上十几个小时,除了睡觉时间,以及在用室内的马桶大小便的时候,或者到了饭口,有人从铁门递进来饭菜让他吃饭,其余的时间就一动不动坐在小板凳上,一动就挨打。

包夹胡志明的犯人中有一个叫焦志成的,是故意杀人罪进来的。焦志成1米60多的个头,180斤重,眼睛不大,满脸横肉。打骂胡志明是他每日必做的事情。监狱长就像精神病人一样,间歇性犯病。有时候突然把胡志明叫出去,逼他看污蔑法轮功的录像,找人和他谈话,让他放弃法轮功;有时候又消停下来,几个月也没有一点动静,把胡志明交给两个杀人犯看着。

绝食明志

时间转眼到了2004年的8月份,离胡志明服刑期满只有两个月的时间了。监狱突然不许胡志明睡觉了,告诉他,必须写保证“不再炼法轮功”才能释放他。要求胡志明一天24小时坐在小板凳上,一闭眼睛焦志成就踹他捅他,胡志明睡觉了他就要倒楣,管教在后面看着呢。胡志明想,自己本来就是无辜受迫害,他已经容忍快四年了,他们还是不放过自己,逼迫他放弃修炼法轮功,这可是他最后的底线。于是,他横下一条心,决心用生命来捍卫自己的信仰——他从那天起就绝食不吃饭了。

监狱把胡志明转到狱内的医院继续关押。他们把他的手脚用绳子固定在医院的铁床上,胸前也紧绷着一条绳索,每天24小时就这一个姿势,大小便都不离开床,一天灌食三次。在那些日子里,胡志明视线里出现最多的就是白色的天花板。8月的上海闷热无比,白天的平均气温一直在30多度。仰面朝天躺在床上,胡志明的眼窝中总是积着汗水。他要是想睁开眼睛,汗水就会流到眼睛里,刺得眼睛睁不开,又痒又痛。可是没有人给他擦掉。他的身体被抻成大字形,浑身浸在汗水里一动不能动。他能做的只是转转头,让汗水像眼泪一样流淌下来。

这还不是最痛苦的。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监狱给他点滴注射一种不知名的药物,每次两三个小时。一点上这种药,胡志明就头痛欲裂,感觉头像要爆炸了一样。点滴一结束,疼痛就慢慢消失了。有半个月的时间,胡志明每天都是在担心脑袋爆炸的恐惧中度过的。后来他就开始呕吐。把他们灌进来的东西都吐了出去,因为平躺在床上,吐的时候会喷到鼻腔里;没有什么可吐的了,就吐一些绿色的胆汁一样的东西。到最后,什么也吐不出来了,他就在那干呕。

医生护士们都看不下去了,那个给胡志明灌食的护士长问他:“你这是何苦呢?你脑袋里到底想什么呢?认个错不就行了?”听到这话,胡志明缓缓地转过头来,看着护士长,用微弱的声音慢慢地回答她:“我们炼法轮功没有错。法轮功对国家对社会都是有益的,并没有违反国家的法律。他们抓我们是不对的,我所受的这些痛苦都是共产党迫害我们造成的。”

胡志明平时不怎么说话,说起话来一板一眼,字斟句酌的,让人不由得不相信他。听了他的话,医生护士都说不出什么了,越发地同情他。胡志明虽然什么都不挂在脸上,就是在最难受的时候,别人从表面也看不出来他的痛苦。越是这样,他的坚韧和平静越是打动病房里的其他人。有一天,一个犯人走过来跟他说:“绑在这个床上的人,没有挺过三天的。像你这么长时间的,我还没见过。看样子法轮功是真有道理,能让人这么坚信。我出去以后也学。”这个人后来天天过来帮胡志明擦身擦汗,一直到他被调走。

在床上绑了40多天,胡志明已经不会动了。10月3日中午,监狱来人把他解开了,扶着他坐了起来。他的身体像筛糠一样抖个不停。他们把他放到了轮椅上,收拾了他的东西,然后推着他办理了出狱手续。快到监狱门口的时候,有人对他说:“行了,就到这儿了。”胡志明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扶着墙,一步一喘地走出了上海提篮桥监狱。

胡志明生于1972年,父母是丹东师专的老师。他上面还有三个哥哥,他是家中最小的儿子。他和二哥是父母的骄傲。二哥从合肥工业大学毕业后,又到天津大学读了研究生,然后去美国加州留学。胡志明1990年考上了西安空军工程学院,如他所愿地成为了一名空军。

胡志明当空军时的照片

中国空军工程学院(现在叫空军大学),前身是哈军工的“空军系”,位于距离西安40里的东里村。胡志明上大学的时候,每当他看到那里的人们还住在用黄泥巴做成的房子里面,身上穿着破烂不堪的衣服时,他都觉得很难过,时常感叹“我们有很多父老乡亲生活得如此贫困”。相比之下,他在空军大学的生活还算宽裕,每个月都有津贴,穿的衣服都是发的制服,他没有什么花钱的地方,就想把剩下的钱捐给那些上不起学的穷苦孩子们。

从1994年初开始,胡志明每月给“希望工程”的儿童捐款50块钱。上了研究生之后就涨到了100块钱。捐款的频率也越来越快,从每月寄一次钱到二十几天寄一次,到了2000年被抓前夕,他已经是每半个月寄一次钱了。

初遇佛法

给孩子们捐款成了胡志明的一个习惯。他自己小时候生活就不富裕,自己有条件能够帮助别人了,让他心里感到快乐和安慰。其实,他报考军校也是怀着帮助别人、保卫国家的理想而来的。

胡志明从小就助人为乐,从小学到高中一直过着天真纯朴的生活。但是上了军校以后,却发现周围的很多同学都是在做拉关系走后门、请客送礼那一套,小小年纪就学会了怎么样运用权术,互相之间勾心斗角、争名夺利。这样的现实打击了他,他觉得自己怎么也融不进去。他开始了对生命意义的思考:“怎么做才能使人生有意义?我的正确之路在哪里?”他不再满足于弹吉他、拉小提琴之类的生活享受了,他想探索生命的奥秘,他要保持住自己的纯洁不受污染。于是,他就钻研起宗教和哲学来。

1997年11月的时候,胡志明在中国空军司令部军训器材研究所工作。他的工作内容是为空军飞行员地面训练提供“视景仿真”画面,即把各种战斗机的机头切割下来,里面装上计算机系统,模拟实际飞行状态供飞行员地面练习之用。由于工作成绩出色,他经常获奖,很受上级赏识。刚刚被提拔为计算机室主任,还获得研究所的年度优秀奖。

这时,远在美国的二哥托人给他送来一本书,书名叫做《转法轮》。那是一本蓝色封面、背面印有一朵莲花的书。他下班后便回到宿舍里看书,用两个晚上看完了这本书。当他合上《转法轮》最后一页的时候,心里微微发出一声叹息:“唉,我花那么长时间钻研的东西,费那么大力气,艰苦地探索生命的奥秘,却没什么收获,现在这么容易就得到了。”他从自己的经历感觉到,一个人要想了解生命的真谛,得到一条正道、得正法,是极其困难的一件事情。有人可能耗尽一生也找不到。而这本书就这么直接地揭开了宇宙的真理,把如此深刻的道理用如此浅白的语言讲了出来,给人指出了生命的正道,对人来讲真是一个天大的恩赐啊。他想,如果人能够认识到他的价值,珍惜他,按照他修炼,一定会受益无穷的。相比之下,自己以前学的那些东西和道理就显得太微不足道了。

就像老子所说的“上士”一样,闻听到佛法便一跃而起,胡志明迅速地处理了以前学过的所有学说、典籍,开始一心一意地炼起了法轮功,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动摇过。他那时不曾想到,今后要为自己的信仰接受生死的考验。

胡志明收到的见义勇为基金会表扬信

修炼后,胡志明还做了一件他一直喜欢的事情——为他人捐款。当他得知法轮功创始人李洪志先生曾经给“中华见义勇为基金会”捐过款时,马上学着师父为这个基金会寄去了2000元人民币。

胡志明资助的部分贫困学生

另一方面,开始于大学时代的“希望工程”捐款他也从来没有停过,一直到2000年初,因为修炼法轮功他被单位抓起来为止。中共对信仰“真、善、忍”好人的这场迫害,不仅给数以百万计、千万计的法轮功学员和他们的家庭带来灾难,也祸及了那些因为这些好人的善行而受益的其他人。胡志明七年时间里一共资助了18个孩子,如果他不被迫害,还会有多少孩子因为他的资助上学而改变命运啊!那些断了学费而辍学的孩子们一定想像不到发生在恩人身上的事情,他们也许会在田里干活儿的时候突然想起:要是小胡叔叔继续给我寄钱,说不定我现在还会坐在教室里读书呢。

军营中的交锋

1999年7月20日中共开始镇压法轮功后不久,军训器材研究所就把胡志明派到甘肃酒泉出差去了。一个月之后,胡志明回到北京,单位的政委和领导就开始找他谈话,做思想工作,逼他放弃法轮功。一看他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就暗自计划着怎么让他离开研究所。

2000年3月份,时任联合国秘书长的安南正在中国大陆访问。很多善良的法轮功修炼者认为,如果让联合国知道中国大陆发生的事情,或许就能阻止迫害。所以很多人征集签名给安南写信。

由于时间紧迫,那几天胡志明也日以继夜地忙着这件事,没有回单位。空军上级部门发现有问题,勒令单位的人放下工作,全巢出动找他。他们在北京主要地段守了好几天才发现了他的行踪。政治部主任毛开权和几个人找到胡志明,审讯了一夜后,凌晨把他塞进一辆轿车,开上通往西山雷达营的盘山路。

北京周边有很多防空设施。其中一个在香山附近,是一个空军的雷达营,胡志明当时只知道它叫做“西山雷达营”。这个营房坐落在一片大山之中,是一排红色的砖房。从大门进去以后,左右各有大约20个房间。

他们将营地的一栋住房倒出一半关押胡志明,封住了左边的所有房间,不许他人进入。然后几个战士用棉被和木条把胡志明的房间窗子全部钉死,在里面即使白天也看不到阳光,只开着电灯。两个班的兵力20几人轮流看守胡志明,每班八个小时。一个人在室内,站在胡志明的床前;另一个人站在门外,只要他上厕所或者出门,门外的人就架着他走路。研究所政委王学慧也不说他们要干什么,只是领着人成天忙活。一会儿给胡志明播放诽谤法轮功的录像片,一会儿从外面请人来做他的“转化”工作。十几天过去了,胡志明的思想纹丝没动。

3月下旬的一天,王政委又走进胡志明的房间,他1米78的个头,方面大耳,穿着空军的绿色毛料冬装和藏蓝色的军裤,一屁股坐在胡志明面前的桌子后。

“想得怎么样了?胡志明,你是个党员,而且刚刚被评为单位的优秀党员,你是组织上重点培养的对像。在面对党中央决策的时候,你应该从一个党员的身份出发去考虑问题,不应该固守自己的观念。党让你放弃修炼法轮功,你就应该放弃。”

胡志明开始重复着他已经说了无数遍的话:“共产党不是也讲实事求是吗?法轮功教人向善做好人,于国于民有百利而无一害,这是事实。我也是按照实事求是的原则来做的⋯⋯”

还没等他说完,王政委抬起手打断了他的话:“法轮功怎么样,我们这里不谈。现在是党要求你放弃修炼法轮功。”

谈判进入僵局,有一刻谁也没有说话。王政委目光炯炯地看着胡志明,等他表态。

胡志明垂下眼睛想了一想,这个党员也不是他自愿加入的。当年是军校有规定,是凡读研究生的人都必须入党。难道现在这还成了他坚持信仰的障碍?他抬起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那我就退党吧。党章里写着党员可以退党的,那我现在就退党。”说着,他抓过来一直放在桌子上的纸和笔,哗哗地写了份退党申请。

“你⋯⋯”王政委看着胡志明的举动,呆住了,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出来,最后嘟囔了一句:“这个问题我们以后再谈吧。”说完他就走了出去。

过了两天,王政委又出现在胡志明面前。他说:“退党的事情我们先不说了。但是你还是一名现役军人,我们从军纪上来讲,军队规定,所有现役军人是不准修炼法轮功的。所有的军人、公职人员都不准修炼法轮功。所以从军人的角度出发,你也不能修炼法轮功。”

胡志明坦然地答道:“作为军人,我的职责就是保家卫国,为国防建设出力。这与个人的信仰是没有关系的。我可以保持我的信仰,同时做好我的工作,两者并没有冲突。”

王政委一听就来气了:“是否有冲突不是你来决定的。现在军队就是要求所有的军人不能修炼法轮功。中国大陆的军队是共产党领导的。现在共产党要取缔法轮功,那么军人是绝对不能炼法轮功了!”

听了这话,胡志明低头看了看身上穿的空军制服。这些衣服是从自己宿舍捎过来的,还摘掉了军章。胡志明抬起头缓缓地说道:“那既然是这样的话,我也只能离开军队了。”他看着吃惊的王政委,接着说:“我在军队已经服役十多年了,我也舍不得离开军队。”他又顿了顿,然后坚定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但是,如果你让我在两者中选择的话,我还是选择坚持我的信仰!”

王政委什么话都没有说,要知道,当时军校培养出来的研究生是不允许复员的。他很快收起不知所措的表情,恢复了平静,然后说了句“这个事情我们以后再谈吧。”就转身走了出去。

在以后的一个多月中,人们还是在这个军营中忙忙碌碌。后来胡志明知道,原来,他工作隶属的空军司令部和主管镇压法轮功的空军政治部那时正在为他的事打架呢。一方说“这是你们惹的事情”,另一方也说“这是你们惹的事情”。

2000年5月11日那天,几个人走进来把胡志明从小黑屋里带了出去。一路带着他回到了单位宿舍,当着他的面,收拾了他的东西。胡志明其实没有什么私人的东西,除了几身空军制服就是他的书籍了。几个战士把这些东西都扔到箱子里,打包起来。当天下午,四个人陪着胡志明登上了从北京开往丹东的27次特快列车。他知道自己已经被强制复员了,他还天真地以为终于摆脱了单位的骚扰,以后再也没有人来干涉他的信仰了呢。他没有想到的是,仅仅过了半年,他就开始了在上海、北京和锦州等地长达八年的炼狱般的生活。

2004年10月5日,胡志明在上海提篮桥监狱服满了四年的刑期。他绝食走出来以后,被三哥搀扶着回到了丹东的老家。当局开始镇压法轮功之后,年轻时就曾是右派的父母亲受不了骚扰和压力,偷偷在外面租了间房子,从此不敢再回家住了。胡志明回到家乡后,就自己住在家里。

经过了几个月的调养,加上每天学法炼功,他渐渐恢复了胃肠功能,也能正常走路了。2005年4月,他来到北京,并很快找到了一份计算机工作,每月工资5000元。胡志明在北三环马店桥附近租了间房子,生活总算稳定了下来。不过,工作之余胡志明还是感到闷闷不乐。以前认识的北京同修都联系不上了,“大法还在受诽谤,监狱中的同修还在受迫害,我怎么能这么闲着呢?”他对自己说:“中共从上层迫害我们,我们就从基层给老百姓讲真相。”那时候《九评共产党》已经发表了,他就用代理伺服器登陆到海外网站,下载“九评”光碟,然后自己刻录出来,每天晚上下班之后就到大街上去发。

再入魔掌

9月23日那天,他从工作单位回来感觉很累。因为技术荒疏了好几年,工作上有些吃力。他犹豫着:“今晚还出不出去发九评了?”他想了一会儿,“还是出去吧,讲真相的事情可不能耽误啊。”他拿定主意,就匆匆吃了口饭,带上刻好的光碟骑车出了家门。

那天晚上光碟发得异常顺利,一会儿功夫就发完了。胡志明觉得自己做着世界上最有意义的事情,满身的疲劳好像也不翼而飞了。他转了一个弯,朝自己家的方向骑去。忽然,马路上出现了5、6个人,拦住了他的去路。那些年,中共政府在所有媒体上给法轮功造谣,很多老百姓被洗脑,见到法轮功学员就抓。这几个人就是一帮协警,刚才看到胡志明发光碟,就把胡志明抓住,送到了花园路派出所。

此时胡志明心中这个懊恼啊:讲真相的事情没做多少,工作刚刚才稳定了,又被抓了。不过,他心存侥幸,因为警察从他家里只搜出了一套九评光碟,“应该没有什么事吧?”。但是后来发生的事情让他觉得情况不那么简单。他是在上海的看守所和监狱待过四年的人,对中共警察的做法有所了解。他隐约地感到这回他们要重判他。北京警察先把胡志明关在海淀区看守所,后来又转到北京市7处看守所,过一段时间又转回到了海淀。

胡志明这时候寻思:“我不能就这样让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啊,我要掌握主动,我要反迫害,要抗议。”2006的5月13日,他选在师父1992年开始在世间传法的这一天,开始了绝食。他不知道,在前面等待他的是三年半、一共1230个穿越生死的日子。

刚开始绝食的几天特别难过,从第三天开始他口渴得感觉像要疯了一样。有一天早晨洗漱的时候,他实在忍不住,喝了一口水,那是他今生喝到的最甘甜清洌的水。他多想继续尽情地喝啊,不过他最后还是忍住饥渴,坚持了下去。过了几天,他虚弱得开始站不住了,又过几天,坐也坐不住了。5月25日,在他绝食第12天的早上,他被抬进了海淀区看守所医院。

把他抬进医院病房之后,他们并没有给他灌食,只是输液。胡志明迅速地消瘦下来,瘦得用两只手几乎就能把自己的腰围起来。后来,监狱的人开始给他灌食。按照医学上的要求,灌食管子应插入人体45-55厘米,但是看守所医院经常把管子插到他体内7、80厘米的长度。有一次,他们用一条超过1米20公分的管子,一下从鼻腔插入胃里,体外只剩下10多厘米的长度。当胡志明指出这样的做法是错误的,他们又把管子快速抽出,他感觉整个内脏都要被他们拉出来了,胶皮管子上沾满了鲜血。从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别说插管的时候,他连说话、翻身、呼吸都感到剧痛,胃部、食道和鼻腔的伤口像撒了盐一样,火烧火燎的疼痛。

虽然说灌的食物和数量都有规定,但是他们高兴了就使劲地灌,不高兴了就少灌或者不灌,胡志明的身体就随着护士的灌食量一会儿胖得浮肿,一会儿又瘦得只剩皮。静脉输钾盐的时候最难受,血管像要胀裂一样的疼痛。有的人还长时间地打着紫外光灯照他,烧伤了他的皮肤。在胡志明身体最虚弱的时候,看守所的人故意把他推到传染病病房里去,让他再染上个什么传染病,赶快死掉。

绝食1230天

其实,胡志明已经不需要再传染上什么别的病了,他已经被折磨得气若游丝、奄奄一息了。由于几个月不主动进食,他的肠子都黏到一起了。灌进去的东西都在肠子里黏结成了石头,摸上去像有4、5个鸡蛋那么大的硬包。他半个月也排不出来一次大便,肚子和胃持续地疼痛;心脏则一揪一揪地脉冲一样的疼,他感觉越来越衰弱。

一天,在迷迷糊糊中,他听到一个医生说:“他不行了,消化系统完全坏了。你们过两个小时就捅捅他,看他是不是还活着。”那时候,胡志明虚弱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不再接受任何来自这个世界的信息。

难道这就是死亡吗?他脑子里从来没有过“死”这个概念,从来没有想到过死亡,他只想着“炼法轮功无罪,何时何地我都得讲清这个真相”。眼前的黑暗是那么寂静,寂静得让他清晰地听到了时间流动的声音。唰⋯⋯唰⋯⋯唰⋯⋯唰⋯⋯他仿佛看到了无边的沙海,时间像流沙一样有节奏地向前缓缓移动,而他永不屈服的生命此时化成了无形的云烟,随着时间静静的流淌。

这个时候,一个声音在他的头脑中回响起来:“大觉不畏苦,意志金刚铸。生死无执着,坦荡正法路。”(李洪志师父经文《洪吟》中“正念正行”诗句)他一遍一遍地背诵着师父的话。他的眼前渐渐光明起来,那黑暗,那疼痛,甚至死亡,都已淡去。他心中只有法轮大法,只有“真、善、忍”的光芒照耀着他。

他曾在一封给父母的信中写道:“我没有虚度时光,你们以后会明白我现在所做的一切是最最值得的。只希望自己真的拥有神的禀赋,永不坠低俗,希望那‘真、善、忍’的圣洁之光永驻在我心中,照彻我义无反顾的路,将生命化作一方净土,恭迎万古荣光!”2006年那个秋天,在北京海淀区看守所冰冷的病床上,胡志明实现着对自己生命的承诺。

警察把他扔到水泥地上,就等着他死了,有人又上来暴踢他一通。地面的冰冷和剧烈的刺痛让胡志明清醒了过来。2006年10月,北京海淀区法院因胡志明法轮功学员的身份和在他家查获的一套九评光碟,判胡志明四年有期徒刑。

判决书下来之后,海淀区看守所就急于把他转送给东北的监狱。北京司法系统调遣处因胡志明濒死而拒收。从北京开始一直到锦州南山监狱,医生们用各种方法测试他的生命征兆:用铁钩挠他的脚心,没有反应;用电针刺激他的神经,没有反应;压后背的神经,也没有反应;最后,有人把他的眼皮拨开,用手电筒照了照,发现瞳孔还在动,说了句:“他还活着。”

灌食三年

一到锦州监狱,监狱里的大夫就建议家属申请保外就医。但是监狱的人对胡志明的大哥说:“这个人就是死了,也不能放。”于是,从2006年11月开始,胡志明就住到了锦州南山监狱的医院中。那时他血压高压60,低压30多一点;肌肉萎缩,脚筋缩短到失去脚跟,脚和腿成了一条直线;右腿腓肿神经永久性损伤。负责给他灌食的是医院的主治医生阎飞。阎大夫不到40岁,1米70的个子,胖胖的体态。他对胡志明说:“我已经尽力为你申请保外了,但是这些事情不是我能决定的。我只能尽我医生的职责。”在以后的三年中,这个医生一直尽量在给胡志明鼻饲的食物中调配各种营养物质。

一天夜里,阎大夫值班,他对胡志明说:“法轮功是什么我不明白,但是我们原来大院里有几个老年人炼,他们的疑难病炼法轮功以后都没了。所以,其它方面我不好评论,但是法轮功在祛病健身方面确实了不起。”

在阎大夫的护理下,胡志明渐渐能坐起来了。这时,他嘴唇的皮肤开始整片往下脱落。每两周脱一次,嘴唇的皮肤脱落之后就露出红色的嫩肉。过两周嘴上的皮又整个掉下来,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两个多月。在他漫长的绝食岁月中,各种身体反应层出不穷。胡志明感到他的生命已经穿过生死的隧道,像他的嘴唇一样,一层层蜕变、一层层升华。他时常有一种感觉,感到这个身体已经不再属于他自己了,虽然他的表面还能感受到剧烈的疼痛,可是他似乎又远离了那些疼痛,他感觉他生命的本质已经远远超越了那些疼痛,超越到了更高层次。他真切地感受到了沐浴在佛法中的大自在和发自内心的踏实,如同凤凰涅盘一般浴火重生。每当他平静地回首过去几年的牢狱生活时,他都觉得这条磨难重重的正法之路是对自己的救赎和对他人的施舍。

他常常跟锦州监狱的医生、护士和伺候他的刑事犯们讲法轮功的真相,告诉他们佛法真理和做人的道理。一个杀人犯认真地对他说:“我出去也要学法轮功。”后来,胡志明让家人送来了两本字典,一本是《牛津简明英语词典》,一本是《朗文当代高级辞典》。除了背诵师父的经文,他就背字典。

当他在病床上背下三万个英语单词的时候,时间走到了2009年的9月份。9月22日,是胡志明第二个四年刑期刑满释放的日子。南山监狱方面派出两个警察和阎大夫一起,用轮椅把胡志明抬上警车,车里面准备了所有的急救设施。

到了胡志明家,他们把轮椅一直抬到屋里。阎大夫对他的父母说,人虽然回家了,但是从医学上讲,胡志明已经恢复不了了。“他已经出现心衰了。正常情况下心肌的损伤是不可逆转的,会越来越衰弱。生命只能维持一段时间。还有他的腿,是器质性损伤,无法恢复,你们要有心理准备。”他还嘱咐一定不能给胡志明做固体食物,要喂流食。

奇迹康复

监狱的人刚走,一辈子在家不做饭的爸爸就亲自下厨,给多年没见面的小儿子做了一顿饭——清水卧鸡蛋!“这么长时间没吃东西了,你吃两个鸡蛋吧。”爸爸对他说。胡志明双手接过了碗,两个鸡蛋鼓溜溜地荡漾在水中,纯白鲜嫩。他抬头看着父亲饱含心酸与期待的双眼,知道老人完全忘记了医生“喂流食”的叮嘱。胡志明对爸爸乖顺地笑了一下,慢慢地拿起筷子,吃下了他整整三年半以来、1230天之后的第一顿饭——两个鸡蛋!大法的威力再一次显现在胡志明身上——他的胃肠没有一点不适的反应!从这第一顿饭以后,他的食欲像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一样黏上了他,他看什么什么香,吃什么什么香。他怕父母担心他的身体,也没有什么忌口,妈妈做什么他就吃什么。父母也全力配合他,天天大鱼大肉。过一段时间后,眼瞅着肚子都鼓起来了。四肢还是那么细,只有肚子大,这不是畸形了吗?可是怎么锻炼呢?他已经站不起来了,他残废了。

动功是炼不了了,胡志明只能坐在床上炼打坐。天天躺在床上,衣食住行靠父母伺候,他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他就用两个板凳支撑着、倒腾着去上厕所。因为他的腿部肌肉已经全部萎缩了,他就试着先扶着床沿或者墙壁,用脚趾尖站起来,像跳芭蕾舞一样,然后一点一点扩大脚接触地面的面积。过了两个月,他终于能够站起来了。接着,他又开始了像婴儿一样学走路的过程。一开始站一会儿就累得不行,满头是虚汗,脚、腿、胳膊一会儿的功夫就疼得要命;想要松开扶着墙的手,“咣”的一下就会摔倒。又过了一个月,他可以倒着走路了。因为正着向前走,脚背要向前折,这个他还做不到,所以只能倒着走。他的脚天天是肿着的,所有关节一吃劲儿就疼,两个膝盖总是打架,动不动“忽悠”一下腿就没劲要摔倒。

有一天,胡志明正在外面练习走路的时候,碰到了一个警察,发现他竟然能走路了。过了几天,警察就找上门了,又追问他关于法轮功的事情。这个时候,胡志明认真地考虑了一下自己的实际情况,自己这样的身体情况还能为大法做什么呢?在家乡丹东不认识几个同修,父母又盯着他哪也去不了,现在警察又注意上了他,这时,他头一次产生了出国的念头。他用母亲私下给他的一点儿钱,在2010年中国新年大年初四那天,告别了亲爱的妈妈,踏上了奔向自由的漫漫长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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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先来到北京,再到昆明,于2010年3月1日辗转抵达泰国曼谷。在那里,他等了两年半。2012年6月的一天,当他从大皇宫发真相资料回来的时候,惊闻母亲去世的噩耗。2012年8月2日抵达美国甘乃迪国际机场,与阔别了十二年的二哥相见。

现在,胡志明生活在纽约,在一家美国公司工作。他又有时间和精力去挑战工作上的难题了。从容、专注地工作;沉默寡言地、不失良心地生活;业余时间,他可以自由地信仰法轮功,做些讲真相的事情。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他愿意走的路。不过,美国的生活虽然充实,如果可能,他还是愿意回到中国去,因为那里有他过去的一切。他怀念他那从来没过过好日子,却担惊受怕一辈子的母亲,想回国去凭吊她老人家。对于他自己来说,在经过了这么多年出生入死的经历后,他也想去看看那些他曾经去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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