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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生杂记之被组织的“反潮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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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3年12月初,学校号召学生给老师贴大字报,似乎是任务,人人都要写。

当时反潮流是个时髦词,国家号召、鼓励人们反潮流,树立的典型是考试交白卷的张铁生、给老师提意见的黄帅、给毛主席写信反应走后门情况的李庆霖,等等。我们当时对这些“榜样”都是接受的,虽没有特别钦佩,但也决没有反感。

那时我对老师的一些做法已经很有意见,如对某位“后进学生”在班上召开批判会,尽管我也很不喜欢她,但看到黑板上“分析批判某某某同学大会”几个醒目大字,还是很反感,觉得太不尊重人。

当学校布置我们给老师贴大字报的任务时,我就把自己前一个月写的一篇关于师生关系的日记拿出来,几个要好的同学看了都同意,纷纷表示愿意签名(其实她们可能是偷懒),这样我们的大字报就贴在墙上了,那篇日记原文如下:

73.11.11

《我的一点意见》

老师和同学之间应该是什么样的关系?

在社会主义国家里,老师和同学应该是师生关系,同志之间的关系。老师不能把同学当敌人看,同学也不能把老师当敌人看,也就是说,老师不是同学的敌人,同学也不是老师的敌人。

我们同学对待老师,应该是什么样的态度呢?对待老师正确的批评、教育是应该虚心接受的,而老师,我们并不能要求他们十全十美,他们也是边学习、边改造思想的,他们工作中有缺点、有错误,我们不应该钻空子、打击报复,这是很不对的。

尊重老师、关心老师、帮助老师,是我们每个同学必须具备的。

那么,作为老师,对待学生应该是什么样的态度呢?

在这次学农中,部分同学吊儿郎当,劳动磨洋工,上课讲小话,破坏群众庄稼,偷红薯吃嘴巴都吃黑了,骂下流话,挑拨是非等等,是相当伤脑筋的。对待这些问题,对待这些同学,老师应该怎么处理?应该是什么态度?下面我讲一讲老师处理问题的态度:

这些同学掉队了,犯了错误,老师和同学晚上开批判会,骂了流话的漱口,有的还关在一个黑房里,一个中午没有吃饭,后来一个同学偷偷地递进了两个馒头,老师发现后,又在全班批评,她们是如何批评的呢?是个别找的谈心?不是,是先做自我批评?也不是,而是动不动就大会批评,对待同学就像对待敌人一样,没有一丝笑容,没有半点亲切样子,而是动不动就板起面孔,吼几顿,有时甚至还抓住同学的衣领扯,有时还和同学打了起来。说轻一点,这是没有教育方法,说重一点,这是把同学往敌人怀抱里推。难道不是吗?你这样做,损坏了同学的自尊心,后果如何呢?同学们都恨了你们,怕了你们,但表面上还是“爱”你们,难道我们的师生关系是这样的吗?谁没有缺点呢?谁不犯错误?只是十个指头不一般齐,有的人缺点少,有的人缺点多罢了。那么我们对这样落后同学就是这样整吗?这样整,他们会变好吗?我说,这些问题的处理都是不妥当的。关键在于老师怎么去帮助,用什么方法帮助。俗话说:“好将手下无弱兵”,只要老师用毛泽东思想检查一下自己,做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问题不就解决了么?是的,他们有时不小心又重犯了,为什么不允许别人重犯呢?别人几年养成的习惯,难道要求开一次会、谈一次心就解决了,可能么?人的思想是复杂的,要解决人们的思想疙瘩就更难,“难”有什么可怕的呢?我们生长的阶级社会里,难道不允许社会上有阶级斗争?难道不允许别人思想里有问题?这些说起来是可笑的,可是,一旦不小心,自己总难免不犯相类似的错误,这是什么原因呢?大家仔细想一想吧!

再说,为什么不能送给同学馒头吃呢?送了为什么要受批评呢?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饭怎么行呢?难道这也是“关心”同学吗?同学之间互相关心,他才会去送馒头呀,让他吃饱饭养了身体,又有什么错呢?你们说:“那他为什么不从大门送,而要从后门,而且是偷偷的送呢?这不是搞阴谋诡计了吗?”这个问题你们自己已经回答了。不是么?你们平时对学生那么厉害,难道同学们还敢从大门送么?从后门送了都大会批评,那么从大门送不是要挨打了么?他们的行动就是说:“我们不同意你们的做法,但是因为怕你们,所以不敢提出来,就必须‘走后门’。”

好了,我不讲了,其余的事情你们自己去想好了。不过我在这里还要说一点,就是:我前面已经说了,十个指头不一般齐,你们犯点错误是难免的,问题是今后怎么做……

然而,社会主义国家不是对什么人说服、教育都行得通的,对待敌人是不能客气的,对某些人也必须实行惩罚,但是这些都是在教育、说服后不通的情况下,才可实行。

这些文字今天看来已经在试图学着“说理”,但明显带着小说《欧阳海之歌》里部队指导员做思想工作的口气,也有某种红卫兵的味道,一方面反感老师的居高临下,一方面自己又自觉不自觉地也在居高临下。

大字报贴出的当天晚上以及后来的一些日子,我都有些思想负担,担心老师会打击报复,如以后鉴定上缺点写多一点,考试分数给低一点,入不了团,……后来想起张铁生、李庆霖,尤其是这年的12月28日听了黄帅的“事迹”,很受鼓舞,坦然了许多。虽然后来并没有因此受到什么打击报复,但初次承受了可能“挨整”的心理压力。

1974年3月12日和4月17日,我们参加过两次有组织的游行,第一次是我们一中的红卫兵,第二次范围扩大到全市中学的红卫兵。我们排着整齐的队伍,统一着装,喊着口号,一路上引起不少市民围观,浩浩荡荡的红卫兵队伍令我感到骄傲和自豪,那天还写了一首诗,结尾一句是:“红卫兵的力量啊,能移山、能填海!”当时有种人群聚集的兴奋,尤其是这些聚集的人群都是我们的人,从而产生了一种“天下无敌”的幻觉。其实对于游行的目标和任务(要干什么),我们并不了解,也不关注,只是单纯地被游行这种形式所鼓舞,充满热情和兴奋。

不记得是1974还是1975年,长沙出了个我们觉得匪夷所思的案子,一些人组建了一个政党,其成员包括我们一中的一位年轻教师,我对他有点模模糊糊的印象,看上去很正常的一个人,没想到,……他们很快被判刑,这件事似乎也很快被大家淡忘了,没有产生太多议论,我们只是觉得出乎意料,觉得他们不知天高地厚,当然也大逆不道。

2023-10-26

责任编辑: 吴量  来源:新三届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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