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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不可辱 他用最惨烈的自杀方式回应文革

—士不可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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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当天夜里,汪篯决定以死抗争,维护做人的尊严。他喝下了原本用来杀虫的“敌敌畏”,没想到毒性发作后,令他痛苦不已,他在房中一边号叫一边以头撞墙。这惨痛绝望的叫声惊动了隔壁邻居,大家相互招呼出门施救。但汪篯显然是抱定了必死之心,从里边反锁了房门,众人无法进入。待大家强行把门撞开,进入房间时,汪篯早已气绝身亡。

这个人叫汪篯(jiǎn),很多人可能不知道,但应该知道。

1934年秋,清华大学举行招生考试。当时的试题是不分文理科的,所有考生都做同一套题。有个来自江苏扬州的考生汪篯,数学考了满分,总分排名第二。在当年招收的300多名新生中位居榜眼。如果将文理分科排名,他是“学史而数学独得满分”,却又是文科状元。

这样的成绩当然有点傲视群雄,毕竟没有一个考生,哪怕是理科考生,能像他一样数学满分。

更令人惊讶的是,这一年的数学考卷有一道试题出了差错。所有人都毫无察觉,但是他发现了,并按自己的理解做了修正,还在试卷上作了简要说明。加上其余试题他未扣1分,所以得了数学试卷唯一的一个满分。

汪篯后来成了陈寅恪先生的高足弟子,深受陈先生喜欢。有一次陈寅恪问女儿陈流求说:“你的功课准备得如何?想考进清华大学理科,数学成绩一定要好。你数学上有不明白处,可去请教汪篯先生,他的数学极好。”从内心说,陈寅恪非常赏识数学好的学生,因为数学好的学生思维逻辑性更强。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这个数学特别好的考生,不学理科而读了历史,这对他后来的人生悲剧产生了宿命般的影响。

1953年,上层决定在北京设立历史研究委员会,由陈伯达担任主任。研究会下设三所,指定郭沫若、陈寅恪、范文澜三人分别出任一所(上古史研究所)、二所(中古史研究所)及三所(近代史研究所)所长。

郭、范二人的任命是没有问题的,两人都非常乐意。唯独陈寅恪的头衔,老先生很可能不会接受。如何让远在广州的陈寅恪接受任命,就成了一个问题。

有人想到了北大历史系副教授汪篯,他曾经是陈寅恪的学生和助手,很受老师的赏识。派他南下劝说老师北上,应该有很大的把握。于是动员陈寅恪出任所长的重任就落在了汪篯的肩上。

此前,汪篯已经在1950年2月加入了党组织,又在第二年进入马列学院,接受革命思想的教育。对于组织交给的任务,汪篯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1953年11月,还在马列学院学习的汪篯,带着中国科学院院长郭沫若的亲笔信南下广州,拜见已经有几年不见的老师陈寅恪。11月21日晚,他在面见老师时,将信亲自交给了陈寅恪。次日晨,陈寅恪便作出了由妻子唐筼执笔的答复,坦率而坚决地表达了自己不去北京的原因。

汪篯是陈寅恪很欣赏的弟子,当年只有37岁,正是充满热情的年代,面对一个新的政权,他不乏兴奋,并积极投身其中。他去广州请老师就任第二所所长职务,是上面对他的信任,他也相信自己可以说动老师北上任职。

结果出乎意料,他和老师没有谈好。这没有谈好的原因,刘梦溪后来分析,是汪篯表现得太过于高兴,陈先生不喜欢这样的态度。

一个政权的变迁,有很多复杂的东西,文化的、历史的都在里头,陈先生看得很深;汪篯显然做不到这样,所以两人谈不到一处。陈寅恪后来只能明确讲,我不能去,如果让我去,有两个条件:一,历史二所不学马列主义;二,请毛公或者刘公给我写一封信,准许二所不学马列。这当然是上面不能答应的,所以陈寅恪也就不愿出任所长。

他在给科学院的答复中,重申了“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原则。他说做学问,必须以此为准,一切皆可以让步,只有这个不能让。在现代学者中,能把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坚持到如此高度和纯度的,没有第二人。

汪篯没能完成上面交给的任务,不免失落,也心有不甘。他想再等等,希望老师回心转意。为了让汪篯打消这样的念头,10天之后,时间是12月1日上午,陈寅恪与汪篯作了一次正式长谈。汪篯如实记录下了陈寅恪自述的对科学院的最后答复,谈话结束时,陈寅恪叮嘱汪篯说:“你要把我的意见不多也不少地带到科学院。”

带着这份答复,汪篯失望地返回了北京。他不但没能完成上面交给的任务,还失去了做陈寅恪学生的资格。老师在答复中说:“我认为不能先存马列主义的见解,再研究学术。我要请的人,要带的徒弟都要有自由思想、独立精神。不是这样,即不是我的学生。你以前的看法是否和我相同我不知道,但现在不同了,你已不是我的学生了。所以周一良也好,王永兴也好,从我之说即是我的学生,否则即不是。”

此后师生二人再无见面。

1966年,所有人同时置身于一场运动。先是批吴晗的《海瑞罢官》,后来拓展开来,也批翦伯赞、汪篯宣扬的“轻徭薄赋”、“与民休息”的让步政策。

5月25日,北京大学哲学系聂元梓等七人贴出了“全国第一张马列主义的大字报”,运动迅速升级。6月1日这天,《光明日报》发表题为《翦伯赞是怎样积极卖身投靠蒋家王朝的》文章。仅隔一天,6月3日《人民日报》发表社论《夺取资产阶级霸占的史学阵地》,文章说:“他们叫嚷反动阶级的所谓让步政策是历史发展的动力,把劳动人民和农民战争的伟大作用一笔抹杀。他们歌颂的,只是那些骑在人民头上的帝王将相。他们是史学界里的保皇党。这些权威,有的成了反党反社会主义分子,有的堕落到反党反社会主义的边缘。”

这种定性,已经上升到了敌我矛盾。与此呼应,在北大校园内,被第一个揪出来开刀祭旗的便是历史系教授汪篯。他早已不是又红又专的党内专家和著名马列主义新史学的带头人了。早在他南下劝说陈寅恪北上无功而返后,他便失去了郭沫若等科学教育界高层人士的信任。随着《光明日报》对汪篯的点名批判,北京大学历史系的学生直接盯上了汪篯,在他居住的房门上贴上了封条。翌日,当造反派前来检查时,发现贴在门上的大字报竟变成了几块碎片散落在地。关于这一变故有两种说法:一说大字报是被风自然吹掉的;另一种说法是汪要出入房门而不得,盛怒之下便把大字报撕扯了下来。愤怒的造反派根本不加分析,便异口同声谴责汪篯仇视文革,蓄意捣乱,企图阻止滚滚向前的历史车轮。

昔日的学生们个个面目狰狞,勒令汪篯低头认罪,并找来浆糊将大字报贴好复原。汪篯迫于无奈,只能一一照办,但内心深处却无法忍受革命小将对他的羞辱。士可杀,不可辱的古老遗训,不断啃噬着他的灵魂。就在当天夜里,汪篯决定以死抗争,维护做人的尊严。他喝下了原本用来杀虫的“敌敌畏”,没想到毒性发作后,令他痛苦不已,他在房中一边号叫一边以头撞墙。这惨痛绝望的叫声惊动了隔壁邻居,大家相互招呼出门施救。但汪篯显然是抱定了必死之心,从里边反锁了房门,众人无法进入。待大家强行把门撞开,进入房间时,汪篯早已气绝身亡。这一天是1966年6月11日,他离开这个世界时没留下任何遗嘱。他是在默默无言中走的。

汪篯生于1916年,死于1966年,年仅50。

2024-03-20

责任编辑: 东方白  来源:汉嘉女1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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