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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务员亲历玉树“4.14”:我从废墟堆中爬了出来

    玉树州国税局组织下面各县局学习,时间为4月14日到4月18 日,今天到州局报到。
    
    下午三点,我从杂多县出发赶往结古镇,那个在一天后举世闻名的地方。车上,我一路昏昏欲睡。昨晚“一万达”(我们食堂大师傅家花一万块钱买的小藏獒)叫了一晚上,吵得我一夜没睡好。
    
    下午五点半,到达州局。参加培训的人全被安排住接待楼三楼。省局财务处的工作组三人住在二楼。
    
    晚上,跟我同寝室的C叔家丫头来了。丫头在结古镇工作,平时父女两见面的机会少,过来说说话,晚上就跟参加培训的A姐跟B姐住在我们隔壁。
    
    4月14日凌晨五点四十分:
    
    迷迷糊糊的我突然感觉到一阵猛烈的摇晃!我一激灵:“是地震!”C叔大叫: “快!快!地震了!”我一翻身爬起来就往外跑。光脚跑到楼道里面,一切恢复了平静。等缓过来劲,心落回肚子里,大家陆续回宿舍穿衣服。因为怕有余震,大家穿衣在楼下站了一二十分钟,但终究敌不过青藏高原上的料峭寒夜,又纷纷回宿舍了。
    
    C 叔家丫头过来串宿舍。C叔一个劲的说:“吓死了、吓死了”丫头安慰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呢!不要怕。”不过她还是让我们穿着衣服睡下算了,反正也快天亮了。
    
    为了预防余震,灯没关,门也没关。和衣躺下,我和C叔都有点惊魂未定的感觉。我说:“要真来大地震,也就几秒钟的事,估计根本来不及跑的。”C叔说:“那也得跑,跑就有一线机会。”后来事实证明,C叔是对的。
    
    早晨七点四十分
    
    除了我,三楼上所有的人都起床了。我一向习惯吧懒觉坚持到最后一刻。州局八点半开饭,我打算睡到八点。
    
    七点四十九分
    
    恐怖的一刻来了。剧烈的晃动,我扔掉被子就朝楼道跑。先是听见低沉的像过火车的轰隆声,然后听见玻璃破碎的声音。刚跑到楼道,剧烈的晃动使我根本无法站立。然后,整个人被甩了起来,我飘在了空中。脑海中闪现出两个字:“完了”。接下来,头脑一片空白,彻底断路。整个过程也许就五秒钟。
    
    也许过了一万年,也许过了十分钟,也许过了十秒钟。我睁开了眼。发现自己身下是一楼操场,后背贴着三楼走廊的天花板,脚后是无数或零或整的水泥空心砖。前面有一道亮光。我动了动手,能动。动了动脚,能动。一侧头,C叔在我身边躺着。我大声喊:“C叔!C叔!”喊了几声,C叔哼了一声。“你没被压住吧?”C叔没有回答,使劲朝外爬:他女儿住在隔壁!
    
    我们钻出来后,C叔赶紧就朝旁边房子里爬(里面已经被堵住了,爬不过去。需要先爬出来,再从缝子里才能进旁边的房间)。我跟着爬了进去,里面的情况比我们这边要糟糕很多。丫头的一只脚上的牛仔裤被砸了个口子;B姐刚醒过来;A姐脸朝下躺着,头部的三分之二被埋在废墟里,身上也压着很多空心砖。C叔一边喊:“丫头!你坚持住!”一边喊“A 姐!A姐!”A姐不答应,喉咙里偶尔发出“咕哧”的声音。丫头边哭边在我和C叔的帮助下爬了出去。我和C叔搬走了几块压在A姐身上和头上的大一点的水泥砖。但压在她身上的东西太多了,一时扒不出来。此时C叔已经情绪失控了,一边哭着喊A姐的名字,一边抓住A姐的脚就要往外拖。我连忙大声喊:“不能拉!不能拉!”我们又清理了一些A姐身上的废墟,就能听见外面有人跑过来了。C叔大叫:“快来救人啊!”
    
    我爬出来,穿着袜子站在地上,呆呆地望着眼前这堆由刚才的三层楼房变成的废墟,又呆呆地望着天空,试图去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像梦魇般,身边众人嘈杂的呼喊声近在眼前,却仿佛远在天边,一句也听不清。我努力想从梦魇中醒过来,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A姐被挖出来了,那么安静的躺在地上,手指很自然地半曲着,像是睡着了,脸上、头上到处是刺眼的血。我喉咙梗塞着,想要哭,却发不出声音。手指、手掌到处都是伤口,不住地往外渗着鲜红的血,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我们睡觉的房子里已经被塌下来的空心砖填满了。我不敢想象自己如果还在房子里待着会是什么后果。C叔说的对,跑就有一线希望。另外:当时楼下一排停着7辆车,楼塌时,楼下的车刚好架住了三楼楼道的天花板,给我们留出了生存的空间)
    
    八点半左右
    
    A姐被拉去救治去了。丫头的右腿小腿骨头能摸到,左腿小腿骨头摸不到。她骨折了,也许是疼,也许是怕,她一直在哭。州局领导安排了辆车。我的手也需要包扎一下。我和C叔小心翼翼地把她弄上车,车朝县医院疾驰而去。临街的二层铺面大部分都没塌,但远处老乡们用土砖、石头等盖的房子基本都塌了,满目疮痍。年轻的司机边开车边声音梗咽地打电话。
    
    到县医院后,司机开车着挖掘机去了。县医院的院子里彷如人间地狱。满眼尽是鲜红和白色。红的是血,白的是医生的白大褂,哭声漫天,哀嚎遍野。医生、护士都是一路小跑。经常是好几只手拉住一件白大褂,然后一边竖着大拇指一边哭着说:“求求你!医生!求求你!救救我的XX吧!”C叔好不容易拉了位大夫过来,大夫说:“没出血的先不处理。”好说歹说,大夫说:“你们找块木板把腿固定住”。我要了点酒精,把手上的伤口抹了一下。出了医院,我给丫头找了块木板。碰上丫头的一个熟人,把丫头的鞋带解下来,用木板固定受伤的腿。丫头的朋友来了。同时带来了一个消息:上游电厂的水坝要跨了,水一下来,整个县城都会被淹掉,大家都在往山上跑。丫头的朋友叫来一辆车,让人拉我们往高处走。走了一段后,我和C叔决定折回单位。一是要给大家报信,二是我们觉得不能和大家走散。
    
    回到单位,得知当时住在二楼的省局工作组的人也全被挖出来了,不同程度受伤,但无生命危险。一楼食堂正在做饭的两个大师傅,一个跑出来了,一个遇难。
    
    得知水坝要跨的消息后,州局领导开始疏散人员。到了体育场(体育场就是一片大草原,地势比县城高)。高原上的风如彪悍的野马般掀起阵阵沙土,四处肆虐。其他人围成一团说话,我独自坐在地上回想地震时自己整个人飘在空中、脑海中闪出“完了”两个字的奇异场景,一阵凉意从脊椎升起,直达后脑勺。我只穿着袜子,没穿鞋,没穿外衣。(当时起身就跑,身份证、银行卡、手机、钱包没拿,鞋和外衣没来得及穿。)我十分清楚高原寒夜有多冷。我得回去找点保暖的东西。
    
    刚好有个四川人的出租车要回县城(此时出租车都不拉活,加不上油),我一说,司机很爽快答应捎上我。刚走了几百米,一个年轻的藏族妇女在哭着求助。满脸的悲伤和无助。司机和我下车。女人旁边的一辆小车里,用被子严严实实地裹着一个小女孩。女人哭着说:“求求你们!救救她吧!”四川人摸了摸小女孩,对女人说: “没脉搏,身子也凉了。”我不敢看女人那双悲切与绝望的眼睛,我担心自己再多看一眼就会彻底崩溃。
    
    四川人的车只到河边。我得走路去州局。但我却不识路。穿着袜子,边走边问。走到了汽车站后面的山坡上。往下一望,几百米长的一片房子几乎全部倒塌了。偶尔三两处地方还在冒着浓烟。远处,一个人,分不清男女,静静地坐在废墟堆上,如同一座沉重的雕塑。我顺着山坡往下疾走,竟然感觉不到脚下的石头与玻璃渣。
    
    刚走到下面的公路上,州局的车出来了,车里像沙丁鱼罐头一样挤满了人。我只好上车了。因为我不上车的话爬无法回体育场。
    
    上午十一点多,借同事手机打电话。我手机丢了,记不住家人手机号码,只好让熟人帮忙给我家人报个平安。
    
    四月十四日下午
    
    陆续有兄弟单位送来了方便面、矿泉水帐篷等。省委政府的包机到了机场。我们在体育场扎起了帐篷。开始集中分发食物和水。没人一瓶矿泉水、一根火腿肠、一包方便面、一根麻花。我除了把水喝完了外,其他东西都没动,吃不下。我们的帐篷旁边,胡乱地摊着三四床被子。一个藏族妇女一动不动地躺在被子里。一个八九岁大小的小女孩趴在藏族妇女身上哑哑地低声哭着。我想上前安慰,可我不知道怎么开口。说“别难过了”?说“都会好起来的”?感谢郭海胜给了我一件大衣,感谢王欣给了我一双拖鞋。
    
    听说A姐、B姐、C叔、丫头被送下西宁。据说统计伤员时没算我。省局工作组的伤员坚持不下火线。
    
    四月十四日晚上
    
    我坐在车上(帐篷不够,一部分人在车上过夜),整个人感觉像虚脱了一样,却怎么也睡不着。脑海中一会浮现自己飘在空中的景象,一会浮现出那个失去女儿的母亲绝望的眼神,一会浮现出那个失去母亲的女儿哑哑的哭声。
    
    车外,一阵奇异的风从远处呼哨而来,在树林里发出“呜呜”的哀号声。我知道,这是无数的亡灵,带着对尘世的眷念,在向这个世界告别。
    
    愿生者坚强,逝者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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