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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力雄:希望种的东西都能卖出去——回忆新疆旅行见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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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城里还是乡下,看到的广告和标语都是汉文,没有维文。包括废品收购站、回收报废车、电缆、厨具、修理厂、邮政电子汇款、学校招生广告等,仅剩个别的老标语有模糊不清的维文痕迹。看来维吾尔人在这里已经不再被当作广告的“受众”。终于看见了一个蹲在路边晒杏干的维族老汉。他旁边是高大的储油罐和烟囱,还有加油站和油田的大标牌。这样的画面似乎在预示着,最后的维吾尔人也要被挤出去了。

资料图片: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喀什附近,一名农民路过政府宣传画。

十几年前我走塔里木河一带时,胡杨林高大茂密,车行其中,遇到维吾尔人赶着羊群,得停车让羊通过。这次却怎么也看不到那种胡杨林,总以为就在前面,但最后也没有见到。塔里木河水很少,似乎不流动了。好几个泵站在给两岸农田抽水。看到当年没有的汉式农舍和新开垦的农田,让人想到是不是新来了汉人移民。

天时而落雨。从塔里木河到轮台县城的公路颠簸不平,路过的乡镇,乡政府都盖成花花绿绿的积木式形状。多处看到了这样的广告牌:“手指(肢)断了怎么办,快到轮南神农医院”。令人恐怖,似乎这里断手指很普遍。是轧棉花经常造成事故吗?

轮台县城挂着的标语有——“把森林引入轮台”,另一个标语是“打击民族分裂是公路巡警的神圣职责”。无论城里还是乡下,看到的广告和标语都是汉文,没有维文。包括废品收购站、回收报废车、电缆、厨具、修理厂、邮政电子汇款、学校招生广告等,仅剩个别的老标语有模糊不清的维文痕迹。看来维吾尔人在这里已经不再被当作广告的“受众”。

终于看见了一个蹲在路边晒杏干的维族老汉。他旁边是高大的储油罐和烟囱,还有加油站和油田的大标牌。这样的画面似乎在预示着,最后的维吾尔人也要被挤出去了。

在轮台和朋友吃饭,旁边新楼后面一片正在平整的土地,马上要做房地产开发,只剩一户孤零零的维族老房子挺立,应该是正在抗争的“钉子户”。不过没人相信它能挺到底。

烈日已落,空气变得清新凉爽。朋友聊天说,热比娅三个子女被抓,罪名是偷漏税和拖欠债务。热比娅一九九九年被捕,后判八年徒刑,二○○五年中美两国交易,批准她去美国保外就医。然而热比娅在服刑期间仍然是公司的董事长,中国政府批准她保外就医时,并没有说它偷税漏税,她的公司还获得过“纳税标兵”称号。现在用这罪名一下抓了她三个子女,朋友认为是因为热比娅出国后积极参与维吾尔政治运动。当局要给她施加压力。

第二天去苏巴什古城。古城有名是因为曾经发现过一本无价古书。据说一八九○年,英国中尉鲍尔在库车以两套毛驴车和可以买十头毛驴的价钱,从一个维吾尔挖宝者那里买下一本写着无人认识的古文字书。当鲍尔回到印度,把书展示给英国学者赫雷恩时,赫雷恩只看了一页就跳起来。那是一本用古印度梵语抄写的关于巫术和医术的书,年代至少在公元五世纪左右。不久,各国学者一致认为,它是世上最古老的书籍之一,被称为《鲍尔古本》。

没进古城,因为古书已经不在里面,而残存的建筑遗迹在铁丝网外一目了然,不需要再花钱买门票。爬到旁边山上看了一下,河对岸是苏巴什古城的东城。

沿山沟继续往里开车,进入维吾尔人的村庄。遇到一个小伙子,邀请我们去他家,从他家后院的杏树上摘杏吃。库车白杏有名,的确很好吃。小伙子十八岁,初中毕业就不再念书了,懂汉话,但是不能太深交流。问他将来希望过什么生活,回答说没有明确目标,可能就是种地过日子吧。他母亲在家,说政府正在准备修建一个水库。等水库蓄水,原本每家四、五亩的耕地就会只剩一亩到一亩半,很多家房子也会淹掉。那时究竟搬到哪里,怎么搬,没人知道。

这个村没汉人。不过乡书记是汉族。村长由村民选举,村书记由乡里派。权力是在书记手里,这大家都知道。人均年收入只有五、六百元,不过小伙的母亲挺想得开,说反正也没有多少花钱的地方。村里只有一两个小商店。还有就是每个星期五赶巴扎。从这里乘大货车去巴扎买菜,来回要花七元车钱。最大的花销是孩子结婚得花一万多,是家庭的大负担。我问她在生活中有什么愿望,她的回答朴素得令人难过——希望自己种的东西都能卖出去。

(文章只代表特约评论员个人的立场和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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