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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诒和:我没错 中国文人的血泪史和帮凶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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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写〈告密者〉和〈卧底〉两文,缘于心之巨痛。此后的热议,大半在于以往形象的颓塌。文中,无非讲了两则故实,说了一点感受。好在眼下不比从前,当年的告密者和卧底人,已不敢义正辞严地为自己的作为辩护,甚至不敢面对自己的过去。这说明我们社会在进步,人们心中的恐惧在减少。

太多的读者来函来电声援;质疑和指摘也不在少数,这些我都心领。温婉的劝告、严重的质疑、尖锐的批评,方式各异,归纳起来,内容有三。一,告密、卧底诚然不对,但帐应该算到毛的头上,大奸大恶叫他一人全扛了,纯属制度问题,跟下面的人无关。二,告密与卧底,虽为人不齿,但放到当时的环境中,一切皆可原谅,不揪个人为好,社会「疮疤」揭不得。三,要从大局出发,别太情绪化,向前看嘛。对我个人的不满,其实只有一个:寓真先生在〈聂绀弩刑事档案〉里都没明点,你凭什么断定告密者中就有黄苗子?人家求的也是真,有个白纸黑字,才算眼见为实。求「聂档」所寓之真,原本不错,但这些质疑和指摘,真的对吗?是我错了吗?

「隔江和泪听,满江叹息声。」往事并不如烟,往事也不全是故事。延伸到现实的历史,就不再只是历史,它已化为现实。只要学生还在奉命举报教师的课堂言论,只要电话和邮件还在被监听和监控,密告和监视便不是往事,它仍然是我们当下活生生的存在。中国文人有两部历史:一部是受歧视、受侮辱的血泪史;一部是做帮闲、做帮凶的丑恶史。「奉旨告密」,颁旨的主子固然可恶;但卖友求荣,就因其当上了奴才,做了帮闲、帮凶,便该免责吗?文人受苦受辱,梦想覑能作帮闲、帮忙甚至帮凶。所以,血泪煎熬中搅拌覑罪愆丑陋,天天如影随形。自古主子统驭之术,就是用文人整文人,只有这样才能刺入骨髓——破解「聂诗」玄机,唯有高人知音。要想留住真相,不让它随风散去,对这两部历史,我们就都要总结、反思。正视前者需要勇气,正视后者需要更大的勇气,既不能靠瞒和骗,也不能乞灵于春秋笔法,为尊者讳和亲亲相隐都无济于事。在这些方面,多少教训堪数。而任何人曾经的恶行,也不会被此前此后的劳绩善举两下扯平或相互抵消。

「隔江和泪听,满江叹息声」

苦辣酸甜一吐为快,见仁见智褒贬由他。我写了看到的,讲了想到的,我会对自己的观点、态度和情感负责。论者没能看到和想到,那也在情理之中。有谁觉得有损于某人的清誉,尽可以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有主子的时代,能将聂绀弩送进监狱;讲法治的今天,当能把我打上公堂。好在大家的墨宝白纸黑字,尘封的档案毋庸质疑,只须有朝一日见了天日,悬念自会一一解开。至于现在讨论的档案公开问题,我举双手赞成。建议把聂绀弩数以万计的文字、卷宗,把足有一人高的章伯钧、罗隆基档案,办个展览,全国巡回。叫中国人民,特别是让今天的青年人长长见识,开开眼界。很好!

思来想去,追昔抚今,念之慎之,应择鸣默:我没错。

2009年4月于北京

(2009 年2月,大陆大型文学期刊《中国作家》发表了寓真先生的长篇纪实作品〈聂绀弩刑事档案〉。文中,对当代文化人告密举报行为,多有涉及。继而,本文作者章诒和先后撰写〈告密者──谁把聂绀弩送进监狱〉与〈卧底〉两文。前者刊于2009年3月19日《南方周末》和香港4月号《明报月刊》,后者载于4月2日《南方周末》。因对告密者黄苗子,卧底冯亦代做了点名和谴责,引起大陆知识界的关注和争议。)


聂绀弩(右一)陪李健生(右三,章诒和之母)到萧军家医骨伤,在萧宅前留影,中为萧军夫人

章诒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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