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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怡:此心安处是吾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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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早就从历史和文学阅读中发现:历史除了人名和年代是真的之外,其他都是假的;小说除了人名和年代是假的之外,其他都是真的。

这也许是极而言之的说法。不是作研究,而是凭感觉。读历史未必能鉴古知今,要洞悉真相,多读小说或看影剧会有帮助。鲁迅翻译日本厨川白村的《出了象牙之塔》,提到“为政者总该深解文艺……但和中国现在的政客官僚们讲论此事,却是对牛弹琴。”与100年前的“现在”相比,此时的“现在”若有改变,恐怕也是倒退的改变吧。因为爱读文艺作品,从中吸取不少思绪,就融入对时政的评论中。120年前的俄国托尔斯泰小说《复活》中的一节,最近又再想起来。贵族聂赫留朵夫,受良心责备,陪同他年轻时奸污后抛弃的罪犯卡秋莎,去西伯利亚流放,途中长期与各种囚犯接触,他总括当时俄国的囚犯不外是四种人:第一种人是本身没有犯罪,纯然是法庭错误判决的牺牲者;第二种人是几乎任何人处在他们的境况下都会犯罪的人,比如面对不公平待遇而盛怒下的暴力;第三种人是确实犯了罪,但相对于他犯的罪,社会对他犯的罪却大得多;而最令人欷歔的是第四种人,他们之所以被判有罪,只不过因为他们的道德比其他人高尚,这些人就是政治犯。

这样悲悯的概括,相信在任何学术著作或理论分析中都看不到,而我们却不能不承认它确实反映了社会真实。其中的政治犯,是所有民主国家都不存在,而只有专制政权才有的罪犯类别。政治犯不是为个人私利犯罪,而是为公众权利发声,或为体现公民应有权利而行动的人。在自由和人民权利受压制的情况下,多数人哑忍,明哲保身,而政治犯选择挺身而出。他们不仅因此遭受苦难,甚至还会受到保持沉默者的埋怨甚至攻击。当然,政治犯中一些人的本身行为,固然有可议之处,就人格来说也不无瑕疵。你可以不赞成他们的行为,但作为政治犯的整体,确实如托翁所言,被治罪只是因为他们的道德在社会平均水准之上。

如果道德高尚成为被治罪的原因,那么这地方的走向就是道德沦丧。

托翁说:“在俄国,一个正直的人的唯一出路就是监狱。”难道没有进监狱的就都不是“正直的人”吗?面对社会沉沦,聪明人,对社会出现政治犯感到无关痛痒的人,保持沉默的人,很难说是“正直的人”吧。

社会上让人们看到大批道德高尚、看上去也都是善良无辜的人,被送上法庭监狱;Bao Choy在fb上讲她上午旁听白衣人袭击案,下午去旁听47人被控案,看到“两个法庭,两个世界”。

两个世界暂时共存,趋势则肯定是前一个世界向后一个世界过渡。

我想到五年多前李嘉诚回应大陆媒体攻击他“撤资”,说他“不爱国”,引用了苏轼白居易的诗:“此心安处是吾家(乡)”,以及“我身(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

两句诗都略有错引,但也许是故意,因为此时此地,“吾家”比“吾乡”更贴切,“我身”也比“我生”更能突出心安是现时选择归处的基本要求。

心安是吾家,心安是归处。心安起码有两个因素:人身安全和自由。能够撤资的地方才让人安心投资,能够离开的地方才让人安心进入。作家柏杨在离开大陆居台湾30多年后,80年代重游大陆故里,在记此行的书封面上写:“大陆可爱,台湾可恋,有自由的地方就是家园。”这是他的心声,也含有对掌权者的劝喻:只有让人民享有自由,感到心安,人民才会把这片土地当家园。

责任编辑: 李广松  来源:作者脸书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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