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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艾格:伟大的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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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感受接羔,是到草原的第一个春天。春天正值下羔季节,每天都有几十只母羊下羔,令人应接不暇。

草原的春天依旧寒冷,放羊时要随身背着毡子做的背羔袋,以便收容跟不上羊群、天黑时仍不能回到春营盘而失落在荒野的小羊羔。

这些小羊羔被捡回后,有的能被母羊认领走,有的却被母羊遗弃了。这倒不完全怪母羊心狠,有的是因羔子在背羔袋里串味儿、或因接羔人手上的异味儿,使母羊不认自己的羔子;有的是因母羊产后病重,或因羊妈妈太年轻、缺乏经验,而遗失了小羊羔。

每天都有一些不被认领的小羊羔找不到妈妈,因而牧民专门为它们搭了一个临时“孤儿院”,将孤羊羔集中在一起,它们弱不禁风、跌跌撞撞、乱滚乱爬、四处寻母、嗷嗷待哺,一群小霍日嘿(小可怜)叫人心疼难释。

清晨,刚喝罢奶茶,突然听到在包外挤牛奶的小明闯进包,大惊小怪地嚷嚷着“快去看,额吉、阿嘎们抱着小羊羔,对着母羊唱歌呢,特有意思。”“什么?对着母羊唱歌?真新鲜,该不是迷信吧?”“据说唱歌儿能打动母羊的心,就认小羊羔了。”“羊能听懂人唱歌儿?纯属天方夜谭,迷信。”几个女知青尽管七嘴八舌妄加评论,但仍怀着好奇心和抵制迷信的警觉心进了羊圈。

简陋破败的羊圈里,有十几只被遗弃的羊羔和十几只下了羔却不认的羊妈妈,还有两位阿嘎(大嫂)和达力玛额吉(阿妈),她们跪在满地羊粪渣的角落里,双手捧着小羊羔,凑在母羊面前,嘴里喃喃地哼唱着单调的:“陶艾格……陶艾格……”她们边唱边将羊羔不住地送到母羊面前,让其熟悉羊羔身上的味儿,还不时将母羊的奶、嘴上的唾液、屁股上的分泌物,抹在小羊羔身上。反过来又将小羔子身上未脱尽的胎衣或残留物往母羊嘴上、身上一通乱抹,无非是让双方增加气味和模样的认同,剩下的就是由阿嘎、额吉们导演的感情认同。只见她们一边重复做着又脏又繁琐的动作,一边凄婉地哼唱着旋律单一的“陶艾格、陶艾格……”,一遍又一遍地哼唱着,从早晨到中午,再到傍晚。

春天风大,阵阵黄沙袭来,裹挟着圈里的羊粪渣,像天女散花一样,将黄色的羊粪渣,撒落在阿嘎、额吉的头上脸上,任风搅着粪渣肆虐,她们不以为然,依然专情地哼唱着“陶艾格”。她们就这么跪在粪土上,执着地、旁若无人地捧着小羊羔,像在怀抱婴儿哼着催眠曲一样,婉转不绝……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终于有几只母羊被打动、被感化了,它们怯懦小心地舔着小羊羔,小羊羔受宠若惊,偎依在母羊身边,开始寻嘬着母奶。母羊的母爱终于复苏,被遗弃的小羊羔有了母亲!这种久违的爱怜,令人愕然、肃然、欣然。知青们原本认为匪夷所思、难以置信的警觉之心,早已无影无踪,再没有人妄言“迷信、离奇古怪、天方夜谭”了。爱是可以感化一切的,在爱面前,一切生灵都是相通的,都会被爱所融化。

多年来,在“文革”政治高压下,饱受冷眼歧视的知青们,有的远离家乡的父母、兄弟姐妹,缺乏家庭温暖,更得不到亲情和母爱;有的还未及感受到母爱时,便被抛向了大草原;有的小知青第一次感受母爱,是在内蒙古大草原!这些知青对于爱尤为敏感。

自到草原后,牧民老乡就将知青们视为自己的亲生儿女和兄弟姐妹,亲如手足,在额吉眼里,知青都是让人心疼的孩子。在牧民朴实无华的词汇里,没有“歧视”这字眼,更没有把人分成三六九等的“势利眼”心态。到了草原,我生平第一次感到人性的大解放,生活虽清苦些,自然环境虽恶劣些,但心灵却充溢着阳光和美好,牧民的纯朴、善良、真诚的人性美,感化着、护佑着我们,至今都温馨于心,萦怀难忘。

2023-07-12

责任编辑: 吴量  来源:新三届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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