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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纯钩:读区家麟《最后的信仰——新闻伦理十二讲》永恒的片段就是永恒

—读区家麟《最后的信仰——新闻伦理十二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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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智英和苹果日报高层仍在港共的牢里,立场新闻的锺沛权和林绍桐也蒙冤被判,区家麟因为一些文章被指控,而面对不可知的未来,他们为了公义,贱行自己的志业,这种精神将永远鼓舞香港人抗争的勇气。当新闻工作者的不幸遭遇成为社会事件,也就证明这个社会出了问题。 我最初入行也是在新闻机构,不过都在校对部和副刊,今日我老了,没有能力再去前线奔走,但我手上有笔,我还可以仗笔行天下——说到底,放弃便是胆怯,袖手即是无能,历史是我们的历史,永恒也是我们的永恒。

向朋友借来区家麟的新书《最后的信仰》,本来只打算翻阅一下,领略一下作者想要表达的主要精神,没想到一捧起书就欲罢不能,直至读完全书,放下来,长长叹一口气。

最先想到的是,如果今日还有香港电台主办的“十本好书”活动,主办者还能秉承往日的评选标准,那么《最后的信仰》没有疑问会成为首选。

这本书谈新闻伦理,是有志从事新闻工作的年轻人的入门书,它包含基本的专业训练,也是对新闻工作的职业道德和伦理的深入探讨。全书写得相当有条理,形式活泼,采撷大量的新闻个案及知名新闻工作者的切身体会,再加上对不同典型个案的比较分析,围绕新闻工作者在不同时代遭遇的挑战,作出作者自己的反思。全书引人深思,也兴味盎然。

这十二讲的标题值得将它们逐个抄录于此:1﹑寻真——听假话最多的行业;2﹑监督——不断敲打的啄木鸟;3﹑弱者——把我们的声音传出去;4﹑自主——只有老板才拥有新闻自由;5﹑伤害——真实的眼泪我惶惑;6﹑讯源——访大官见要人春风得意;7﹑客观——高高抬起,轻轻放下;8﹑守则——古今中外,自古以来;9﹑两难——不要以做对一件事而内疚;10﹑禁忌——当红线变成红海;11﹑现实——从自我审查演化至爱的审查;12﹑记自由——那天踏过罗湖桥的一刻。

自由传媒对社会的重要性无庸赘言,只要看看朝鲜。没有经过黑暗不会明白光明的可贵,没有呼吸过自由空气,不会体会心灵窒息的痛苦,香港人对此有强烈的感受,自九七至今,我们逐日失去言论自由的生存环境。在一个没有真相只有谎言﹑没有善恶只有利害﹑没有公义只有强权的社会,没有独立媒体为我们守家门,没有媒体人理直气壮横眉权贵,人活着活着,很容易把自己活成一具行走的木乃伊

有兴趣的网友可以自己找书来看,我认为,不只是有志或初涉新闻工作的年轻人应该读,即使是一般的成年人,读这本书也一定会有意外收获。它不只是一本针对新闻行业的书,它是一个正常人应该具备基本思考能力的重要参考书,它不但是新闻学,也充满认识论﹑方法论的基本常识,更是价值观与人生观的深入省思。

在多年工作中,我也认识不少新闻工作者,有著名的教授和传媒负责人,有行内顶尖的记者编辑,他们身上总有一种职业性的共性,比如社会担当,反应敏捷,见多识广,下笔有神。我从他们身上学到不少做人的道理,也学到很多关心社会人生的途径。

我也有不少文学界朋友,有知名教授和作家,他们身上也各有精采之处,有不少人也怀有强烈关心社会现实的责任感。但新闻工作者与作家有一个最大的不同,便是前者更有团队精神,后者大多是单打独斗,这与行业性质当然有关,但也与新闻工作者比起作家,离社会现实更近,对政治更敏感有关。

记者编辑都是一个团队工作,他们合作办成一个媒体,他们更有行业的规则,与现实贴得更近,更处于社会变迁的风口浪尖。他们在人间忧喜之处驻足,在法律边缘出入,与政府权贵周旋,对社会呼声作回应。因此,我对新闻工作者,总有一种发乎内心的敬佩,我喜欢和他们交朋友,从他们身上学到很多东西。

当然,我也认识一些不堪的新闻工作者,有的也是传媒高层,他们虽然也经过专业训练,有一枝生花妙笔,但他们将新闻工作只当作“揾食工具”,他们的工作不对公众负责,只对有权势者负责。当社会激烈震荡,需要传媒工作者以鲜明的立场和姿态介入时,他们的真面目就暴露出来了。

关键的分别是,有人将新闻工作视为职业,有人将它视为志业,一字之差,谬以千里。视为职业者,凡事问过个人利害,视为志业者,凡事问过社会公义,利害很切身,公义很抽象,区家麟这本书,很多时候就在“公义”二字上伤脑筋。有时公义明确可断,有时却充满歧义和两难,有时公义面对公众,有时却要面对与公众利益对立的政府和权贵,区家麟也有自己的苦恼,但没有苦恼也就没有人生。

我又想到,既然新闻工作者以公义诉求为志业,那么他们的工作就与公众息息相关,直接关系到公众的利害与祸福,那么公众对新闻工作者又应该有什么立场和态度呢?人家为你奔波劳碌,打生打死,为你冒极大的政治风险和法律纠葛,作为公众一员,我们对新闻工作可以不闻不问吗?

公众若不全力支持新闻工作者,记者编辑就要孤军作战,他们在公权力压迫之下,便永远要扮演慷慨赴义的角色,所谓“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说的便是这种悲剧性的处境。我们不为记者们站台,记者们也不可能为我们伸张正义,新闻工作者是以公众的支持为后盾的,没有公众,他们也将失去应有的力量。

今日我们为苹果日报和立场新闻诸君子仗义不平,感佩那些在艰难政治环境下,仍以不屈不挠的精神,与专制政府周旋的新闻工作者,其实根本不是为他们,只是为我们自己。我们不为自己,还有谁会为我们?

区家麟在谈及张婉婷《给十七岁的我》一片的争议时说:“永恒的一个片段,也是永恒”,我想起董桥先生那句著名的话:“新闻是历史的草稿”,套用区家麟的句法,我们也可以说,历史的草稿也是历史,没有草稿,历史便没有来历。

不久前看到前央视记者柴静的一个节目,她回顾意大利著名女记者法拉奇采访邓小平的经过,柴静引述法拉奇一句话:“记者这个职业不仅仅是要叙述事件,他们创造事件”。何为创造事件?意思是有些社会事件是由记者的发掘而产生的,如尼克松的水门事件,如香港老人院虐老事件,本来没有这些事件,因记者的揭露,使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成为公共事件。

黎智英和苹果日报高层仍在港共的牢里,立场新闻的锺沛权和林绍桐也蒙冤被判,区家麟因为一些文章被指控,而面对不可知的未来,他们为了公义,贱行自己的志业,这种精神将永远鼓舞香港人抗争的勇气。当新闻工作者的不幸遭遇成为社会事件,也就证明这个社会出了问题,社会出了问题,不只是新闻工作者不应畏缩,公众更应该为自己的未来挺身而出。

我最初入行也是在新闻机构,不过都在校对部和副刊,今日我老了,没有能力再去前线奔走,但我手上有笔,我还可以仗笔行天下——说到底,放弃便是胆怯,袖手即是无能,历史是我们的历史,永恒也是我们的永恒。

责任编辑: 李广松  来源:作者脸书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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