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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戮中短暂的人性之光

文/Stephen J. Thorne

译/Yord

校对/Amanda

今天的故事看起来既不可思议,又在情理之中——在经历了漫长的战争杀戮之后,不论盟军还是纳粹的士兵,都已疲惫不堪。这就如同德剧《我们的父辈》中还未泯灭人性的Wilhelm拒绝继续进行一场徒劳无益的战争一样,又或者像大岛渚《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1983)中北野武饰演的大原上士,即使残暴无比,但在圣诞酒醉后,依旧对战俘流露出了短暂的温情。

“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

这是1914年平安夜,英国女王威斯敏斯特军团于前日返回寒冷战壕,使得休整了四天的常规军宽慰不少。

突然,在寂静严寒之中,一位年轻的农民之子埃德加%uB7阿普林(Edgar Aplin)从战壕中起身,开始唱《Tommy Lad》。这首流行歌曲写于1907年,由美国人爱德华%uB7特舍马赫(Edward Teschemacher)作词,E.J.马吉特森(E.J. Margetson)作曲。

汤米,小伙子!汤米,小伙子!

虽然你还小;

但你又高又壮,

你的头是一团金子;

你有自己强大的意志,

你有一种方法,

我知道,它将指引你前进;

助你直面世界,

汤米,小伙子!

几百米之外是德国第107萨克森军团所在的战壕,从那儿传来了声音:英国人,再唱一次!再唱一次《Tommy Lad》。

于是埃德加再唱了一次。正如伦敦电讯报描述的那样,由此开启了“战争史上最不可思议的场景之一”。

《Tommy Lad》的歌词。%uA9 YORK UNIVERSITY LIBRARY AND ARCHIVES

一个世纪后,阿普林的一封家书将这段往事带到人前,他叙述了引发1914年传奇般“圣诞停火”的一系列事件。早在当年7月,很多人已预测战争将于圣诞节前结束。

他写道:“12月24日白天,战火如常,狙击照旧。到了夜晚,我们开始唱圣诞颂歌和家乡旧谣。”

“很快,对面的德国人开始庆祝,最后我们和他们大声谈天。他们大多都能讲英语。

1915年1月9日《伦敦新闻画报》上一位画家的印象画——“英德士兵握手并互赠礼物:交战双方圣诞停火。”

天黑之后,我们建议,如果他们派一个人到双方战壕之间(距离300码),我们也会派一个人过去——双方同意不开火。于是,这两个人都拿着手电筒向对方走去。他们见面时交换了香菸并点燃。两方士兵大声欢呼,我永远都忘不了。

过了一小会儿,有些人也走出战壕。我方一位士兵遇见了一位长官,他说如果我们48小时内不开火,他们也不会开火。他们遵守了诺言。圣诞节那一天,所有人几乎都来到战壕外面。很难向你们具体描述我们经历过的这一天,但可以告诉你们,我们都很享受这段和平时光。”

这并非是一战期间唯一的一场非官方休战,在一战的其他地区、其他年份也出现过圣诞停火。

前线某些驻扎地中,包括加拿大军队,都不约而同宣布停火。士兵走出己方战壕,交换食物和纪念品,共同为死去的士兵举办葬礼,并交换战俘,共唱颂歌。他们还一起踢足球,创造了那段短暂和平时光中意义深远的场景之一。

最终,阿普林在战争中腿部受伤,不过捡回了性命。战后,他成了送奶工,推着小车往来于英国汤布里奇的几条街道。后又开了一间小型连锁茶室,店名为Alpin’s Tudor

他现年89岁的儿子伊恩(Ian)说他父亲经常聊起圣诞停火,可见这确实是战争史上罕见的事情。

2014年,为纪念圣诞停火100周年,英国本土连锁超市Sainsbury&aposs和英国皇家军团联合制作了一小段特色广告。

然而,在30年之后,就在比利时和德国交界的森林中,一场小得多但同样神奇的休战发生了。个中细节就像《格林童话》那般奇幻。

这是阿登战役,是二战中德军最后的进攻战之一。此时,美国101空降师的伞兵们饥肠辘辘,弹药不足。且天气恶劣,无法利用空投提供再次补给。

我们众所周知的是,尽管如此,坚守巴斯通的第101师代理师长安东尼%uB7麦考利夫(Anthony McAuliffe)准将仍在两天前拒绝了德军的劝降条件。

“只有一条路可让被包围的美军免于全军覆没:那就是整个被包围的城镇光荣投降”。这句话被打印出来,签名是“德国指挥官”,由四名德国士兵送给美军。

他给麦考利夫两个小时做决定。

“如果这个提议遭到拒绝,一个德军炮兵部队和六个重防空营将在巴斯通及附近全歼美军。”

麦考利夫的回覆简单直接,打在一页纸的正中间:

1944年12月22日,致德军指挥官:

NUTS!(英语中的粗口,此处可理解为“神经病”或“滚你丫的”,译者注)

美军指挥官

12月24日那天,阿登地区天气转好,美军立即进行了再补给空投。图为1944年12月26日的空投画面。

与此同时,在白雪皑皑的阿登深山区,三个受伤的美国士兵——吉姆(Jim)、拉尔夫(Ralph)和赫比(Herby)迷了路。他们走了三天,想要找到美军防线,但只有炮火声响彻山间。

12月24日,天气好转,再补给空投行动开始,而他们在丛林中偶然发现了一个小木屋。伊丽莎白%uB7文肯(Elisabeth Vincken)和她12岁的儿子弗利茨(Fritz)住在这里,期待着她的丈夫休伯特(Hubert)能赶回来过圣诞节。他们本来住在德国亚琛,但房子被炸毁。休伯特是德意志国防军的面包师,他把他们转移到了比利时边境附近的贺根森林里相对安全的狩猎小屋。

1944年12月27日,士兵正穿过比利时巴斯通郊外的森林。

休伯特一有机会就来看他们。但现在已经这么晚了,很显然今年圣诞节这家人没法一起过了。

突然,有人敲门。伊丽莎白打开门,外面站着两个敌兵。还有一个倒在雪地里,腿上有枪伤。

1944年12月25日,安东尼%uB7麦考利夫准将和部下在比利时巴斯通庆祝圣诞节,当时他们正被德军包围。

他们衣衫褴褛,看起来还是小伙子。尽管他们可以破门而入,但还是敲了门,并保持礼貌距离,这彰显了他们的纯真,也让伊丽莎白决定相信他们。

伊丽莎白请他们进去。他们把受伤的人搬到床上。她和其中一人用法语交流。最终,伊丽莎白让弗利茨去取六个土豆,捉一只公鸡。公鸡名叫“赫尔曼”,以纳粹领导人赫尔曼%uB7戈林(Hermann G%uF6ring)命名,她对这位领导人既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加以关心。

正在烤鸡时,又有人敲门。弗利茨打开门,面前是四个德国士兵。

弗利茨之后回忆说:“我几乎害怕得呆住了。尽管我当时还小,我也知道严酷的战争法则:任何对敌军给予帮助的人都会被击毙。

心中恐惧的伊丽莎白推开儿子,站到门外,把门从身后关上。这名德国下士和三个德国兵迷了路且饥肠辘辘,并礼貌地祝她圣诞愉快。

伊丽莎白告诉他们,很欢迎他们进来取暖吃饭,但她提醒道屋子里有些他们不会当作朋友的人。

下士尖锐地问道是否是美国人。她说明了屋中美国人的情况(和德国兵的遭遇十分相似),并在下士冷冷的眼神之下回道:“今天是圣诞夜,这儿不应有枪声。

1944年12月,阿登战役中的一个德国士兵。

她坚持让他们把武器放在外面的小棚里。德国兵恍惚之间慢慢照做了。伊丽莎白对美国人提出了同样的要求,他们也同意了。伊丽莎白将他们的武器放到德国兵的武器旁边。

历史博主大卫%uB7亨特(David Hunt)写道:“德国兵和美国兵小心翼翼地对视,小屋中充满了害怕和紧张感。但屋内的温暖以及烤鸡、烤土豆的香味,让人逐渐卸下防备。

德国人拿出一瓶酒和一条面包。伊丽莎白在烹饪时,其中一名学过医的德国人检查了受伤的美国人。他用英文解释说寒冷使得伤口免于发炎,但失血过多,因此伤者需要食物和休养。

亨特提及,当饭做好的时候,房间里的氛围轻松多了。

两位德国兵海因茨(Heinz)和威廉(Willi)都才16岁,下士23岁。

弗利茨回忆道:“然后妈妈做了祷告。我注意到她说那句熟悉的‘做我们的客人吧’时,眼里噙着泪水。”

“我环视餐桌,这些疲惫不堪的士兵眼中同样有泪,他们还是孩子,有的来自美国,有的来自德国,都远离家乡。”

弗利茨提到,随后,伊丽莎白开始读《圣经》,她“宣布这场战争中,至少会有一夜安宁”。

1945年1月13日,美国第347步兵团在比利时拉罗奇附近的森林里停下来吃饭。%uA9 WIKIMEDIA COMMONS

停火确实延续到了第二天早上。下士指着美国人的地图,告诉美国人返回防线最好的路径,并给了拉尔夫一个指南针。美国人问他们是否可以去附近的蒙绍,下士摇摇头,说已经被德国人占领了。

敌对双方随后握了手,拿起各自的武器,朝不同的方向出发,回到各自的阵营和战场。

弗利茨和家人都在战争中幸存了下来。伊丽莎白和丈夫逝世于20世纪60年代初。弗利茨在1958年结婚,一直居于夏威夷,并在檀香山附近经营自己的面包店——Fritz’s European Bakery。

他花了好几年寻找那几位德国兵和美国兵的下落,但一无所获。

1985年5月6日,美国总统罗纳德%uB7里根(Ronald Reagan)心绪激动地参观完德国比特堡的战争公墓,在发表演讲时提到了这个神奇的故事。此时,战争结束已有40年,离柏林墙倒塌还有4年。

里根说:“那天晚上,当战争风暴席卷全世界时,他们共策了一场私下的停战协定。那些男孩在战争中途短暂地和解了。当然,我们在和平时期的盟友应该珍惜过去40年间的和解。”

“二战的一个教训,纳粹主义的一个教训,就是自由的力量必须永远强于极权主义,正义的力量必须永远强于邪恶。我们两国的道德标准将体现在我们维护自由、保护生命、尊重和珍惜上帝子民的决心中。”

在远离德国故土的夏威夷,弗利茨%uB7文肯继承了父亲的衣钵,成了面包师。他逝世于俄勒冈州的塞勒姆,享年69岁。%uA9 FRITZ VINCKEN

1995年,电视节目《未解之谜》播放了这一段故事。人们发现,住在马里兰州弗雷德里克市某养老院的一名男子多年来一直讲述着同样的故事。

1996年1月,弗利茨飞往弗雷德里克,与这位美国士兵——拉尔夫%uB7布兰克见了面。很久以前的那个晚上,他曾在文肯家的小屋待过,至今仍保留着那张地图和德国下士给的指南针。

布兰克告诉弗利茨:“你妈妈救了我的命。”弗利茨说这一次重聚是他生命中最精采的时刻。弗利茨文肯后来找到了另一位美国兵,但没有找到任何一位德国兵。他逝世于2002年12月8日,一直感激母亲得到了她应得的认可。

1996年,重逢的弗利茨文肯(当年他母亲收留那三位绝望的美国兵时,他才12岁)和拉尔夫布兰克(三位美国兵之一)。

1997年2月,他在接受当地一名高中生的采访时说:“那场最血腥的战争已经过去多年,但我永远记得那晚发生在阿登的故事。一个独身女人的内心力量,凭藉她的智慧和直觉,阻止了可能发生的流血事件,让我明白了‘与人为善’这句话的真切含义。”

“有时,在热带地区冬日的澄澈夜空,我仰望著明亮的天狼星,似乎总是像老朋友一样互相问候。然后,我始终记得母亲和那7个年轻的士兵,他们在阿登战役中间以敌人的身分相遇,却以朋友的身分分开。

原文:legionmagazine.com/en/2018/12/christmas-at-war-a-cabin-in-the-hurtgen-forest/

责任编辑: 李广松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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