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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边的西塞罗:“公知”,你到底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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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故事在现实中真实发生过的——

比如古希腊历史上最著名的梭伦改革就是这样被推动的,梭伦在广场上装疯卖傻,痛斥雅典当时制度的不合理,把一个雅典人都觉得别扭的“共有知识”点破为了“公共知识”,于是对这个共有知识的改良,才能够进行。

再比如美国独立战争爆发前,托马斯·潘恩撰写的《常识》,潘恩自己都说,他写的那些东西是“新大陆所有人都知道的明显事实”,既然这样你潘恩还写它干嘛呢?就是为了把不可改良的“共有知识”通过言说,变成可改良的“公共知识”。

如果没有潘恩手中的笔,那华盛顿手中的剑也将无用。——约翰·亚当斯

是的,任何革新必经的第一步,其实也是先要把“共有知识”“广播”出来,成为“公共知识”,才会产生改良的可能性。所以自由的言说,自由讨论公共知识对一个社会的进步是多么重要,没有它们,革新不可能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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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了这么多,最后我们重要要说回《三体》这本书。我在之前《“黑暗森林”,一种原始而低幼的社会学狂想》一文当中谈了,“黑暗森林”是一种未进化的原始的自然社会状态,但为什么在小说中,这种状态不能发生进化呢?

原因就在于,在小说中,“黑暗森林法则”一直是一种全宇宙的“共有知识”,而不能成为“公共知识”。

三体人知道“黑暗森林法则”,但他们不说(虽然这与大刘说他们“不会隐藏思想”自相矛盾)。弹星者也知道“黑暗森林法则”,但他们也不说。全宇宙所有高等文明都满足于“隐藏自己,做好清理”的“黑暗森林法则”的奴役下,悄悄的打黑枪,出声的不要。于是黑暗森林就真的降临了。

可是你又发现,非常自相矛盾的,小说中,当黑暗森林法则被罗辑所参透,从有一种“共有知识”变成三体人和地球人之间“公共知识”之后,黑暗森林法则立刻就被打破了。因为地球人和三体人之间,打成了你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的新平衡。

怀疑链被打碎了,共识链建立了,双方会很自然的打破原有的法则,重新尝试建立一种新的契约和平衡。

当然大刘后来显然发现了这个自相矛盾之处,用各种机械降神(比如程心)将这种设定重新强行打破,并补了很多设定(比如智子盲区),让这种公共知识无法在全宇宙之中扩散。“黑暗森林法则”再次成为全宇宙都知道但都不说的“共有知识”,于是它可以继续存在了。

但脱离小说,我们可以看到,打破“黑暗森林法则”这种负和博弈的第一步,就是把这个法则从一种“共有知识”变成越来越广泛的“公共知识”——我们可以假设,假如在一个“黑暗森林”中,存在一块大家都可以匿名自由发言的“留言板”,把“黑暗森林”这个囚徒困境敞开了讨论,说着说着,肯定就会有人提议:“这样的博弈对我们所有人都不好,要不然我们重订个规矩(契约),让大家都能痛痛快快的亮明身份吧。”

由此得证,在一个奉行“黑暗森林法则”的社会中,“让阳光照进黑暗森林”的惟一救赎之道是什么?

就是公共知识的广播,是对观点与常识的自由言说。

而我在想,“蓝眼睛岛”的故事由华人数学家陶哲轩讲出,“黑暗森林”的故事由中国作家刘慈欣言述,其实并非巧合或偶然,而暗示了同一件事——我们中国人,很长时间忽视了“共有知识”和“公共知识”之间的巨大区别。

从上古周厉王撤诽谤木,国人道路以目开始。中国人似乎就满足于“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甚至把沉默、不言说当成是一种“智慧”。而丝毫没有认识到“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共有知识”与“天知地知,地知天知,你知我知,我知你知”的“公共知识”,实则是有本质区别的。

更有甚者,很多人还会反过来鄙视、蔑视、甚至仇视那些公共知识言说者、广播者。认为你说这些有什么了不起?我心里也知道,只是不说出来罢了。或者“等着吧,你敢广播,你肯定要倒霉。”

我甚至觉得《三体》就带点这种意思,它的“黑暗森林”之喻,和对“广播”的惧怕。也许是几千年来,我们习惯甚至崇拜沉默,蔑视、忽视甚至仇视公共知识言说的情绪的一种集大成。

然而,这种思维的代价是巨大的。当你凝视深渊,深渊也将凝视你。当你满足于共有知识、习惯于沉默,“黑暗森林”就会降临,猜疑链不能被打断、社会协作无法进化的“所有人对所有人的战争”就真的永无终结。

想结束这种负和博弈,让阳光照进“黑暗森林”的唯一方法,恰恰那是被蔑视和惧怕已久的,对公共知识的广播与言说。

所以,请尊重并保护所有公共知识的言说者们,他们,正是一切“黑暗森林法则”的破壁人。

愿公共知识的阳光,早日照进一切胆怯而沉默的黑暗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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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李广松  来源:海边的西塞罗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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