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心中的上海,是什么味道的?
也许是小资、腔调、繁华、老洋房,或是一句“侬晓得伐?”“阿拉上海宁”……
在本地人心中,有一个名词能代表了整个上海的味道,它既是海派文化所蕴涵的根,也是上海弄堂文化的源。
王安忆在《长恨歌》里写,它是壮观的景象,就像是城市背景一样的东西。
仔细一看,木框窗扇是细雕细作的,屋顶上的瓦也是细工细排的,水泥有些脱落了,露出了里头锈红色的砖。
而在这之下的弄堂里,又是形形种种,声色各异的。
它们带有一些深宅大院的遗传,还有一副官邪的脸面。
它又是感性的。
这里有积着油垢的厨房后窗,地上的水漂着鱼鳞片和老菜叶,屋子里满是灶间的油烟气。而不远处的后弄,飞着夕阳里的一些尘埃。
这里很日常,一条条一排排的里巷,有烟火和人气,也有满是人世间的情理。它们琐琐碎碎,却又能聚沙成塔。
它一直卧虎藏龙于上海的各个角落。
伫立于在上海闹市区之中难得的闲静之地,见证了上海的十里洋场和百年风华。
它,就是上海的石库门建筑。
01
石库门,老上海人长大的地方
每个老上海人,心里都有弄堂情节。
作为上海本地最大的群居建筑,老上海人的童年,几乎都是从石库门老房子里头过来的。
毕竟,这些自己打小长大的地方,有着最为地道的上海味道,这是毋庸置疑的。
如果你走在上海的大街上,有可能会在拐角处看到一个个区别于旁边新式建筑的“老社区”。
如果抬头看,门楣上还写着"某某里"。
那它就一定是"石库门里弄"了,也就是上海人口中的弄堂。
“里”,指的是群居、聚集的地方,“弄”,指的是建筑物间狭窄的通道。
两个字连起来,就是由一条条小弄组成起来的住宅群。
石库门的踪影,遍布在上海的中心城区各处。
在中国的建筑史上是难以复制的奇迹,它是上海的标志,也是上海骨子里的“底色”。
无数老上海人的生活记忆,就曾留在这一条条弄堂之中。
当走进石库门里,仿佛在时光倒流,如置身于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上海。
仿佛能看见几十年前人们生活的踪影。
石库门的弄堂口,基本都会有一家小得不能再小的老式烟酒店。
老板大多数是个爷叔,店里开着个收音机,能不能听得清不重要,开着就对了。
平时不忙的话,就悠闲地坐在躺椅上看看报纸,抽抽纸烟,眼角偶尔瞄一下进进出出的每个人。
烟酒店里售卖的东西,和居民的日常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只要是生活里头会用到的,这里应有尽有。
小到小朋友最爱的零食、缝衣服用的针线、家里做饭用到的油盐酱醋,大到装修、修家电这些事,都能找爷叔来帮个忙。
那时候爷叔的角色,像极了现在的小区物业管理处主任。
再往弄堂里头走几步。
左边是正在洗衣服、洗菜的主妇;晚饭过后,在门口,坐着竹椅在乘凉的一家老小;在家门口望着巷口丈夫归家身影的女子。
右边的房子里,正在散发着正在做红烧肉的气味;新鲜水果和蔬菜切开的味道;洗好的被褥,晾好后散发的阵阵香气……
与平日纸醉金迷的上海不同,这里有一个个熟悉的、真切的生活场景和日常味道。
对老上海人来说,石库门是他们生活里离不开的油盐酱醋茶,是日常生活之中的安心之处。
石库门的气质,有些像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
遵循着市井文化的观念,每个人都把握着适当的分寸感,中规中矩的过日子。墙外市井,墙内静谧。
无论外头发生了什么事,里头的人依旧悠然自得的过着自己的生活。
城城还想说的是,金宇澄以上海为背景的小说《繁花》,近期已经由王家卫导演在上海开机拍摄了。
讲了几十年前,曾经在上海石库门里那些生活、打拼的渺小的人们发生的故事。故事里,每个人都像是一簇花,上海就是由在这些小花,组成了如今繁花似锦的大都市。
金宇澄还说,“王家卫给我看100张石库门照片,让我挑选出5张。我眼睛也看花了,这个好看,那个也好看。”
而王家卫却说,“只能选出5张。”
真酷。至于成片如何,咱们拭目以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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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陈丹燕在《上海的弄堂》里写道:
“去过上海的弄堂,大概再到上海的别处去,会看得懂更多的东西。
因为,上海的弄堂,是整个上海最真实和开放的空间,人们在这里实实在在地生活着。”
因为,这里和平日里光鲜亮丽、身处钢筋水泥之下的上海不同。
在一条条老旧的弄堂之内,才是外人难以一窥的上海味道。
02
在上海,有随处可见的石库门
上海原先是国外的殖民地,后来被外国人以租界的方式,划分成了许多块区域。
早在太平天国起义时期,战乱使得江浙一带的人开始往上海的各个租界逃跑、寻求庇护之地。
在租界的外国人开始建造一栋、一排这种排列方式的数百栋房子。
以租或者卖的方式,给这些逃难的人居住。
这样建造的房子,会有一个区域把建筑包围起来,走在里头交通四通八达。
想走出去只能走弄口,而弄口通常会设置一扇铁门,顶替门的作用。
那时候建起来的这数百栋房子,就是如今石库门最开始的模样。
不夸张地说,在当时的上海,每一幢庞大的石库门群居建筑,都可以称为一座城中之城。
当年石库门建筑的规划。图/上海交大建筑遗产保护中心
而且,因为石库门设计封闭的缘故,“城内”也因此产生了许多生活商铺。
比如,杂货店、小吃店、理发店、裁缝店……甚至是当铺,应有尽有。
老式石库门里面的商铺。图/上海交大建筑遗产保护中心
这些商铺,在数十年或数百年后的今天,或多或少都有被保留下来。
不过,让人印象最深刻的,应该还是门口那间老式烟酒店吧。
弄堂,是上海本地人对石库门建筑的俗称。
石库门是典型的弄堂建筑,是上海最有代表的群居建筑,在上海随处可见。
早在1840年,石库门建筑的数量就已经多达8740幢。
老式石库门典型风格。图/上海新里洋房
虽然人人把这些建筑喊作石库门,但具体"石库门"一词的来源,至今说法不一。
不过最可信的说法是,最初在石库门里,每幢房子都会装着一扇黑色木漆以石料箍着的大门。
在上海的吴语体系里,“箍”和“库”的发音非常像。于是,这种建筑就被人们称为“石库门”了。
有意思的,石库门里的“门”,几乎都是有一圈石头的门框,门扇为乌漆实心厚木,再安上铜环一副。
虽身居闹市,这扇门一关起来,里头就能自成一统。
直到1872年,玛意巴才在上海建起第一座真正的石库门建筑"兴仁里"。
这时,在人们才真正接触并接受这种海派风格的建筑,开始了自己的弄堂生活。
1872年,兴仁里。图/网络
随着时间推移,石库门建筑开始有中西式的元素碰撞,风格也慢慢开始大放异彩。
既有中式的精美,也有西式的简约。
更是发展出新式弄堂、新式石库门建筑等风格。
虽然,外表依旧像西方那种联排式住宅,但内里的建筑元素更偏向中式,也更适合中式生活了。
新式建筑里,多了中国传统住房样式的结构。
包括天井、客堂、厢房、灶间、晒台等一些适合中国人的生活元素。
这种中西文化的碰撞,形成了石库门建筑群独一无二的风格。
下图,建于1929年的静安别墅,较有代表性的新式石库门建筑。图/网络
估计连外国人也不知道,这种原本只是便于管理而统一建造的集体式住宅,如今却变成了上海的地方特色弄堂吧。
1936年,南京路鸟瞰城市面貌,里弄构成城市基底。图/上海交大建筑遗产保护中心
虽然石库门建筑风格新旧交加,但它们之间依旧有个共通之处。
在石库门老建筑的名字里,基本都会带着个“里”字,如宝庆里、庆余里、新巷里……
而19世纪20年代后期建设的新式建筑,名字中使用较多的“坊”和“邨”字,如淮海坊、大德邨、四明邨等。
如果你在上海看到一幢或一排的老建筑。
并且它以"某某里"或者"某某坊"命名,那么在你面前的建筑,就是见证过上海发展的石库门。
福康里。图/上海新里洋房
上海有数千幢石库门建筑,每幢石库门建筑,都有属于自己的特色。
其中,就有一些石库门建筑,因为特色或在里面居住过的名人而名声在外。
步高里,位于陕西南路和建国西路交界处。
它是最原始的石库门风格建筑,也最具有生活气息的石库门建筑之一。
入口牌楼上还有个法文名“CitéBourgogne”,中文为 “勃艮第之城”。
砖面屋脊,红瓦如鳞,窗上的绿植藤蔓缠绕是给人的第一印象。
每当傍晚烧饭时,楼宇之间的烟气氤氲就是这里的最大的特色。
承兴里,位于黄河路281弄。
上海最宽敞、整洁、具有生活气息的石库门建筑之一。
里面风格多样,几乎上海所有的石库门建筑风格,在承兴里都可以找到踪迹。
淮海坊,位于淮海中路927弄。
它属于新式石库门建筑,总体的规划非常规整。
新式石库门的建筑,特点就是每条弄之间的结构明确,样式和规格统一,给人一种非常“整齐”的感觉。
并且都以大面积的双坡屋面结构和清水红砖的墙面为主。
田子坊,位于泰康路210弄。
田子坊是大名鼎鼎的上海必去景点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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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开着许多工艺品商店、工作室、设计室,吸引了非常多人前去参观。
走在里面,略显狭窄的道路会让你体会到当年最早的石库门建筑的风采。
张园,位于威海路590弄。
张园,由原籍江苏无锡富商张叔和所建,最开始取名“张氏味莼园”,后来改成了张园。
它是上海向社会开放的最早、最大的私家花园,里头满是石库门建筑群,所有的风格都可以在里面见到。
它曾是上海石库门建筑的里的头牌“道场”。
张园在上海人心里,似乎代表着上海最后的石库门时代,当它拆迁改造时,不少人都曾经唏嘘。
……
上海的石库门建筑实在太多。
与其悉数举例,城城倒建议不如亲身在上海走一场,更能领略石库门建筑的风采和历史面貌。
石库门虽然起源于外国租界。
随着城市的发展,连当时未被占领区域的地方,也出现了同样的石库门建筑,数量上不输外国租界。
据记载,在新中国成立前,上海当时的420万居民中。
绝大多数的本地人,都居住在各种不同风格的石库门建筑里。那时候的上海,一眼望去,遍是栉比鳞次的石库门建筑。
王安忆在《长恨歌》里说,“上海的石库门是壮观的景象,它是这座城市居民不可磨灭的记忆宝库。”
当年石库门建筑的规划。图/上海交大建筑遗产保护中心
同样是大型群居建筑群,石库门与北京四合院结构不同,风格也不同。
北京四合院建筑,雍容大度;上海石库门,则体现了居民的市井精神。
虽然更加喧闹,但里头个个人都懂得精打细算,会过生活。
03
石库门里的文学“传奇”
石库门建筑有着百年历史。
对于上海来说,它不仅仅是一种建筑形式,更是承载着了上海海派文化的底蕴。
即使鱼龙混杂,居住着不同行业、不同时期的人,但他们也能在这小小一方天地里互相和平共处。
在石库门里,上演着一幕幕轨迹与众不同的人生戏剧。
江阴街的老式石库门建筑。图/郭博
除了平民百姓外,还曾有不少作家、文人都短暂在石库门里逗留、居住。
在他们在作品的一字一行间,可以看到他们在石库门生活的影子。
在历史上,中共一大,在上海兴业路的联排石库门内召开会议,开启了从石库门到天安门的第一步;
聂耳、田汉,在石库门创作出了国歌《义勇军进行曲》。
在文学作品上,茅盾的《子夜》《蚀》《春蚕》《林家铺子》诞生于此;
王安忆的《长恨歌》写出了"上海小姐"命运殊途的一生;
张爱玲在上海出生,在这里成长,在这里热恋,她留在上海的二十多年里,写出来的作品常以石库门作为故事的背景。
如果说茅盾写出了上海的“史诗”。
那王安忆和张爱玲,则是写出了那个年代的上海滩“传奇”。
也曾长期居住在弄堂的鲁迅,在《弄堂生意古今谈》里写石库门里的“世情”。
“弄堂里的那些叫卖零食的声音既漂亮又具艺术性,使人"一听到就有馋涎欲滴之慨"。
除了有叫卖零食点心的,还有叫卖青菜、豆腐、瓜果、鸡蛋的,时而还有活鸡活鸭。
每隔几天还有修理棕棚、补皮鞋和弹棉花之类的人上门服务。他们各行有各自的叫卖腔调,让人一听便知道是什么行业的人来了。”
王安忆在《长恨歌》里写故事前,就先对石库门建筑特色有二十多页的描写,还有着异于常人的视角:
“上海东区的新式里弄是放下架子的,门是镂空雕花的矮铁门,楼上有探身的窗还不够,还要做出站脚的阳台,为的是好看街市的风景。
但骨子里头却还是防范的,后门的锁是德国造的弹簧锁,底楼的窗是有铁栅栏的,矮铁门上有着尖锐的角,天井是围在房中央,一副进得来出不去的样子。
西区的公寓弄堂,是严加防范的。
房间都是成套,一扇门关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墙是隔音的墙,鸡犬声不相闻的。”
除了他们,在石库门里写作的文人还有瞿秋白、茅盾、郭沫若、叶圣陶……
他们写了不少现代文学史的精华之作。其中,大部分都浓缩和诞生在石库门建筑的亭子间里。
在石库门里居住,少不了提到亭子间。亭子间,大多数是楼上的一个房间,面积不大,多数布置为一张书桌、一张木板床。
鲁迅就曾将自己的一些生活杂文编为《且介亭杂文》。
从租界两字各取了一半,名为且介;亭,则指的是亭子间。意思是:这是我在租界石门库里的亭子间写的。
这批文人作者,在亭子间里写出来的作品,还产生了近代文学史上的特殊文学派别 ——"亭子间文学"。
周旋、陈云、郁达夫等名人曾尚贤坊居住,位于淮海中路358弄。
尚贤坊。图/上海交大建筑遗产保护中心
茅盾、叶圣陶、周建人、冯雪峰、柔石先后居住在景云里。
1933年3月,瞿秋白在上海避难时,租住在山阴路133弄东照里12号二楼的亭子间。
后来,鲁迅住在到了对面的山阴路大陆新村1弄9号的亭子间里,进行文学创作。
上海每幢石库门建筑,其实都有说不完故事……
让时间回到几十年后的今天。
2011年,第三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里,“石库门里弄建筑营造技艺”名列其中。
如今往石库门往里望一下,里头蜿蜒的里弄道路,是曾经大部分居民和文人生活在这里的轨迹和倒影。
当时具体的生活场景,后人只能进行猜测了。
04
新旧交融的石库门文化
海派文化的庄严洋气、市井的传统,中西文化的碰撞注定了上海的风情万种。
石库门作为上海人血液里流淌的文化元素,记录着上海数十年甚至百年来的变化。
当我们在谈论石库门的花样年华时,却不得不面对实际状况。
东区的石库门建筑风格。图/蓬蓬的博客
起初石库门设计时,设定的使用年限在30年左右。如果按照人的年龄,那么石库门建筑已经是百岁老人。
因受到常年累积的风吹雨打,加上保护不当,已经逐渐威胁到居民的安全。
不少石库门建筑,都被监管部门定为“二级危里”,准备对这些石库门建筑拆除或加以改造。
如今随着上海的发展,不少原先伫立于城区的传统老石库门建筑渐渐开始消失。取而代之的,或许会变成商业广场、楼盘……
甚至,变成“新的石库门建筑”。其中,最知名的就要属“新天地”地区了。
大肆翻新过后,外表依旧保持石库门建筑的原有风格,但里面就变成主要供游客欣赏的设计了。
即便如此,也不妨碍它成为上海欣赏石库门建筑的最佳地之一。因为,还有多数不知名的石库门建筑,正在面临着被拆除的命运。
有,总比无好。这些上海人打心里喜欢的老建筑,正在以不同的色彩、结构被改造。
这种措施,对上海而言,既好,也坏。
也许,十年之后,传统的石库门建筑就会消失。
趁在它们消失之前,带上相机,踏入上海,走进街头巷尾里,感受一下,这数十年甚至百年来海派文化的精华。
陈丹燕还在《上海的弄堂》一文里写道:
“要是一个人到了上海,而没有去上海的弄堂走一走,应该要觉得很遗憾。”
对啊,如果在上海没去看石库门的话,等于只看到了一半的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