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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种“八角笼中”:农村孩子学散打,无奈之选

近期,电影《八角笼中》的热映,让综合格斗这项规则开放的搏击运动受到了广泛关注。一直以来,中国武术散打对格斗起到重要引领作用,不少职业选手都是散打运动员出身,比如亚洲首位UFC世界冠军张伟丽,比如名将李景亮、张美煊。

在济南城北的伯乐搏击俱乐部里,学散打的孩子们聚在一起,年龄跨度从4岁到18岁,他们大多数来自农村,逆袭的通道并不宽广,当发现学习没有天赋的时候,习武成了不得已的选择。

于向桐正在进行对抗训练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跟九年义务教育不同,习武少年的青少年时期伴随着训练、挑战、成败和运动伤病。创伤代言了少年的拼搏精神,汗水凝结成“未来”的一部分。对于他们来说,求武就是求学,更是寻找一条“出路”。

训练场

7月盛夏,雨季的济南开启蒸笼模式。14日当天气温达到33摄氏度,天气闷热,却迟迟不见雨来。俱乐部阁楼的训练场窗户大开,现场除了拳脚相向的击打声,只有天花板的吊扇和两台大功率空调扇嗡嗡作响。于向桐汗如雨下,觉得有些喘不过气。不久前,15岁的他刚刚获得2023年山东省武术散打男子锦标赛90公斤级冠军,与他对抗的是代景豪,今年16岁,同期斩获了85公斤级冠军。两人都是济南市体育运动学校散打队的队员,暑假期间在俱乐部继续训练。

一声哨响,对抗训练结束。王猛把戒尺一扔,上前示范:“散打是加分制项目,我们是要拿成绩的。赛场上,一定要动作清晰,看位移、听声音,打出效果来。”刻着《弟子规》的戒尺已经包浆,这是教练的教具,不过它不是用来“打手心”的,而是为了方便指点击打部位和得分点的。王猛是济南市散打搏击运动协会的秘书长,也是伯乐搏击俱乐部的主理人,这家成立20多年的俱乐部是济南市体校的选材基地,每年有上百个孩子来到这里,他们大多数来自农村,尚武之风兴盛的鲁西南地区是热门生源地。

跟普通中小学生的生活不同,体校的日子称得上艰苦。每天早上5点半起床跑操,7点打扫宿舍卫生,8点上文化课;下午集中训练,晚饭后还有一个半小时的训练时间。现在正值暑假,上午没有文化课,全天都要进行训练,“每周一、三、五的晚上休息,周天发一次手机,可以出校门。”代景豪11岁就开始练散打了,他记得自己刚来的时候“累得天天哭”,每隔一段时间都有同学吃不了苦回家。

俱乐部宿舍

训练场的墙面上印着醒目的“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北海蛟龙”的习武口号,防撞的软包墙纸已经斑驳。俱乐部的二楼是学员宿舍,要通过户外加装的铝合金楼梯才能到达训练场,透过台阶空隙可以看到孩子们晾晒的衣服,平时,除了在体校,他们吃住练都在这里。“最开始先练了4个多月的基本功,抱架、踢边腿、前后直拳,再练拳腿组合、打靶子。”代景豪觉得,体能训练最痛苦,越野跑、冲圈、力量训练,过程枯燥磨人,感觉没有尽头。

于向桐习武最初是为了减肥,“小时候可胖了,被俺爸送到河南的武校练了好几年‘套路’。”武术套路是一项不算激烈的运动,加上当时年龄小、调皮,于向桐没能减肥成功。现在的他又高又壮,“越野跑要从小清河旁边的训练场跑到黄河边上,每次我都是最后几名,教练就骑个自行车沿着黄河撵我们。”

场地训练

三兄弟

俱乐部里,大家习惯喊于向桐“于老三”,跟他一起练散打的还有两个哥哥:“于老大”于同博是堂哥,今年17岁,个子比于向桐矮一头,平时比较内敛沉默;亲哥“于老二”因为脚趾骨折正在菏泽老家休养。三兄弟都由于向桐的父亲于倦民抚养,也是受他的影响走上了习武之路。

“老大这个孩子的身世比较坎坷,小时候遭遇家庭变故,不大爱说话。”于倦民回忆,2014年,于同博的生父去河南考驾照,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大雾天气,乘坐的面包车与一辆大货车相撞,消防队到达事故现场把车锯开才把人救出来。“当时送到医院抢救过来了,但之后没过几天,我弟弟还是走了。”于倦民找到弟媳,承诺一定会帮她把孩子抚养成人。

或许是承受不了生活的苦难,三年后,弟媳一声不吭地改嫁了,自那之后便鲜少出现。“我就想,要不让孩子们离开家乡这个环境,一起出去锻炼锻炼吧。刚好那时候老三比较胖,学习也一般,怕他在家里养成坏习惯。”

菏泽是“武术之乡”,尚武之风源远流长,于倦民首先想到把三兄弟送去武校。他以前也是练散打出身,没能站上赛场是少时的遗憾:“我很热爱这个项目,但当时年龄到了,在这一行没大有发展,就去参军了。”于倦民在部队工作了10年,转业之后成为一名公安民警,对散打的热爱依然没有消退,“我问他们对散打感不感兴趣,愿意的话我就给仨孩子一样的平台,受一样的教育。”

就这样,三兄弟开始了新的征程。“吃苦”是第一课,老大于同博刚开始训练的头几个月,曾经累得受不了偷偷跑回家,又被返送回来;老二在一次对抗训练中脚趾受伤,硬捱几天后去医院才发现是骨折。于倦民再心疼也不会表露:“受伤在所难免,我走过这条路,知道有多不容易。但也因为经历过,所以更知道现在吃的苦对孩子们以后是好事。”

除了侄子之外,弟弟还留下了两个女儿,再加上自己的两个孩子,于倦民总共要负担5个孩子的教育和成长。“生活压力非常大。但孩子是最重要的,他们还这幺小,大人平时不花钱不买衣服也得把他们培养教育好。”

三兄弟中,老大和老二因为年龄限制,几乎没有站在赛场上的机会了,于倦民拿自己的经历激励他们:“好好训练把身体素质搞上去,体校毕业之后去参军当兵,部队对身体好的、有武术特长的也会优先考虑。”老三于向桐刚刚拿了省锦标赛冠军,于倦民很欣慰:“他还有比赛机会,所以对他的要求更加严格。我经常跟他说好好打,将来有希望把他培养成全国冠军。”

出路

人无法同时拥有青春和对青春的感受。许锡振是济南市体校散打队的总教练,他开玩笑说,如果不练散打他可能会去当一名厨师。“吃不了学习的苦,就要吃其他的苦。”从运动员到教练,20多年的散打生涯让他对这句话感受颇深:“每个孩子的天赋不一样,学习不好不代表脑子笨,他可能天生对运动更擅长。但不管选择哪条路,都要用十足的努力拼出未来。”

1999年开始,许锡振作为运动员拼搏了11年,拿过大小赛事的多个冠军,在省市专业队和国家队都训练过,“从来没有因为苦累想过放弃,唯一一次动摇是因为伤病,比赛之前还没恢复,怕影响状态发挥不好。”退役后,许锡振当教练13年,培养的队员也拿到了几乎所有青少年比赛的冠军。

而十几岁的孩子,对未来的想象只有模糊的轮廓。代景豪记得小学六年级结束的那个暑假,父亲看着他的成绩单叹气:“去体校吧,将来拼拼还能拿个运动员证。”伴随着无休止的训练和一次次比赛的成败,少年逐渐成长。拿到省锦标赛冠军后,代景豪的目标逐渐清晰:“我想继续打比赛,拿一级运动员证,考上海体育大学。”

王文聪是受武打片影响来练散打的,爷爷奶奶觉得这条路太苦,不如上学是正经事,王文聪很坚决:“我能适应,比起学习,训练更适合我。以后我想去当兵。”汪俊浩今年13岁,只练了一年散打,他在前不久的山东省锦标赛中获得了第二名,“学这个对上大学有帮助,平时训练很累很枯燥,但比赛拿到成绩的时候就全忘了,特别想继续练下去。”

“拿到国家二级运动员证书,相当于一只脚迈入了大学校门。散打搏击有对口的专业,叫做民族传统体育,很多大学都设置了这个专业。”许锡振说,根据等级标准,体校优秀的学生,获得山东省锦标赛前3名可以申请国家二级运动员证,进入全国青少年锦标赛前6名就能申请国家一级运动员证书。今年,济南市体校毕业的学生们,有16位通过体育单招考上大学,被北京体育大学、上海体育大学、山东师范大学、杭州师范大学等高校录取。“更优秀的学生可以被选拔进省市专业队,甚至还能去国家队打比赛。”

王猛说,大多数孩子练散打是为了多找一条出路,“干我们这一行的可能学习不好,但无论是品行、能力还是吃苦耐劳的精神,没有差的。”就他观察来看,除了进专业队和上大学,很多人在体校毕业后选择去当兵,也有人成为体育老师,还有人继续留在行业里,开武馆、当教练。

王猛自己就是例子,年少时得过全省冠军,进入大学主攻体育专业,毕业后当教练,后来接手俱乐部,现在继续为专业散打运动队筛选培养后备人才。“冠军只有一个,这是武术和体育的魅力。但我觉得能在成长道路中经受住锻炼和考验,能够坚持不懈地长久去做一件事情,这种精神对每个人来说都很宝贵。”

责任编辑: 李华  来源:新黄河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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