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拉警官（左）在辨认当年照片上的自己(Getty Images)
8月19日星期三，阳光明媚的夏日午后，匈牙利和奥地利相邻的小城肖普朗（Sopron）一下变得热闹起来，数千民众在边境上庆祝二十年前这个特殊的日子，欧盟主席巴罗佐，德国总理默克尔以及匈牙利总统和总理等诸多政治人物的光临，更显出这个纪念日对欧洲的意义非凡。
二十年前的夏天，欧洲正处于巨变的前夕，以苏联为首的东欧社会主义阵营，从高层到民间，对专制体制的质疑和追求自由民主的意愿暗潮汹涌。当年8月19日，同样阳光灿烂的一个周六下午，还是社会主义国家的匈牙利在肖普朗开放了通往民主邻居奥地利的边境，使民众能到邻国参加“泛欧野餐”。600多名正在匈牙利渡假的东德百姓趁机逃往奥地利，再转道来到西德，开启了柏林墙建成后最大的逃往潮，奏响了柏林墙倒塌的前奏。
默克尔为此来到肖普朗向匈牙利表示感谢，她称那次野餐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好主意，是对历史的贡献，匈牙利为当时东德人的意愿插上了翅膀”。肖普朗市长则说，8月19日是一个纪念自由的节日，“纪念一个失去自由的民族能在这一天把自由奉献给另一个失去自由的民族。”
德国总理默克尔参加“泛欧野餐”二十周年纪念活动，向匈牙利表示感谢。(Getty Images)
通向自由的希望
在当时的东欧社会主义阵营--华沙条约组织中，匈牙利是自由度最高，改革意愿最强烈的国家。1989年5月2日，匈牙利政府宣布要开始拆除通往西欧的边境设施。同年6月，匈牙利和奥地利两国外交部长，面对媒体和公众，象征性的剪开了两国边境的铁丝网。
匈牙利的举动，尤其给东德百姓带来了通往自由的希望。许多人都有亲人朋友在西德，也一直能收到西德的广播电视，向往外面自由世界的新鲜空气。那一年夏天，东德政府忙着准备十月的40周年国庆大典，而老百姓则趁渡假季节涌往匈牙利，伺机逃往西德。布达佩斯的西德大使馆前经常聚集着上千东德人申报难民，到了8月中，由于人太多，不得不暂时关门。
就在此时，人们得到一个消息，还是一党专政的匈牙利共产党和另外两个反对党将联合举办一个野餐会，地点选在奥地利境内的圣玛格利特市，时间是8月19日和20日的周末，为此匈牙利方面将在19日下午3点开始，打开肖普朗通往圣玛格利特的边境长达三小时，允许匈牙利人在这个时间段内到邻国参加野餐活动，名叫“泛欧野餐”，因为活动的发起人是一个名叫“泛欧联盟”的传统组织，其宗旨是推动欧洲的统一。
8月19日下午3点还不到，肖普朗的边境上就挤满了人，但大部份都不是匈牙利人，而是在匈牙利渡假的东德人。他们把车停在路边，什么行李也没带，只提着少量的食物，就拖家带口的冲向边境的铁丝网。他们的目的很明确，进入奥地利，然后到西德，再也不回东德了。
还没等匈牙利的警察完全打开边界的水泥栅栏，男女老少的人潮就把边境上的铁丝网冲开了一个口子。路边的小车排起了长龙，没有人还惦记着它们和车中的行李，什么都不要了，只要早一点踏上铁丝网另一侧自由的土地。
改变历史的小人物
摄影镜头为当年的人潮留下了永久的定格：人们摩肩接踵的从开了口的狭窄的边境栅栏通过，黑白照片的右侧，人群把两个身穿白色制服的匈牙利警察挤到了铁丝网前，但他们无动于衷，低着头往地上看，对人潮视而不见，嘴角似乎还漏着窃笑。
两名警察中的前面那个叫阿帕达·贝拉（Arpad Bella），是当时的值班警官，带着手下五名警察正当班。只因为他的一句命令“不许开枪”，600多名东德人得以成功逃往西德，东欧铁幕由此被撕开，在随后的几个月内被完全撕裂。
今年63岁的贝拉也参加了肖普朗二十周年的庆祝活动。德国总理默克尔好奇地问他，当时他的上司是否阻止他的举动。贝拉回忆说，他的上司当时正在莫斯科渡假，而副上司也不知去向。按照以往的规定，对任何企图越过边境去西边的人警察都可以开枪射杀。而贝拉当时却让手下不要开抢，让东德人自由过境。等到后来他的另一个上司赶来阻止时，发现为时已晚，根本挡不住汹涌的人潮。
默克尔夸贝拉“成为了一个历史性的人物”，贝拉没有否认，又补充说，“我可没这么打算”。他当时的想法很简单，连他一共六个警察，面对这600多个人，他们要想反对人潮，就会被像落叶一样卷走，无济于事，还不如视而不见，让他们一条生路。当时的直觉告诉他，这样做是对的。事后，贝拉受到了同事和上司的歧视，但不久以后，人们就把他捧成了英雄。
设想当年贝拉如果下令手下开枪，也许肖普朗会成为小型的天安门广场，也许柏林墙的倒塌会因此推迟，也许更多的欧洲人将会为自由付出生命的代价，那历史翻过的很可能是血腥的一页。
逃亡潮推动柏林墙倒塌
藉着“泛欧野餐”来到奥地利的东德人很快在维也纳的西德大使馆拿到了签证，转往西德定居。越来越多的东德人来到匈牙利寻找通往自由之路。三周后，9月11日夜间，匈牙利拆除了通往奥地利的所有路障，仅在此后的10天内，就有1万8千多名东德人从这里进入奥地利，再逃往西德。
现在已年过半百，居住在西德鲁尔区的罗兰德·高特夏克就是其中之一。他们全家原来生活在东德魏玛市附近的一个小县城里，父亲是当地信用社的主管。因为了解到了信用社上级领导的贪污内幕，他的父亲离奇的因煤气中毒而丧生，之死因竟成谜。
从此高特夏克学会了三缄其口，而暗地里却积极寻求逃往西德的途径。他出高价买到了北欧海盗维京人的木帆船图纸，依样偷偷摸摸的自己打造了一艘小木船，沿着运河往北行驶，打算到达波罗的海后从海路逃往西边。不料几天后，船驶到东柏林附近的水域时巡警发现，他策划已久的逃亡以失败告终。
高特夏克并不死心，依旧留心各种渠道。转眼到了1989年夏天，传来匈牙利开放边境的曙光。于是他什么也没带，乘上火车就来到了捷克首都布拉格，从那里开始步行前往匈牙利边境，风餐露宿，跋山涉水，踽踽独行，也不知道过了几天，终于来到了捷匈交界的河边，他乘着天黑游过了河，刚上岸，就发现警察的枪口正对着他。
他想这下完了，绝望的跟着警察来到了哨所。他低着头不敢看审问他的警官，却听到对方说，“你现在是在匈牙利了，你自由了”。高特夏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至今记得当时的感觉，就好像一个溺水快死的人被人一把从水里领了出来，全身的轻松，又获得了生机。
随后他被安排坐车到维也纳的西德大使馆，申请难民领取赴西德的签证。
让他惊喜的是，在大使馆他看到了那么多熟悉的面容，都是家乡的熟人，甚至有一个是魏玛当地的一个警察局长，都是通过匈牙利辗转来到西边。“连体制内部的人都逃出来了，看来东德的日子不长了。”这是高特夏克在维也纳碰到那么多熟人后的最大感受。
然而一切发生的还是比他想像的要快。当年11月9日，“泛欧野餐”后不到三个月，柏林墙被推倒，东德共产政权瞬间解体，东欧社会主义阵营随即也分崩离析。
二十年后，匈牙利总统绍约姆把当年的野餐会称为“欧洲走向和平统一的一座里程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