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 > 大陆 > 正文

新疆“切糕”背后的歧视

FT中文网编辑:

近期“切糕”话题得到国内媒体热议,FT中文网也发表了《媒体札记:什么样的切糕》。对于这个问题,我有如下观点:

“切糕”事件的一方——“新疆人”在得到赔偿后被遣返回疆,事情好像平息了。

事情真的解决了?16个“新疆人”揣着20万元回家以后呢?他们用这些钱回疆创业,或是在新疆继续卖“切糕”,过上平安幸福生活?

我是曾在新疆生活25年的汉族人,现虽定居京城,但我始终认为自己是新疆人。媒体用“新疆人”这样词汇遮遮掩掩,官方用“赔偿遣返”这类方式能回避民族,化解矛盾?

在谈对此事看法前,有必要简要介绍一下新疆的情况。

新疆,以横贯东西的天山山脉为界,北疆地区降雨充沛、交通便利、经济发达、产业带密集,农工商业发展总体较协调;而南疆属干旱半干旱、荒漠半荒漠地区,除了沿塔里木河流域的冲积平原适宜灌溉农业外,经济和社会发展各方面发展均非常落后,交通也不发达。

在新疆2181万元人口中,维吾尔族(以下简称维族)、汉族分别约占47%和40%左右。

分析第五次人口普查资料,南疆维族占全疆维族的比重,和北疆汉族占全疆汉族比重,基本都是83%-80%;全疆维族人口约82.14%生活在农村地区。

维族人口在教育、就业等指标上无法和汉族相比,就是在全疆13个少数民族排名也很落后。维族6岁以上人口受教育程度指标中:大学本科为6.97‰,列第10位;专科和中专分别为7.01‰、26.91‰,均列12位;高、初中合计251.33‰,列第11位;而小学为707.79‰,位列第3。维族就业人口中,约80.6%从事农林渔牧类职业,在新疆13个少数民族同一从业比例中高居第3位;从事专业技术、办事职员和国家机关企事业单位负责人等中高层次职业,合计不到8.2%,该指标在13个少数民族中位列最末。

维族人口还具有低流动和高度“凝固”的特性,具体表现在:维族人口集中度为99.4%(新疆维族人口占全国维族人口比),和低离散度0.0128(1-∑Xi2/X2, Xi是在各省区维族人口数,X是全国范围维族人口数),这两个指标在56个少数民族中,前者仅高于、后者仅低于哈萨克族。维族人口94.3%居住在户籍所在市县区街道;按出生地统计,维族人口居住在出生市县区、本省其他市县区和省外人口,分别为94.6%、5.2%、0.2%;5年内省内、省外迁移率分别为4.1%和0.1%,其省外迁移比例是中国九大少数民族中最低的。

研究分析还表明,维族人口省内迁移的经济和社会原因各占41%和59%,而省外迁移100%是经济原因,这也与其他少数民族不同。(经济原因包括:务工经商、工作调动、分配录用、学习培训,而社会原因包括:拆迁搬家、婚姻、随迁家属、投亲靠友和其他)

维吾尔族人——特别是南疆的维族人,绝大多居住在偏僻闭塞、环境较恶劣,远离重要交通线和经济较发达地区,迁移机会低而成本较高,再加上宗教信仰和生活习俗等原因,使得其迁移流动率低。

大多数维族青壮年在乡村务农,随着农业剩余劳力日益增多,而南疆几乎无业可就,除非生活贫困到极点,万不得已才离家远走打工。年初中央电视台播出几期“走基层”采访节目,大陆民众从画面图像中可对南疆少数民族的生活情况有个直观了解。

因为受教育程度低,缺乏一技之长,加上语言障碍,他们去新疆各城市也多从事最低端的体力劳动。乌鲁木齐兵团医院西侧有个血站,我以前每天早上班路过时,总可见大批少数维族人聚积在门口,靠卖血赚钱。当然,也会有一些走上违法犯罪道路。“7.5”事件后,笔者曾向新疆的同学、朋友(包括执法机关的)了解到,参与那次暴力犯罪活动的人多数来自南疆。

当这些南疆少数民族来到大陆发达的城市,新环境与他们以往生活环境、风俗习惯、饮食禁忌、人文观念完全不同,他们想得到尊重和平等对待太难。在“民族团结”的口号下,大陆很多人表面不歧视,在漠然避让的行为举止后面是否有更多的“冷歧视”?

这些在家没钱赚,在外难赚钱的少数民族兄弟,肯定不时也会受到流氓地痞骚扰滋事。否则,在我们这些经济理性人看来,成群结队游走贩卖同样“切糕”非但不能产生“规模效益”,简直是自杀般同业竞争。但在繁华而冷漠的异乡,他们只能这样生存。别忘记,“维吾尔”一词本意就是团结、联合。

每天中国发生着千奇百怪的商业欺诈行为,许多比偶尔的强买强卖“切糕”,或“切糕”量价欺诈更严重,但“切糕”事件经过网民讨论,还有媒体暗访录制、播出类似个案,这个事件和这些群体被放大,在一些人看来,“切糕”者多是倚仗势众的无良商贩。如果这些民族商贩只是商业道德有问题,那么包括维族和其他少数民族在内的任何顾客都会遇到“切糕”讹诈。但在新疆生活25里,我未曾听其他少数民族说起,周边汉族同学朋友也没提到有类似经历。

“切糕”欺诈中固然有生意艰难时“宰”一个是一个的心理,但这种行为背后,是否是来自偏远地区的“切糕”者试图通过努力摆脱贫困,但在陌生环境中总受冷漠歧视且难以改变,长期的恐慌沮丧、失落无助、甚至绝望经积累后,恶作剧般的嘲弄、反讽和爆发?

我们当然不应因任何理由认可或同情不正当的商业行为。警方介入“切糕”事件后,是否调查清楚、厘清责任?若确系“切糕”者欺诈则当依法处理。赔偿20万,遣返16人回新疆,是否真的就解决问题?如同每个离开家乡外出打拼的人,尽管外面繁华世界不属于我、也不容纳我,但我也要挣扎生存下去,除非故乡环境能够变得给予我生活希望。被遣返回疆的“切糕”者,会安心留守在贫困家乡?谁能阻挡他们回来?就算不去岳阳,还不能去别的城市?地方执法者为避免牵涉民族问题而采取赔偿遣返,与日常城管打压驱赶商贩有何不同?

岳阳“切糕”事件,包括日常新疆发生的一些普通民事冲突,动辄被上升到民族问题高度;地方政府和执法者对此类事件“拉偏架”式处理,不仅让汉族群众怨气很大,这种“照顾”方式本身就包含有对少数民族居高临下的姿态,也不被少数民族认同。这让我们陷入民族问题的臼窠。

当然,“切糕”事件的根源确实与民族问题有关,特别是与新疆的民族、区域发展不均衡协调有关。解决“切糕”问题从根源上要靠国家社会、经济、区域和民族政策,要靠政治。但对于解决具体“切糕”个案,我们必须回归法治。只有实现法治,实现公平正义,才能真正解决民族问题。

最后,还要引用印度最高法官Asok Kumar Ganguly在新德里市政府起诉商贩一案判决书的判词:“街头叫卖是人们谋生的一项基本权利,政府需要贯彻一项成文法来规范街头小贩,而非打压……同行人的自由行路权一样,街头摊贩的谋生权利同样需要保障”。

“切糕”者要来,就让他们来。

附注:资料所限,本文中关于维吾尔族人口分布、流动、职业等数据引自:

艾里克木•克热木,沙尔旦尔•帕尔哈提:“新疆维吾尔族人空间分布与变动分析”,《现代商贸工业》,2010年13期。

王平:“新疆少数民族人口流动问题初探”,《新疆大学学报》,2010年7月第38卷第4期。

张善于、曾明星:“少数民族人口分布变动与人口迁移形势—2000年第五次人口普查数据分析”,《民族研究》2005第1期。

刘建义:“新疆维吾尔族人口职业结构分析”,《新疆社会科学》,2003年。

童玉芬、魏明星:“新疆维吾尔族人口的空间分布与变动”,《西北人口》,2002年3期。

读者:玎玎

责任编辑: 刘诗雨  来源:FT中文网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本文网址:https://www.aboluowang.com/2014/0311/37881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