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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流:我当年如何被洗脑 去抢资本家

—抓“不法资本家”--“五反运动”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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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现只要喇叭一响,那些大小商店的老板无不侧身站在店门前侧耳静听,有没有自已的名字。一当听到有自已名字,则胆战心惊,夜不成寐;没有自已名字,则暂时舒心,企盼来日。至于大幅的漫画,招贴,标语,当然更是随处可见。翻开每天的《川西日报》(四川日报的前身)和中央各报,每版皆是揭发声讨不法资本家的文章,以及某省、某市不法资本家被捕的消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谁不为之怵悚!弄不清楚这个“五反运动”到底怎么收场?

杨老板自杀后,接着春熙路陆羽春茶叶店邹老板,因不满打虎队员的凶横,全家六口服毒自杀,经抢救活下四人,邹老板和他老伴死了。不几天,全市其它行业也出现资本家自杀事件,有的跳楼、有的抹喉、有的投水……

我们有些犹疑了,不知如何是好?市里节俭会得知情况后说:死几个违法犯罪的资本家有什么了不起,这是他们存心和党与人民作对,这叫“畏罪自杀”。尽管上面说不怕资本家自杀,实际也怕,认为这样影响不好。

节检会暗地叫我们注意方法,尽可能不要发生自杀事件,对紧张过度的资本家要作思想安抚工作。雨前春茶叶店老板张叔奇被定为“严重违法户”后,怕遭到逮捕,全家大小吓得夜里睡不好,白天吃不好,有想死的打算。哲队长得知此情况后,向我说:你在那学过徒,张叔奇是你三师父,快去做思想工作。

我当然义不容辞,立即赶到店里,师婆一见到我吓得语无伦次,罗罗嗦嗦说:“黄,黄,师兄,不,黄政府,呵,呵…黄,工作队,过去有什对不起你的事,不要放在心上,都是我的错,你是知道的,我们做生意从没有偷过工,减过料,更没有偷过税,你和我们师徒一场,要说说公道话啊!”

我感到十分骄傲,唉!时代変了,地位变了!但师傅总是师傅,师婆总是师婆,不能太过分。现既然求到我,我也不能太刁难别人,于是态度十分和霭,语调十分柔和,说:“师婆,你要相信党,相信政府政策,我们工作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只要赔退了就没有事”

师婆抹着眼泪道:“怎么赔退得出十多亿啊!”

我只好坦露心曲道:“师婆,到这个时候了,你是保钱还是保人?”

在一旁的三师傅,明白我话中意思,急忙说:“妈,黄师兄说了,只要赔退,就不会逮捕。钱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退,砸锅卖铁都退!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

在我离开时,三师傅一再感谢说:“只要不斗争,不逮捕,什么事都好办。”

这时,我才真的明白,“赔退”是“五反”的根本目的。“五反”反什么?就是要资本家把钱拿出,拿得越多越好!从市节俭会传来一个消息,说南门大桥外那个被定为“严重违法户”的万里香海椒面商店,退出了九百多两黄金,成为成都市“五反”运动特大喜讯。

谁也不会相信,一个做海椒面生意的小店老板,怎么能退出这么多的黄金?但确实退了九百多两黄金。原来,在1949年前夕,国民党退守西昌,准备再从西昌退到缅甸或泰国。兵荒马乱的一天下午,一辆南去奔驰的军车,在急转弯处车厢往上一抛,一个小木箱滚了下来,人们以为里面装的是枪支子弹,谁也不敢去拾,你推一下,他移一下,最后挪到万里香海椒面商店门前。到了晚上没人时候,万里香海椒面老板将木箱搬回屋里,撬开一看,呀!里面全装的是亮闪闪黄灿灿的黄金,共一百条,每条十两,整整一千两啊!每条黄金上面烙有中央银行印记。

后来,万里香海椒面生意越做越大,成了成都市最大的海椒面大王,声名在外。由于生意大,名声大,“五反”时被列为“严重违法户”。在赔退阶段,被追得没有办法,便拿出几两黄金交给工作组。工作组发现金条上面有央行烙印,立即再加大力度穷退,事情原尾才露了馅,万里香老板不得不将此箱黄金交给共党。

1952年4月一天,成都市节检会召开全市各行各业不法资本家赔退大会,地点在成都军区北较场的大操场坝子里。那天,中共川西区党委书记李井泉亲临大会。大会主席台前放了几十张长条桌,桌上摆满金条、金砖、金元宝,银元、银锭、银撬宝,以及各种珍珠、玛垴、玉器之类的财物,黄灿灿,白晃晃,在阳光下耀得人睁不开眼眼。这是我平生以来看见这么多的金子、银子、珠宝玉器,值多少钱啊!共产党真厉害,敛财搞钱有的是办法!

另外,那些被定为违法户、严重违法户的不法资本家,排着一列长队,人人手中抱着人民币、美钞、金银财宝、珍珠玉器,依次上台向人民请罪,向政府认罪,然后低头弯腰把手中钱财,毕恭毕敬地放在桌上,然后退着身子走下来。那天,三师傅张叔奇也在这个行列里,我十分高兴,他终于“幡然悔悟”,走了“坦白从宽”的“光明大道”。

事过六十年后的今天,我们才得知当年“五反运动”的真实情况。据山东大学附中李昌玉先生在他所著的《五反运动谜面与谜底》一文中写道:据一份《内参》(见《重庆“五反”转入处理阶段以来自杀案件增多》记载:

1952年5月重庆市“五反”运动,转入处理中小户,复查四、五类违法户以来,自杀案件日益增多。截至九日止,自杀总数达一百二十多起,死者七十多人,未死者四十六人。其中除一部分为情节严重的大盗窃犯外,有一部分系中小工商业者,本身违法不大,有的才几十万元,有的还是职员。一般多是问题严重或与政治问题有联系的畏罪自杀;个别的是由于检查人员逼供。造成中小户自杀者多是由于检查人员工作方式简单,政策交代不够,未安定其情绪;有的摸不清罪情大小;有的被坏分子恐吓,造成自杀。二、三区均发现有定中小户为“大老虎”逼死的严重事件,群众影响极不好,对死者多表同情,坏分子并乘机造谣,情节恶劣的奸商甚至借此反攻。特别值得注意的是:有集体自杀的现象出现。牙刷业有几个奸商被管制后,互相递条子商量自杀。大美绸布店股东之一的翟大庆4月8日晚与妻子、母亲一同自杀而死,原因尚未查明。对此问题有的单位已引起注意。

“五反”运动自杀的规模,在中国最大的工商业城市上海更上一层楼。谢泳先生写道:自二月中旬起,各地即恶噩频传,仅上海一处,自杀、中风、与发神经者,即不下万人。自杀方式,以跳楼、跃江、触电、吊颈者为最多,毒烈药品(尤其是安眠药片,早已禁止发售)故欲求安卧而死,亦不可得。

法国公园与兆丰花园楼丛中,经常悬死尸三五人不等,马路之上,常见有人自高楼跳下,跳黄浦者更多,棺材店一扫而空,中共为节约木料,以”反浪费”为名,禁止添制棺木,遂大开火葬场,而亦人满为患。其它天津、北京、武汉、重庆、沈阳、广州各处商埠,以及凡有工商业之全国大小市镇,无不有同样事,四月间有人自广州逃出,谓赶早车于晨五时经西关多宝路,见马路上横尸二具,血肉狼籍,坐上三轮车,乃不禁向车夫叹息而道。车夫遂四面瞻顾,见左右无人,乃低声凄然道:“两个算什么!我经过惠爱路时,怕不躺着有十几个?当年,任上海市市长的陈毅曾戏谑跳楼自杀者为“空降部队”。

上海当局眼看自杀的人日益增多,为防止蔓延,影响其预定计划起见,乃采取紧急措施:一、公园及僻静之处,均派兵巡逻,不准行游之人逗留。二、黄浦江岸口偏僻之处,筑上竹芭,要冲之地,均有解放军站岗防守,黄昏以后即不准人行近江边。三、各马路高楼顶上均站岗防守,又因有从四层楼以上楼窗跳下者,乃严令三层以上楼窗均须装置木栏与铁丝网。四、凡以自杀逃避“五反”运动者之公司行号,器物财产一律充公,丝毫不留,借以胁迫其家属为之监视。除此,更加紧发动群众鼓励员工,一面积极予以训练,一面督令严密防范,凡随行相跟,寸步不离,虽寝食便溲,亦不放松。

谢泳的文章《1949——1976年间中国知识分子及其它阶层的自杀问题》说:“自杀者的遗书有一个普遍的特点,为了死后不要再给家属以任何的麻烦,总是痛骂自己一顿,然后再歌颂一番人民政府的德政。”正是这种自杀哲学的现象:连自杀也要叫你恐惧!”五反运动的自杀还有一个特殊的背景,就是逼迫交代“五毒”的钱数,每个资本家当然心知肚明,交代之后是要如数“退赔”的。你并没有偷税,没有偷那么多税,为了“过关”,你交代了多少多少,以后怎么办?那只有一死了之。

似乎成都市的“五反运动”还要文明一点,茶叶业先后死了六个资本家。死得最多的是糠市街的旧五金行业,他们生意做得大,赚了不少钱,赔退退脏阶段每天都有人上吊、抹喉,买不到安眠片就服耗子药。他们工作队的人告诉我至少有三十多人自杀。

责任编辑: 李广松  来源:往亊微痕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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