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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香港,我们一家搬去了东京

2022年8月31日,我去东京都港区的区役所办移入登记,之后又去了softbank办理手机号……折腾了四五个小时,终于拿着有信号的手机走在了六本木的街道上。

抬头一看,红白相间的东京铁塔在两栋高楼之间探出头来,晴空万里,耳边响起蝉鸣。几个月来绷紧的神经突然放松下来,心里有个声音在说:我真的在东京住下了。

01

港区是东京最国际化的一个区,28万常住人口中间有大概2万外国人。

在港区的区役所时,可以看到各种肤色和听到多种语言。办理移入登记时,柜台后面是一个看起来有些年纪的女性,穿着合身的红色套装。确定我不会讲日文后,帮忙找来了翻译:一个穿着米白色套装,看起来五十多岁的中年女性。翻译姐姐讲流利的汉语,有明显的日本口音。

红衣姐姐先问我们为什么一家人要分三次迁。要说清楚我们这复杂的行程还真不容易:我们一家五口分别拿着三种不同的护照。先生H带着两个娃和婆婆从台北飞到东京;而我独自回了香港办日本签证,比他们晚几天才到;菲佣姐姐是从菲律宾转香港,入境隔离之后再飞东京,又比我晚了几天。

好在红衣姐姐见多识广,很快帮我们搞清楚了顺序:要先办娃的迁入,再我的,再菲佣姐姐的,然后要更新住民票(类似户口本,用于申请银行账号,社保之类的),再带我去申请小朋友的医疗和补助。

接下来是复印各种证件,填各种表格。细节中可以感受到,日本公务机关的流程设计还是很人性化的:申请小朋友医疗卡和补助金的表格是同一份,只要多勾一个选项就一起处理了;申请户籍证明可以要求隐去一些个人信息,或者只显示个别家庭成员的信息;税务咨询的窗口额外增加了门板和不透明的隔离,让咨询人可以多一些隐私。而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一点是:不要求你第一次来就备齐所有文件。比如我没有带小朋友的出生证,也还没有银行账户信息,但役所依旧收了所有的申请,然后给了我一份复印的申请书,下方写清缺少哪些文件,以及如何补充文件(可以直接寄过去,不用再跑一次)。

流程办完了,红衣姐姐又从背后的柜子了拿出一个袋子给我,“welcome pack”。打开看一下,是一本厚厚的双语“港区生活指南”,一页“港区外国人协会”的宣传单,再一页详细介绍港区垃圾分类要求的彩色宣传画。真好,至少目前看来,这个社区是欢迎我们的。

很多年来都对日本社会有“保守排外”的刻板印象,但到目前为止,在这里遇到的人都格外友善,政府和社区似乎也为外国人移入做好了准备。接下来就是靠自己学习日本的语言文化,找到自己的社群了。

02

搬来日本住的想法其实四年前就有了。

当时我在香港创业,而先生在上海的创业告一段落,暂时在香港休息。H先生是个国际游民,成年后从未在一个城市住过五年以上。东京一直在他的bucket list上(这辈子要去住一住的地方)。

随着疫情到来,香港封关,越来越多的朋友离开香港,有些去了西方,有些回了大陆。入境的航班上人越来越少,而离境的航班永远是满满的。在我们“接下来去哪里”的讨论中,东京开始越来越频繁地出现,而留在香港的理由也不再那么充分。我终于妥协了:“好吧,我们去东京。但不用那么急,你先把房子学校都找好,我和孩子再慢慢过去”。

2022年初,我们一家卡在美国西岸,香港严厉的隔离政策成了催我们离开的最后一根稻草。我和H先生讨论后,决定先回到隔离政策相对宽松的台湾,同时把搬到日本的计划提前到2022年夏天。

纵然是如我和H先生这样,习惯于几年搬一个地方的人,也预感到了新冠期间国际搬家的困难。首先,日本当时没有开放旅游和短期访问签证。H先生要先找到一个能sponsor(赞助,或者说是担保)他工作签证的公司,给自己争取一个高管的名号,申请到高级人才签证,才可以给我们一家老小合法的身份。其次,2022年初的香港,台湾和日本都还有着严格的隔离要求。所以我们去任何一个地方一趟,都是离家一个月的旅行,而留在家里那个人就要独自照顾两只幼崽,还是在学校时不时停课的状态下。

最终,H先生的革命乐观主义(虽然麻烦,但是我们一定可以搞定的。等到了日本就有好吃好喝,春天樱花,秋天红叶的好日子了!)战胜了我的失败主义情绪。我们兵分三路,H先生负责搞定一家老小的签证,找到日本的学校和租房;我负责香港家里的打包,退租,处理带不走的车和家具。两只幼崽临时送进台湾的幼儿园,再请婆婆小姑一起帮忙照料。

我们离开香港时,只带了三个箱子,每个人的衣物不过三四身。谁想到靠那三个箱子过了西雅图的冬天和台北的夏天。但这种颠沛流离也最能建立革命感情。我们都知道对方忙得焦头烂额,反倒互相体贴起来:你今天有重要的电话会要打,我把那两只小的抓出去转转,顺便买回全家的晚餐;我明天有三件事都到deadline,娃的学校申请你就默默填完交掉。

我和H先生开玩笑,说我们从疫情前的周末夫妻变成了二十四小时在一起的室友,要不是有疫情搬家这个“外敌当前”,我们恐怕有吵不完的生活细节。但在无数deadline压力之下,我们变成了一个战壕里的战友。每到夜幕降临,白天的工作结束,孩子听完第N个故事沉沉睡去的时候。我们就很有默契地开上一瓶酒,把电脑搬到餐桌边,一边继续做白天没做完的工作,一边畅想一下到东京后的美好生活。

03

过了个手忙脚乱的礼拜一,处理完白天的事情后,下午,又急匆匆跟H先生去涉谷置办新家需要的电器。

以前来东京多数是出差,集中在六本木地区,对涉谷没有太多印象。最近为了买东西,密集来了几次涉谷。从地铁站走出来,随着洪水一样的人流,进入那个被十几层楼高的电子屏幕包围的广场,还是感到一阵阵的晕眩。

日本社会给人的印象通常是有礼貌,体贴,边界感强。但那些闪烁的电子屏,合成器音乐,和带着高八度声线的广告人物却带着强烈的入侵感。不管你看哪个方向,你都无法躲开它们。不知道是广告的夸张语气,还是三层楼高的卡通人物,或者不合人体工学的比例,每次到这个街口,我脑袋里总有一个“假的,假的”的警报在BB做响,连脚下的路面都踩得不扎实了。

转过一个街角就到了高楼后的小路上,这里的气氛更像香港的闹市:五六层高的小楼窄窄地挤在一起,每一栋门口都挂着四五个招牌:拉面店,居酒屋,烧肉店……顺序像随意堆砌出来的,没有什么逻辑。街头的气味也更复杂:新鲜的食物味,浓重的酒味,老旧房屋带来的霉味,甚至某些墙角可疑的尿味,再盖上药妆店里传来的脂粉气味。

每一座城市大概都有这样的A面和B面。A面是紧绷的未来感,要用潮鞋潮服的光鲜亮丽,显示紧跟时代的决心;而B面是怀旧和松弛,让疲惫的人群不再顾虑别人的眼光,只做自己。

期待忙完这段,有时间轻松地逛逛这些小街小巷。端一杯啤酒或者咖啡,坐窗边看看往来行人,猜测一下他们从哪儿来到哪儿去,过一个空闲又奢侈的白天。

04

我们在东京租的房子终于交房了。

一进屋里,发现中介公司和物业管理公司一共有四个员工在屋子里等我们。房间已经打扫干净,他们不光自己带了拖鞋,还帮我们准备了一次性拖鞋。

先是交接钥匙,然后一一确认房间里的水、电、煤气、空调、电器设备都可以使用。为了方便我们,所有开关上都贴了英文的标签。另外有三本厚厚的“房屋使用手册”:第一本是常用的内容,包括本区垃圾分类规则,垃圾收集时间等。第二本是大型设备的使用手册,比如空调和热水器,还有房子的平面图,水电管线位置。第三本则是比较小型设备的使用手册,从自动冲洗的马桶到有感应功能的过道灯,应有尽有。

管理人员对房子检查得非常细心,甚至冰箱里的某一层隔板上有裂痕,也会在交接书上标识出来。后来,还帮我们约了煤气公司上门开通煤气,以及安保公司来教我们使用安保设备。所有这些都在两个小时之内搞定了,效率很高。煤气公司的员工特别交代:地震时煤气供应会自动切断,我们需要在地震结束后,自己去屋外按一个重置按钮。

日本是个多地震的国家,大家都有很强的避险意识。我们送小熊去读书,第二天老师就给了我们一个紧急联络卡,裁成信用卡大小,上面是港区政府的紧急电话,下面有一行数字代表了这个学校。如果发生地震的情况下,老师可能会带小朋友去其他场地避灾。而家长打那个紧急电话,输入学校的代码,就可以知道自己的小孩在哪里。

从我们的角度来看,日式的房屋大都装修得平实低调,很少有罗马柱大理石墙这类“豪装”,内部空间也都很紧凑,颜色都是大地色系。但每一处硬件设计都会有安全的考量,避险程序也很合理。

正式住进了自己(虽然也是租)的房子,家里两只小鬼非常兴奋,在空荡荡的屋子里上蹿下跳,一会儿笑一会儿叫。

这是过去八个月里他们的第六个“家”,还不算中间住过的酒店。小朋友其实还没有很好的时空概念。小熊经常把“昨天”和“刚刚”混着使用,也搞不清台北和西雅图哪个离东京更远一点。所以在这个年纪,频繁搬家应该不太影响他们的安全感——只要有父母在身边,生活规律不要打乱,就可以照样吃得好睡得好。

05

H先生这两天在买车,签合同时才发现:日本签合约之前需要先登记印章。于是,在一个暴雨台风天,H先生骑着他的爸爸自行车,拿着他新刻的印章去区役所登记。

区役所的人态度很好,帮他取号,拿表格,填完表格拿到他的印章,一看,登记不了。因为他的印章上是中文名字,而在留卡上是英文名字。虽然我们的护照是中英文都有的,但在留卡和印章要保持一致。

H先生问,附近哪里有印章店?公务员姐姐很为难地说“附近有好几家印章店,但我们不能推荐某一家给你”(大概是为了廉洁考虑)。H先生请求无效,用Google map搜又搜不出印章店,只能骑着爸爸自行车,顶着大雨一路找起来。第一家店,20分钟可以做完,但是不做英文印章;第二家店,可以做英文印章,但要七天后才能取;找到第三家,终于可以做英文印章,第二天取货,这时候从他离家已经快要三个小时了。

晚上跟一个日本朋友吃饭,H先生大力吐槽了一下奇怪的印章制度。我们的结论是,日本人太擅长制定规则了。为了让一线的公务员少做或者不做判断(减少犯错,也减少贪腐机会)制定规则的人就要事无巨细把所有可能的情况,以及如何应对都固定下来。但实际上任何一套制度都不可能把所有可能性穷尽。规定过于细致,工作人员失去了处置权,那些“特殊情况”的人就只能在一个四面是墙,迷宫般的系统里来回打转,需要无穷的耐心才能找到出路。

06

儿子小熊的学校举办“家长日”,邀请家长去参观他们的教室,听老师讲解“蒙特梭利”教育的理念。

帮小熊申请蒙氏学校的想法很早就有了。之前也自己了解过一些关于蒙氏教育的理念。Montessori教育强调美的环境、教育者对于孩子的信任,会基于对孩子观察来设计活动,开发了大量适合不同发展阶段的教具。

Montessori, Piaget和他们同时代的先锋教育家距离我们都100多年,一个世纪来经历争论和改进,在西方社会(包括日本)已经算是主流观念了。但对我们两还是全新的。有些理念我会本能地赞同。比如Piaget讲身体发展是智力发展的前提,而知识是有层次的——当小朋友的记忆力和专注力都还没有形成,就要求他们背诵大段文字;或者在他们对世界还没有感官上的理解时就要求他们做逻辑判断等——这些都是没有意义的,只会增加孩子的焦虑和挫败感。

我跟H先生讨论了很久,一致同意我们更希望孩子们有对世界的好奇心,跟人打交道时的同理心,敢于冒险的精神,再加上比较好的自理能力(既包括基本生活技能,也包括照顾自己的情绪的能力)。

最终让我们选择这所蒙校,是被校长的一段演示所打动:校长给我们看了一组蒙氏的数学教具,是一个彩色的正方体,里面有8个小方块/长方块组成。所有的正方体/长方体只有两种边长,分别是a或者b,而把他们组在一起,其实就是用几何的方式验证了(a+b)3= a3+3ab2+3a2b+ b3的两元三次方程。(在YouTube上搜索Montessori trinomial cube可以看到具体过程)。我从没想过数学可以用这样直观的方式来学,但这比我当年硬背公式的方法有趣多了。

小熊到这所蒙氏学校上学有三周了,他很喜欢。

蒙氏学校强调“以学生为中心”的学习,所以老师要一直观察学生,找到他们能力的边缘,鼓励他们自主学习。这种形式要求老师在每个学生身上都花费大量时间,所以师生比不能高。此外,对老师的判断力和知识储备也有要求。

学校有用一个和家长沟通的网站,老师每天放学后会放一些当天活动的照片,每个家长都只能看到自己的孩子的部分,平均每天2-3张。老师还会在照片下面写上她们对学生的观察。比如昨天有两张照片是小熊坐在桌前练习穿珠子。老师在其中一张下面写到:“小熊开始对这项(穿珠子)活动本身感兴趣了。他先是把珠子放桌上用一只手穿,很快就开始把珠子举起来在空中穿,这说明他的左右手协调性有进步,可以做比较复杂的配合动作。”

有了这样的观察,今天老师就给他介绍了更困难的双手协调工作:洗盘子。平时在家我们不敢把陶瓷盘子给他洗,家里的水槽也太高他够不着。看得出照片里的小熊对于能自己洗盘子非常开心,一只手把盘子按在小水槽里,另一只手拿着刷子刷刷刷,像模像样的。

我们也很高兴他能在学校玩得开心,同时学到实用的生活技能。这所学校有自己的菜园子,小熊很快就可以去摘蔬菜了。再大一点,他还可以跟老师去郊区的稻田里种水稻,我们也是很期待呢。

07

9月28日,我们的100多箱个人物品在漂流了五周之后,终于送到了我们的新家。

这次用的日本搬家公司很给力,来了七个年轻人,有男有女。他们进门先查看了动线,确认了每个房间需要放的家具,把所有的转角和地面都用纸板保护起来。然后在门口贴上了一张单子,上面列着所有箱子对应的号码,每进一箱,就划掉一个号码。八个小时里,他们不光帮我们把所有东西拆包,衣物酒杯瓷器一一放进柜子,还在没有说明书的状况下,把各种家具重新组装起来,临走前还收走了所有包装材料和我们不要的杂物。

不过送走了搬家公司,我们依然要花大量时间,把所有东西分类,整理。碗碟杯子床单衣物都需要清洗,书籍CD要分类上架,文件要分类处理。

第一天我们只是把大类的东西分好,洗了两缸床品,晚上睡在了没有床单的床垫上。第二天我整理完了厨房和储藏室,洗了所有锅碗瓢盆和餐具,把所有的衣服分类挂好,把小熊和妹妹的玩具分类;H先生晒了被子枕头,用我们自己的锅煎了牛排,煮了鸡肉蔬菜锅做晚餐。晚上我们睡上了有阳光味道的床,梦里还在拆包洗衣服。

第三天,终于只剩下小物件要处理。上午,我一边打工作电话,一边收拾了书桌;H先生出门去处理银行账户和交各种水电账单。下午我们两个决定给自己放个假,约了理发师去修剪快两个月没处理过的头发。

从代官山的发廊出来还只有下午四点多,阳光斜斜的从山背后照在干净的街道上。我们两个坐在街边小店点了两杯啤酒,看着路边穿制服,滑着滑板放学的中学生走过,举杯碰了一下:搬家终于完成了,We made it!

责任编辑: 夏雨荷  来源:三明治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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