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涛评论：佳木斯的鸡蛋

黑龙江的佳木斯，由于位于中国‌‌“最东边‌‌”，是我国每天最早迎接太阳升起的地方。这里最近因为一个小视频‌‌“破圈‌‌”了。

小视频里，防疫工作人员，把整袋的大米拆开倒进了垃圾桶，把整袋的鸡蛋摔碎扔进垃圾桶。毁掉的东西并不值多少钱，看上去却触目惊心，让人想到一个成语，暴殄天物——那是人吃的东西，那是关键时候能救命的东西。

根据当地的通报，防疫人员认为外来物资有传播病毒的风险，于是将这些物资毁掉，还专门拍了视频。也就是说，他们是在‌‌“防疫‌‌”这个‌‌“完全正确‌‌”的大方向之下，干了一件他们觉得正确外人看来荒唐的事儿。

我猜测，那个防疫人员的行事逻辑是，防疫是对的，为了防疫所做的事儿也是对的。

防疫当然是对的，为了防疫毁掉可以救命的物资，不是一般的对，而是极端的对。这种‌‌“对‌‌”，很可能已经感动了干这事儿的人，否则，他们不至于把扔大米鸡蛋的过程拍下来。拍下来就是为了展示，展示自己战天斗地的决心，展示自己为了对的事儿不惜一切代价的决心。

有些人在做‌‌“一定对‌‌”的事儿时候，会陷入自我感动的境地。

我上中学的时候，有个同学刻苦学习，每天早上自习的时候，拿一本书对着一面墙吼，吼声几乎传遍我们那个不大的校园。我后来感觉，那个同学大概陷入了‌‌“刻苦学习‌‌”的自我感动之中。

谁能否认刻苦学习的‌‌“正确‌‌”呢？既然正确，那么把这种正确做到极端岂不是可以收获极端的回报。很遗憾，那个同学后来没有考好，据说后来有一段时间精神有点不正常。

昨天我在网上看到一张图片，不知道是恶搞还是真的，姑且把这个场景当作是确有其事。

图片上的信息显示，一个男生，携着一美女的大幅照片和鲜花，三步一跪，表白自己此生只爱那个女生，‌‌“天若有情，就请成全‌‌”。

喜欢一个人，就勇于表白，这当然是对的。画面中的男生，就是在对的名义下，将对的事情做到了极端。看那架势，如果女方不答应，连老天都是错的。这种陷入自我感动中的行为，很可能让小伙子觉得自己的爱是感天动地的，但在我看来，却是挺可怕的。

既然标题是佳木斯的鸡蛋，我必须说回到鸡蛋。

从常识而言，那些大米和鸡蛋，不会传染病毒。然而，由于它们是‌‌“外来‌‌”的，就显得不可信。本质上，防疫人员处理的不是那些物资，而是那些物资的‌‌“渠道‌‌”。

本来，为了惩罚这个‌‌“不可靠‌‌”的渠道，对这些大米和鸡蛋进行一番‌‌“消毒‌‌”就行了。如果觉得消毒也不牢靠，封存几天总行吧。然而，如果这样做，就会显得妥协和折中，就显得虽然正确但不是极端正确。

细节决定成败，极端体现在细节——尤其是将鸡蛋摔碎那个细节，充分体现了防疫人员的决绝。万一扔到垃圾桶被人捡走洗洗吃了咋办呢？所以要摔碎。那些大米都还有挽救的可能，淘洗一下或许还能吃，而那些鸡蛋已经不可能了。

那个摔鸡蛋的细节深深地触动到了我。

那一袋被摔碎的鸡蛋，会让正常人‌‌“心碎‌‌”。为了‌‌“对‌‌”的事情，一个莫须有的理由，有谁以及有什么不能成为鸡蛋？

那是一种为了‌‌“对‌‌”而无所不用其极的精神。有这样的精神，无论来多少次疫情，佳木斯都能一次又一次地胜利。

然而，如你所见，防疫人员拍的视频曝光后，这么对的事儿竟然翻车了。这一定超出了拍摄者的预期，否则他们根本不会拍下来啊。他们是觉得自己做得不仅对而且特别对才把整个过程拍下来的。

这么对的事儿，不仅没被表扬，反而被批评了。

这是为什么呢？大约是因为当事人在自己营造的‌‌“极端对‌‌”的氛围里，失去了正常的价值判断，以至于上级也觉得他们对得‌‌“过分‌‌”了。

过犹不及，物极必反，正确得过头就错了。当地已经把这种行为定性为错误，已对涉事工作人员进行严肃批评教育，对相关领导启动追责问责程序。

一定程度上讲，我挺同情因为做得‌‌“极端对‌‌”而被问责的人的。他们其实挺无辜的，就像那袋鸡蛋一样——为了纠正错误，或者说为了‌‌“对‌‌”，可以被摔碎被扔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