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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沙河与何洁——是我在成都听到的最动人的爱情故事

“反右”运动开始后,《星星》被指控为“反党刊物”,《草木篇》则被毛泽东亲自点名批判“假百花齐放之名,行死鼠乱抛之实”而成为最毒的“大毒草”。他没想到在偏僻的骊山居然被一群来自成都的老乡认出来,他更没想到西安一躲,竟会“躲”出一位与自己的命运息息相关二十余载的女子,此女子便是他后来的妻子何洁。这一年,流沙河25岁,何洁15岁。

爱到浓时是离殇

我是四川人,在外地工作了二十多年。回到成都后,我重新感知了这座城市的种种美好、温暖和感动,比如流沙河与何洁的爱情故事。他们的故事在成都流传已久,也许很多人读过他们的爱情故事,和我一样也被深深打动过。在此,我愿意再次与大家分享我心中的美好成都故事,在冬日里,给大家带去一抹暖阳。

年轻时的何洁

01“何洁疯了!”

在那个年代,

何洁选择与流沙河相恋结婚,应该是被所有人反对的事。

“何洁疯了!”

当何洁决定嫁给流沙河时,

亲友坚决制止,

母亲苦口婆心。

那时,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因为所谓的“反右派斗争”而相互猜忌,

甚至亲人之间彼此也划分界限。

人人避之不及。

而何洁,

一个青春年少的川剧演员,

一个大城市的美丽女子

不惜为了“大右派”失去工作,

在常人眼里,

该是多么愚蠢和不可思议!

正值最好年华的何洁,

却选择了一条众人眼里的不归路。

是怎样的勇气支撑何洁?

是怎样的爱人吸引何洁?

02看,那个勾着脑壳散步的就是流沙河!

1957年,

初夏的西安虽不似成都那样闷热,

但白天的高温干热,

让这个来自成都的小伙子本已惶恐而忐忑的内心更加烦躁不安。

他要寻找一处静谧和安宁,

于是躲进了游人稀少的骊山。

成都市川剧团到西安演出,

演出结束后,

演员们相约来到骊山游玩。

“看,那个勾着脑壳散步的就是流沙河!”

不知是谁认出了流沙河,

一双双惊异的目光锥子一样刺向流沙河。

只有一个少女,

看到他的瞬间,

心中一颤,默默无语。

没想到“疯狂向党进攻”的他,

并没有想像中的三头六臂,

竟然是位儒雅的文弱书生,

她看他的目光顿时充满了同情和怜惜。

流沙河惊恐地看着这群认出自己的老乡,

仓皇地逃离了骊山。

回城的路上,

想着自己的境遇,

不禁唏嘘。

流沙河,

四川金堂人,生于1931年,

从少年时期开始就酷爱文学,追求光明。

他加入进步学生团体,

并在进步报刊上发表文章。

新中国成立时,

17岁的他是四川大学农化系的学生,

为了尽早投身到新中国建设的热潮中,

他毅然辍学到山区当小学教员,

教学之余,仍不忘文学创作。

1952年,

流沙河调到四川省文联专事创作。

这期间,

他创作了许多歌颂党和毛主席,

歌颂新中国的诗篇。

1956年出版诗集《农村夜曲》

1957年1月,

流沙河与其他几位青年诗人创办了《星星诗刊》,

这是新中国诗歌史上创刊最早的诗歌刊物,

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

尤其是诗歌史上,

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和影响,

是广大诗歌爱好者的心灵家园。

创刊号上,

他发表了散文诗组《草木篇》,

这是一组托物言志的微型散文诗,

通过对五种植物的描绘,

以白杨、藤、仙人掌、梅、毒菌为赋,

借以抒发自己的情感和对人生的思考。

“反右”运动开始后,

《星星》被指控为“反党刊物”,

《草木篇》则被毛泽东亲自点名批判

“假百花齐放之名,行死鼠乱抛之实”而成为最毒的“大毒草”。

天真的流沙河以为这只是一场误会,

便躲到西安避风头。

他没想到在偏僻的骊山居然被一群来自成都的老乡认出来,

他更没想到西安一躲,

竟会“躲”出一位与自己的命运息息相关二十余载的女子,

此女子便是他后来的妻子何洁。

这一年,流沙河25岁,何洁15岁。

03

我只是一粒松脂,是你的爱使我变成了琥珀,有了存在的价值

何洁很早就读过流沙河写的诗。

她很喜欢他的诗歌,率真、抒情。

回成都后,她多方托人打听有关他的一切,

又从一位老作家口里了解到许多他的事,

她替他感到冤屈,便想方设法接近他,带给他一些安慰。

此时的流沙河被打成右派,

留在省文联机关监督劳动,

当“反面教员”。

他受尽薄凉,

看淡人生。

通过了解,

何洁更加敬佩他的人品,

仰慕他的才华,

渐渐地,

她发现自己疯狂爱上了大十岁的他。

而流沙河则不以为然,

他以为像大多数人那样,

何洁是出于好奇,

想看看“疯狂向党攻击”的人的真实面目。

第一次见面,

流沙河坐在那里,

彬彬有礼,

却冷漠而不在意。

直到何洁提及1957年夏天在骊山的偶遇,

流沙河万分讶异,

本以为自己尝尽人情冷暖,

看透世态的炎凉和人性虚伪,

却没想到在茫茫人海中,

居然还有一个多情的女子在默默关注他,

他感动于何洁的善良,

不随波逐流,

不落井下石。

更感激何洁对自己的一片真情,

他们相爱了。

文革开始后,

“大右派”流沙河被揪出来,

押回原籍金堂县城厢镇接受监督改造,

没人送行,

唯有何洁。

车站旁,

茂密的梧桐树下,

押送人员的监视中,

他们“执手相看泪眼,竞无语凝噎”。

挥手道别,

汽车载着心爱的人绝尘而去,

她悲愤、心痛、无助,

却倔强地坚定了要与他共赴命运的决心。

回到老家劳动改造的流沙河成了锯木工。

分隔两地的日子里,

辛苦劳作中,

何洁的来信成了他唯一快乐的源泉。

鸿雁传情时,

他们的爱愈渐浓烈而执着。

“我只是一粒松脂,是你的爱使我变成了琥珀,有了存在的价值”。

“你是一株乔松,而我只是一茎松萝,攀缘着你,托身于你”。

结束一天的劳作,

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简陋的住所,

煤油灯下,

给心爱的姑娘写着一封封情书,

黯淡无光的日子又有了新的希望。

何洁曾两次去金堂看望流沙河,

第二次去时,

她带去的礼物是悄悄珍藏的

流沙河抽过的3个烟蒂和一块洗澡海绵,

流沙河收到的却是何洁的款款深情。

他们足不出户,

珍惜在一起的分分秒秒。

在风清月明的夜晚,

他们坐在台阶上,

流沙河朗诵了自己的诗,

何洁唱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何洁回成都后收到流沙河的情书:

“四十五小时的聚会

已经使我们再也无法分开。

分开,彼此都将活不下去!

别后的三天里,

我落在离愁织成的大网里,

如痴如病,苦苦挣扎。”

“我们已似结婚多年的伴侣,

只在一颦一笑之间,

脉脉相视之际,

不用言语,就能了解彼此的意思。”

“我的每一根神经末梢都在颤抖,

幸福地颤抖。”

短短一个月,

七封情书犹如七只情雁,

从金堂乡下飞到成都何洁的身边。

是何洁的爱,让跌入谷底的流沙河,又有了生活的信心和勇气,而流沙河绵绵的情谊深深打动着何洁。

04

“欢乐的贫困是美事”

收到第七封情书的第二天,

1966年8月22日,

阴历的七夕

何洁悄悄离家而去。

她义无反顾抛却了工作,

迎着冷眼和鄙视,

像飞蛾扑火,

奔向了“大右派”流沙河的怀抱。

没有一件嫁妆,

只有两三件换洗衣服和一本笔记本;

没有鞭炮花烛,

只有用墨水瓶做成的煤油灯;

没有新房,

只有一间一隔为二的陋室和一只新枕头;

没有热闹的婚宴,

只有一小碗红烧肉;

没有高朋满座,

只有流沙河的老母,

和两名荷枪实弹监视流沙河行动的民兵。

三个人围坐在小方桌前,

看着唯一的菜肴难以下箸。

新婚的喜悦和前途的堪忧强力交织,

思绪万千,百感交集。

“婚宴”刚一结束,

流沙河就被民兵带走了,

洞房花烛夜就这样划上了凄凉的句号。

从此,

川剧演员何洁变成了“大右派”妻子何洁。

婚后的生活正如想象中的那样苦,

流沙河“赤脚裸身锯大木”,

何洁替人缝洗衣服做保姆,荷锄担粪植树种菜。

婚后的生活也如想象中那样快乐,

他们一起研究契诃夫,捧读普希金,

何洁的艺术见解常令流沙河惊叹不已。

暗无天日的生活有爱人共患难,

虽苦尤乐。

“欢乐的贫困是美事”,

流沙河苦中作乐,

写下了《故园九咏》、《情诗六首》和《十爱》,

其中的《十爱》见证了他们的情凄意切:

爱你为我丢掉饭碗

爱你为我而甘当贱民

爱你冬夜偎热我冰冷的脚

爱你夏夜扇凉我汗浃的身

爱你挽着菜篮牵着儿给我送牢饭

爱你在市场上红着脸讨价还价

爱你不顾面子给人当保姆

爱你不让我知道钱之用尽

爱你一边奶孩子一边唱《宝贝》

爱你一边织毛衣一边读《普希金》

愿来世你做丈夫我做你的妻子

愿我能给你无限柔情。

苦难还在继续,

孩子的到来并没有阻止他们接受批斗,

何洁挺着大肚子,

与丈夫并排站在一起接受“造反派”批斗。

孩子出生后,

何洁背着幼儿继续挨斗。

流沙河曾心酸地说,

儿子鲲鲲6岁就“参加了工作”,

随父到木工厂做工,

给爸爸打下手。

流沙河诗作《中秋》记录了当时的悲凉:

“爱他铁齿有情,

养我一家四口;

恨他铁齿无情,

啃我壮年时光。”

随着文革运动的不断深入开展,

抄家一次比一次细致。

何洁怕流沙河写的《七只雁》、《情诗六首》被发现,

成为丈夫的罪证,

将他判刑祸延全家。

她把信纸卷成一卷,

藏在胸前内衣里用针线缝死,

儿子出生后,

又藏在儿子的襁褓之中。

浩劫十年,

经历无数次的抄家,

流沙河的六百多册书和稿本都被抄走了。

而《七只雁》、《情诗六首》则因为缝在内衣里,

夹在襁褓中,

藏在夹板中,

辗转金堂、成都、贵阳、眉山得以幸存。

即便在最黑暗的年月,

为了生计,

何洁四处打零工,

她把信和诗稿带在身边也不忍烧毁。

她始终珍藏着信和诗稿,

就像珍藏着流沙河对她的爱和诺言。

每每抚摸皱褶的信纸和诗稿,

何洁感觉爱人就在身边,

给她爱和力量。

05

“分手即为路人”

阴霾终将散去,

随之便是晴天。

1978年底,

流沙河一家从金堂县城厢镇回到成都。

流沙河在省文联专事写作,

被禁锢的创作欲望与灵感喷薄而发,

这期间,他佳作不断。

1981年全国第一届新诗集评奖揭晓,

《流沙河诗集》中榜,

随后他又撰写了《写诗十二象》,

编著了《台湾诗人十二家》等著作。

何洁任职于省文联下属川剧研究所,

后调入《星星诗刊》编辑部。

此时的《星星诗刊》在全国颇有影响,

推出了一大批极具影响力的成都诗人。

何洁开始了她的潜心写作,

期间得到沙汀、艾芜等大师的悉心指导。

然而,令大家想不到的是,

这对饱受生活磨难的患难夫妻,

共同生活了25年,

度过最艰辛的岁月后,

却分道扬镳了。

06

“我生本无根,心安是归处”。

1984年冬天,

何洁提交了辞职报告,

她想找一个清净的地方写作,

隆莲法师推荐她去青城外山的普照寺。

住进普照寺后,

何洁写出了《落花时节》《山里山外》

《空门不空》《山月寮记事》等佳作。

写作的同时她问道求索,

她开始对文坛的功名利禄敬而远之,

把注意力集中于苍生冷暖之上。

她花了近三年时间募集资金,

修筑了普照寺通达山外的水泥公路,

她对普照寺的恢复重建发挥了巨大作用。

1989年,

何洁觉得是时候放下情感了,

她决定与流沙河协议离婚。

关于他们的离婚,

流沙河曾说“一个屋檐下容不下两个天才。”

何洁则说:“人生聚散无常,缘尽即散,这其中本无是非可言。”

爱到深处是落寞,情到浓时是离殇。

“分手即为路人,这是命运,由不得你想或者不想。”

也许,

这就是最深的爱。

看着已经发黄的信笺,

满满的写着对自己的惦念。

她痛哭过,

深谙生命悲情,

直到在青城山修建了青峰书院,

才找到了一种真正属于自己的生存方式。

“我生本无根,心安是归处”。

正如何洁在《我与青山共白头》中写的那样,

她追求的是安全和恬静,

是遗世独立的孤独感,

是回归自然后的豁然明白

责任编辑: 江一  来源:女性读书榜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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