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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老板与银行剑拔弩张 从“煤炭大亨”到“金融炸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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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短短几年,山西煤老板和金融机构们就从蜜月走到了剑拔弩张。联盛集团的故事,便是其中的典型缩影。

12年来,山西联盛在中国的产业、金融两界,凭借强大的资本运作能力,获得了传奇般的扩张,其控制人刑利斌也一度被戴上“煤炭大亨”的桂冠。

“只有10块钱的资本,却要做100块钱的事。”邢利斌曾自诩为产业的整合者,却被飞速膨胀的产业拖入深渊;他醉心于玩弄资本的技巧,却陷入资本的玩弄之中。

眼下,当恐慌与萧条联袂而来,昔日的吞噬者面临着被吞噬的危险。

更严重的是,联盛还绑架了三十余家金融机构和几十家当地的民营企业,仿佛一颗颗随时引爆的金融炸弹,一场区域性金融危机正在酝酿。

即便金融炸弹能得以拆除,山西的金融格局也已然改写:手握欠条的金融机构心有余悸,对煤炭行业、对民营企业的资金收紧正在蔓延。

这个过年,邢利斌可能很难过得轻松,尽管他曾在很长一段时间经营着山西省最大的民营煤炭企业。

2014年1月23日,邢利斌的黑色宾利轿车出现在人民银行太原中心支行的楼下。这天上午,债权人碰面开了过年前最后一次会议,商量如何拯救邢利斌控制的山西联盛能源(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联盛)。

两个多月前,2013年11月29日,总资产600亿的联盛集团因资金链断裂,提出重整申请,引发震动。要知道,联盛曾经富甲一方——其所在的柳林县,财政收入位列山西省第二,而手握全县一半以上煤矿资源的联盛,至少贡献了其中的三分之一。

从此,联盛的董事局主席邢利斌开始辗转有意为联盛输血的战略投资者之间,递上重整方案。

然而,时间并不多了。依据法律规定,联盛应自2013年11月29日起的6个月内向法院及债权人提交重整计划,最长不超过9个月。

不仅如此,2014年6月前,四笔总计30亿的集合信托即将到期,债权人机构的恐慌会让形势变得更为复杂,乃至恶化。

突如其来的重整

56亿是最保守的数字。

“××一直被蒙在鼓里。”过年前,张景平(化名)向记者回忆当时情景,破口大骂。

张景平是吕梁市一家大型企业的负责人,他的公司与联盛互相担保近20亿,但联盛实际控制人邢利斌2013年11月29日宣布重整之前,竟然没有向他透露分毫。

同样震惊的还有三十余家金融机构,不少省外金融机构看了新闻后,如梦初醒,赶赴山西。

据记者从债权银行方面获得的数据显示:截至2013年9月底,联盛对外融资总额268亿,其中银行借款余额153.54亿,信托借款余额73.63亿,融资租赁借款余额17.48亿,银行敞口票据余额23.42亿。

在联盛长长的债权人名单中,中国建设银行、华融资产管理公司、招商银行、中信银行、中建投信托、中江国际信托、长安国际信托等给予联盛融资超过10亿。

国家开发银行山西省分行,借款41.5亿;山西省农村信用合作联社下属63家农信社,借款41.5亿,成为牵涉最深的两家金融机构。

73.63亿信托借款中,除华融资产管理公司19.9亿的信托将在2015年9月到期外,其余信托产品均在2014年到期兑付,共计54.75亿。

而1年内即将到期的短期银行贷款也达到51.8亿。

和联盛绑在一起的还有吕梁地区多家大型企业:联盛对外担保145.71亿,外部单位对联盛担保140.94亿,其中山西离柳焦煤集团、山西汇丰兴业焦煤集团、山西中阳钢铁、山西大土河焦化、孝义市金岩电力煤化与联盛互保均超过10亿。

昔日的煤炭首富,很有可能成为当地的金融炸弹。如无法遏止,冲击波将通过担保网向外传递,区域性金融危机迫在眉睫。

截至2013年6月,联盛总资产507亿,负债315亿,净利润1.6亿。但每年需要支付的财务成本高达27亿。

记者获得的联盛重整方案显示:如果要救联盛,联盛方面估出的资金缺口是56亿。

其中恢复生产需要13亿资金,包括发放员工工资、清缴工程欠款和各种税费。保证在建矿井投产需要10亿。此外,还有年底偿还本金和清理欠息9亿,已到期和半年内即将到期的信托资金24亿。

“56亿是最保守的数字,如果明天就有资金进来,56亿也许是够的。但要保证联盛的后续生产,需要的资金远超过这个数字。”一位正与联盛持续接洽的战略投资候选人如此判断。

如此庞然大物,联盛所在的柳林县政府自然不希望其倒下。2013年11月29日,柳林县人民法院受理了包括联盛在内的12家企业的重整申请,县政府对此表示支持并参与了此次重整。

所谓重整,又叫破产重整,是指借助司法程序,为已经资不抵债,但尚有造血功能的企业撑一把保护伞。保护伞之下,生产经营可以继续,债务可以停息止付,逼债催债可以冻结。同时,资产获得保全,法院不能执行拍卖,债权人不得哄抢。

对于重整,联盛方面的理由是,企业生产因缺乏流动资金处于半停产状态,大量的短期资金到期无法有效接续,七对在建矿井无法收尾竣工。联盛希望依靠重整调整债务期限,降低财务成本,最终减少负债规模。

换而言之,一旦申请重整成功,联盛有9个月的时间不需要支付任何本金和利息。

“县领导把乌纱帽放在桌子上,支持联盛的重整。柳林县法院不过是走过场。”一位参加了发布会的柳林官员告诉记者。

上述柳林官员透露,柳林县的主管上级吕梁市领导并不希望联盛申请重整。就在新闻发布会开始前五分钟,市领导还与柳林县领导通过电话,希望发布会再缓缓。

“2013年下半年,邢利斌曾向吕梁市长透露过,联盛会有大动作,但没想到,邢口中的大动作是重整。”

“邢利斌已经不想等了。”联盛的一位高管说,“联盛有十亿的贷款会在2013年12月底到期。当时,已经有金融机构计划发放一笔贷款,保证联盛能够借新还旧,接续银行资金。”

出乎意料的是,重整消息传来之后,债权人一致表示了对联盛重整方案的不满,特别是金融机构,银行担心突如其来的不良贷款拨备会吃光当期的利润,于是,他们集体向山西省金融办施压。

2013年12月2日,债权银行召开了第一次债权人会议,商议结果是写联名信,让山西省政府介入此事。

12月6日,国开行联合13家金融机构向山西省委、省政府提交了《关于省委省政府出面协调联盛重整时间的紧急报告》,在报告中,债权人指出:此次重整是联盛和地方法院单方发布联盛重整进入司法程序的消息,他们事前没有收到任何法律文书。重整过程的不公开使得债权人担心自身的利益受到侵犯。

“此事非同小可”

邢对自己的资产、负债、付息、现金流了如指掌。谈判桌上,他只需要一支笔和一张纸,就可以列出每一笔借款及还本付息日。

这份报告被第一时间交到山西省高层手中。省领导在报告上批示:“此事非同小可,请政府予以高度重视。”

转天,省长亲自出马组织山西省金融办、省银监局、省高级人民法院等机构商讨联盛的问题。会上,债权人机构依旧要求联盛撤销重整申请,并希望山西省出面拯救联盛。

但对外声称拥有600亿资产的联盛,现在究竟价值几何?金融机构心里并没有确数,他们加班加点,清查联盛家底。

这期间,金融机构一面要与山西省谈判,一面也在暗中全面盘查联盛的经营状况和资产价格,还要盯着与联盛有关联关系的几十家子公司、孙公司,以防资产转移。

“所有的债权人机构必须派一个人在国开行山西分行上班,与国开行保持一致,就差24小时盯守了。”一位债权人机构人士告诉记者。

随后,副省长牵头成立高规格的协调小组,金融工作组则由最大的债权银行国家开发银行山西省分行牵头。

一次一次的债权人会议之后,部分债权人机构同意以牺牲利润为代价,配合执行5到6年的基准利率。但联盛必须按照展期后的还款计划偿还本金,展期后不得再次变更还款计划。重整后,利息必须足额偿还,恢复正常贷款付息状态。

但对于40亿的民间融资,联盛只承诺偿还本金。对外担保只能减少,不能增加。

债权人机构较为赞成的模式是,以股权的方式注资50亿,或者25亿以股本投入,另25亿前两年为搭桥资金,第三年转成股权。

联盛的焦炭、焦化、参股控股企业的股权,教育、农业地产等主营业务之外的资产要么继续保留在重组后的公司,或者以转让的方式处置,收入作为重组的资金投入。

事实上,候选战略投资人也对教育、农业、地产等非主营业务之外的资产并不感兴趣。

按照记者获得的重整框架显示,从2014年开始,联盛企业总负债逐步减少,到2021年,负债减少至100亿。2014年开始,联盛每年可以达到1100万吨的煤炭产量,到了2015年,产量可以达到1500万吨,有可能产生更多收入。

但这些只是远景规划,眼下联盛的这口气能否接上,谁也没有底。联盛希望县政府协调当地企业注入20亿到30亿搭桥资金,省委则要配合重整,对在建完工矿井尽快核定产能颁发证照。

此外,要让所有牵涉金融机构赞成这一方案,也并不容易。“现在就等着各家金融机构轮番签字,每家都要总行签字审批,流程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一家债权人机构人士告诉记者。

山西省金融办虽然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金融机构的决策,但无法左右各家银行总行的风控。

另一方面,寻找搭桥资金并非易事,即便是当地颇有实力的企业家,也很难揽这个事。“当地的民间债权人没有真正坐在一起谈过,邢利斌的想法是各个击破,搞定一个算一个。”张景平说。

省外的潜在投资者已经对联盛的资产做了全面的评估,但双方却对煤炭未来的价格预期存在偏差,邢利斌依旧在估值上讨价还价。

“邢利斌的态度很诚恳,心理状态依然很好,很坚强,也很乐观,不是个会被困难压倒的人。这点让我们也很佩服。”一位参与全程谈判的候选战略投资方人士说。

据其描述,邢对自己的资产、负债、付息、现金流了如指掌。谈判桌上,他只需要一支笔和一张纸,就可以列出每一笔借款及还本付息日。

用股权换资金的大方向是确定的,目前他们的谈判更多的是在细节问题。联盛资产极为庞大,细节纠结上依然颇费周折。

煤炭航母

2009年之后,他更将触角伸向教育、房地产、农业,联盛变成一条八爪鱼。

重组故事的主角,邢利斌,49岁,生于柳林县留誉镇槐树沟村。

邢利斌个头不高,瘦削、白净的脸上架一副金丝边眼镜,颇为儒雅。跟他有着深度来往的企业家评价他“讲话思路清晰,很有感染力”。

高中时代的他还是个文学青年,创办了清河文学社,并担任首任社长。

1990年,邢利斌从山西大学毕业后,回吕梁做起了生意。在吕梁市中阳县承包私人小铁厂让邢利斌赚到第一桶金,承包铁厂的钱也是从亲朋好友那借来的。随后,邢又建了两个小型铁厂,转手一卖赚了一千多万。

1998年前后,邢已经拥有5座煤矿、2个大型焦化厂、1座大型洗煤厂和一个由160辆东风牌拖挂车组成的运输公司,固定资产达到2亿。

但当年赶上亚洲金融危机,国内钢铁价格暴跌,邢亏得只剩下了柳林的金家庄煤矿。

2002年,邢利斌东山再起,联盛于同年成立。在成立之初,邢利斌的表现已异于普通煤老板,他曾多次对外表示,立志打造一艘贯穿上下游产业链的煤焦企业航空母舰。

当时,柳林县属国有煤矿——兴无煤矿面临破产,这座年产量60万吨的当地最大国企,累计欠债1.9亿。邢利斌在拍卖中以最高价拍得这座煤矿,让兴无煤矿成为山西第一个股权转让的国有煤矿。

据熟悉邢利斌的当地企业家透露,当时邢只有六百多万现金,其他七千多万也是东拼西凑借来的。然而“白菜价”买入国有资产却让邢利斌备受质疑,“上面”也来人调查过几次。

2003年开始,他又投资了六七亿,对兴无、金家庄、王家沟等煤矿进行技术改造。金家庄煤矿成为吕梁第一个全机械化煤矿。

黄河东岸、吕梁山西麓是中国三分之一的优质焦煤的出产地,焦煤是炼钢最主要的原料。随后几年,焦煤价格坐上了火箭,邢利斌的资产成倍翻番。到2005年,联盛的固定资产达到63亿。

与邢利斌颇为熟稔的当地企业家向记者回忆:有一年,在山西省人大接待培训中心举行的煤炭订货会上,邢利斌带领的十多个人的团队统一穿着蓝西装、白衬衫、皮鞋。其他团队开着依维柯,他开的却是桑塔纳2000,派头十足。订货会期间,几乎每个高级酒店都有他的饭局,但结账往往出现问题,以至于宾馆都不敢给他签单,最后还有宾馆扣下了他的桑塔纳2000。

订货会结束的六个月后,桑塔纳不见了,但他带着五六辆红色富康车组成车队从太原开回柳林,后面还跟着一辆皇冠。

然而,2007年的邢利斌可谓是死里逃生,因为一笔八千多万元的银行坏账,他被协助调查了整整半年。

打那之后,邢利斌开始经常去北京活动,并结识金融机构的高层,这些都成为他日后经营财技的人脉基础。

收购煤矿需要大量的真金白银,于是从2006年开始,联盛开始谋划香港上市。同年,时任山西省长带队赴香港推介企业,为山西企业赴港上市站台,而联盛正是其中之一。

2008年5月,H股上市公司福山能源以总代价105.3亿港元收购柳林县兴无煤矿、金家庄煤矿业及寨崖底煤业。邢利斌持有卖方福龙集团有限公司56.92%的股权。邢利斌获得近24亿港元的现金和超过6亿股的福山能源股份。

责任编辑: 王笃若  来源:南方周末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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