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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晓康:“三中全会”的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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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您对中国命运怀有很深感情,跟你说话就象跟自己的老朋友说话一样,可以自由地切磋,听你谈话我是挺感动的。

我还想问一个问题,就是把美国、西方这一套宪政程序的民主制度移植到中国行不行?把这种民选、民意的,三权分立的,即主张主权在民,保障人权的,依法治国的,不能有凌驾于法律之上权力的,又有三权分立互为制衡的权力关系的这一套东西搬到中国来行不行?

傅:我想现实不能完全这样做。但是,让法律有绝对权威,每个人按照法律来做,包括国家领导人,法庭有相当的权力,议会的议员可以行使确实的民主权力,这是完全必要的。否则政府和司法机关都可以无视法律规定,去保护某某人的权力呀,他说了什么坏话,做了坏事也不去依法办他,这是不行的。当然,这么大的国家我认为只要前进一点点,还是值得赞许、值得同情的,中国这么大国家的进步,我认为对世界的贡献还是比较大的。

美国资本主义确实有很多坏的方面,中国的一些问题在美国也会有,只是有层次或程度上的差别。关于美国的问题我们有机会再作讨论。

郑:对,中国坏的方面也不能都说是邓小平坏。现在反改革派的那些人对邓小平意见最大,他们是想把中国出现坏事的责任都推给邓小平,说成是邓小平搞改革开放的结果,然后他们再把毛泽东那套东西请回来。

傅:他们是这么说的?

郑:意思是这样的。他们在不断地颂扬毛,甚至认为文化革命也是对的。邓小平主要问题在于反对自由民主,坚持专制义,搞一条腿的改革——只搞经济体制改革,拒绝政治体制改革。在坚持专制主义方面,陈云王震胡乔木、邓力群等人——这些所谓保守派,和邓小平没有什么不同,所不同的是,他们也反对邓小平的经济体制改革,反对搞市场经济,甚至把它说成是“复辟资本主义”。

傅:邓力群等人的权力为什么这么大,是不是有人支持他?还是他特别有权术?

郑:都有,一个是他有权术,一个是共产党传统里面有一批保守的人,而且势力很大。改革前期搞让利放权,后期他们又想办法捞回去,现在是后改革阶段,更是捞权捞利。第三老百姓对目前的局面普遍不满,而且各阶层都有不满,做生意的人不好做生意,当公务员的人不好工作,大学生毕业往往不好找工作,文人感觉不到自由,农民和工人就更不用说了,所以普遍的感觉不满。不满会产生怀旧,包括一些年轻人,又不了解过去的历史,就以为毛泽东时代好——你看毛泽东连刘少奇这么大的官也能把他拉下马,现在那些官僚这么欺压老百姓没有人管。所以,他们认为毛泽东很了不起,很伟大啊。

傅:邓力群怎么说文化革命?

郑:邓力群就说文化革命反修防修是必要的,打击面有扩大化的。

傅:认为毛泽东有先见?

郑:是啊,他有这个意思,认为毛泽东很有先见,早就看出中国有走资派,他当然不好说当初毛泽东抓邓小平就抓对了。

傅:他可以说赵紫阳

郑:他可以说赵紫阳,他认为赵紫阳就是走资派。

傅:你怎么看待赵紫阳“六四”中的表现?

郑:我是完全从知识份子的角度来看问题,我觉得他“六四”表现得不错。历史上他有他的毛病,他象邓小平,只是强调秩序,不太注意秩序里头的人;注重发展生产力,但不大注重生产中的人。比如平反冤假错案的时候他就不大积极,他说先把经济搞上去再说嘛。改革开放后的环境污染问题是我们《新观察》最早向他反映意见的,说出现了大气污染,破坏生态等。他也是说:现在顾不了那么多,先把经济搞上去再说。他有一些缺点,有一些毛病,有中共官僚的一些毛病,但是在“八九风波”里,我觉得他表现挺好,他是跟老百姓站在一起的。2005年1月18日,在他逝世的第二天,我到富强胡同他家中吊唁,索来笔和纸,写下“你是继胡耀邦之后,在中国为铲除专制体制,建立现代市场经济和宪政民主政治秩序而惨烈牺牲的党政领袖。中国人民会世代记住你的英名。你是光荣的、正确的、伟大的!安息吧,紫阳同志!”这是“六四”以后我对他的看法。

傅:他要是没去北朝鲜留在中国可能效果就不一样了?

郑:可能会有这种情况,但是这个不好预测,好像他去北朝鲜也不是他一个人定的。

傅:我不太了解为什么邓小平会听邓力群、胡乔木这些人的话?

郑:主要在政治上他跟他们的观念差不多,邓小平就是特别怕群众闹事,就象您刚才说的他特别怕乱,认为中国乱不得。其实“乱”这个问题要有点分析,中国刚结束毛泽东发动和领导的“文革”那样残酷的专制统治,当然有不同意见就要反映出来,受冤受屈的人就要说话,就希望你帮助解决问题嘛,就反映出一种“乱”来。我认为这是一种社会进步,要求民主,要求自由的现象,我认为很好。在这种问题上胡耀邦态度就很对,他认为要疏导,但是他认识到这种趋向是社会进步的一种必然。就象现在经济发展了,各个阶层都要维护自己的利益,就会出现很多利益集团,只有利益集团和谐了,这个社会才是正常的社会。所以他强调,在这个过程中要把原来遗留的问题解决了。但是邓小平特别怕,也就是说邓小平声称要建立什么高度民主、高度文明的社会,只是停留在口头上的,一旦出现了民主、文明的潮流迹象的时候,他就怕了。

傅:这就叫叶公好龙。

郑:对,叶公好龙。邓小平出发点和归宿都是功利主义的,所以是此一时彼一时的。你看他一开始说是支持群众的,认为群众民主啊应该保护支持他们,这是一九七八年前后一段时间,那时他需要民主为他说话;到了他掌权以后他就开始限制了,开始说要防止自由化,要防止无政府主义,这是彼一时,因为民主又威胁到他的权力了。

傅:跟毛泽东期间的反右也差不多吧?

郑:是的。当国家和社会还处于一种专制体制下的时候,权威人物就会起很大的作用,他没有别的调节的功能,因为一放开就会乱,一收紧又会死,专制者只能在“乱”与“死”之间寻找路径。如果是民选民意即宪政民主的体制,有制衡机制,个人就不会起那么大的作用,就会有一种自我调节的能力,起码不会出现如“反右”和“六四”屠杀这样可怕的现实。邓小平怕群众,可能跟他文化革命受到冲击有一定关系,尤其看到学生起来闹事,浑身就紧张,可能是对红卫兵的心有余悸吧。

傅:六四以后他要戒严,他可能本来没想到这么多学生参与?

郑:他肯定想不到。

傅:因为当时这么多人,北京所有的人都出动了。

郑:差不多,连街道老太太都出来了。当群众都起来的时候,总有一些过激的东西,过激的语言刺激他,所以他受不了。就像理论务虚会召开期间,魏京生提出“要警惕中国出现新的独裁者”一样,后来胡乔木向他一汇报他就受不了了,所以他一定要整魏京生。别的整不了,就说他里通外国,说他泄露国家机密。他泄露什么?一个普通的工人他哪有什么机密,他就看了《参考消息》,说他泄露国家机密——先抓你再说嘛。

胡耀邦就不一样,在社会出现新的转型期他反而比邓小平冷静,他不觉得那么可怕。当时把魏京生、傅月华抓了以后,胡耀邦就让胡绩伟、王若水派人民日报记者去做一下调查,王若水始终没说这是胡耀邦让他去做的,因为他要保护胡耀邦。

傅:理论务虚会上讲话,反映邓小平最根本问题是怕学生要民主,当然还有人利用这些挑动他。

郑:当然也有一些人利用邓小平的问题,但主要还是邓小平自己的“钢铁公司”,他根本听不进别人的意见,我说了就得算。

(略有删节)

傅:那么邓力群时代工作人员中是不是也有人对邓力群不满,当然也会有人是支持他的吧?

郑:这个中国总是会产生两部分人的,因为在这集权专制统治下,势必会出现一部分趋炎附势的人,得到升官机会呀,他们就很自觉地捍卫邓力群的权势和观点。另一部分人有意见,不满意会反映出来,反映出来这部分人可能就要挨整。我就是对邓力群有看法,反映出来了,后来邓力群就把我赶出中宣部,所以我才去了《新观察》。

傅:是你一个人还是有一批人?

郑:一批人。

傅:大概是多少人呀?

郑:整个部里面敢于跟他们公开亮相斗争的也就是有十几个人吧,不满的有的不说话。中宣部我待了这五任部长,我觉得最好的是胡耀邦,后来又出来一个朱厚泽。朱厚泽也很好,在他任内,一下子人家对中宣部的印象又好起来了。但是,朱厚泽也就干了一年多一点就走了,胡耀邦一倒台他也倒了。

朱厚泽很理解社会,很理解历史。胡耀邦很有人格魅力,朱厚泽很有思想魅力。当时他提出三宽嘛,提出对知识分子要宽容、宽厚、宽松。他是一个很有思想的人,过去杨尚昆就说他是难得的思想家。但是,从五十多岁起就不让他工作,一直到现在也七十多岁了。

西安外国语大学日本文化经济学院图片

(注:本文转载自作者脸书)

责任编辑: 李广松  来源:作者脸书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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