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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水库溃坝事件:史上最惨的人为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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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5年8月8日,一场大暴雨导致板桥水库崩溃,随即如多米诺骨牌一般,引发了豫南地区石漫滩水库、宿鸭湖水库等60座水库接连溃坝,酿成了人类历史上最为惨重的溃坝灾难。炮制了中国第一个人民公社,将牛皮吹破天的偌大遂平县变成了末日的遂平湖。30多个县市1000多万人被淹,直接经济损失达百亿。死亡数字至今不明。

1975年8月中国河南省南部淮河流域,受台风尼娜影响造成的特大暴雨,导致60多座水库溃坝,近1万多平方公里受灾的事件。河南省有29个县市、1700万亩农田被淹,其中1100万人受灾,中共官方公布的数据是2.6万,一说超过8.5万,民间普遍认为超过10万。然而直到2012年8月1日,中共高层才第一次提到此次水灾:温家宝在河南召开的防汛工作会议上说,“河南75·8特大洪灾,造成重大损失,我们不能忘记这个沉痛教训”。

1975年8月9日,河南“75·8”溃坝事件后的板桥水库

中国人的不敢正视各方面,用瞒和骗,造出其妙的逃路来,而自以为正路。在这路上,就证明着国民性的怯弱、懒惰而又巧滑。一天一天的满足着,即一天一天的堕落着。

——鲁迅《论睁了眼看》

本文记述的事件发生于1975年,地点在中国河南省南部的驻马店地区。

1975年8月8日,一场大暴雨导致板桥水库崩溃,随即如多米诺骨牌一般,引发了豫南地区石漫滩水库、宿鸭湖水库等60座水库接连溃坝,酿成了人类历史上最为惨重的溃坝灾难。炮制了中国第一个人民公社,将牛皮吹破天的偌大遂平县变成了末日的遂平湖。30多个县市1000多万人被淹,直接经济损失达百亿。死亡数字至今不明。

这场猝然降临的特大溃坝被美国探索频道列为世界历史上人为技术错误造成的灾害第一名,超过前苏联切尔诺贝利核电站爆炸事件、印度博怕尔化工厂泄毒事件等。至于死亡人数,中共官方公布的数据是2.6万,一说超过8.5万,民间普遍认为超过10万。在中国,数据似乎永远是虚假的,只要那数据关乎真相。全国政协委员乔培新、孙越崎、林华、千家驹、王兴让、雷天觉、徐驰和陆钦侃在文章中揭露,板桥惨案死亡人数达23万人。作家郑义也曾就此作过调查。比较得到认同的说法是超过30万。据美国探索频道节目认为,现场打捞起尸体就达10万多具,后期因缺粮、感染、瘟疫又致14万人死亡。24万余的死亡人数直逼次年发生的唐山大地震!

不仅死难人数,且75·8之悲状亦超过一年后的唐山大地震。如果说后者更像天灾,那么前者就更像人祸。或者说,这场灾难完全来自“制造”——权力制造。在权力的控制下,与唐山大地震妇孺皆知不同,75·8溃坝几乎无人知晓。

没有人知道,在38年前,无数村庄在午夜的瞬间就数十米高的洪水荡平淹没,无数人在睡梦中赤条条就被洪水冲出数百里,从河南漂到安徽;就连火车都被冲出十几里,京广大动脉被冲毁100多公里,月余时间偌大中国南北断绝;数不清的溺死者隔日即腐烂崩溃,黑压压的苍蝇压断了洪水中仅存的大树,人间地狱亦不过如此……

1975年8月8日,这是一个无数中原人民失亲丧友、泣血含泪,理应被记入史册以示警戒的日子,然而当局秉承一贯“报喜不报忧”的原则,将这一天轻松地从官方历史中抹去。以至于事隔30多年后,很多中国人对于此次事故仍然一无所知。

历史就是这样吊诡,在崩溃之前,谁也不相信这看起来固若金汤的大坝会突然间溃败。就如同2012年7月21日的那场暴雨,生活在繁华北京的人们怎么也想不到,会有那么多人被淹死在回家的路上。就75·8而言,由一场特大暴雨而引发整整一个水库群的大规模溃决——无论是垮坝水库的数目,还是蒙难者的人数,它都远在全球同类事件之上。这一天灾与人祸紧紧绞缠的惨烈历史,不能不令文明时代的人类铭心刻骨引为借鉴。从很大程度上,所谓人为技术常常就是权力技术,失控的权力借用自负的技术,最终酿成一场作茧自缚的人类浩劫。758灾难与其说是一场水坝的崩溃,不如说是一场权力技术的崩溃;与其说是一场水灾,不如说是一场权力的大屠杀。

切尔诺贝利核泄漏是仅次于75·8溃坝的第二大人为技术灾难。1986年4月26日,红色苏联的切尔诺贝利核电站突然发生爆炸,产生的放射污染相当于日本广岛原子弹爆炸产生的放射污染的100倍。当时的苏联当局同样严密封锁消息,对外隐瞒实情,谎称是小型火灾。附近“不明真相”的农民依然歌舞升平,甚至举行婚礼,直到辐射最重的前15天过后才得知真相。很多民众对这个专制无耻的流氓政府产生了极度不信任感和幻灭感。绿色和平组织估计,全球共有20亿人受到影响,27万人因此患癌,其中致死93000多人。灾难发生20年后,戈尔巴乔夫承认切尔诺贝利是压倒苏联的最后一颗稻草。与所有的灾难相比,谎言是最大的灾难。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信了!”7·23和谐灾难发生之后,官方第一反应不是竭尽全力救人,而是迅速掩埋列车。这种下意识的愚蠢思维其实是权力一贯的作法,傲慢地想继续依靠暴力来删除真相,或者垄断真相的唯一解释权。一个正常人感到不可思议,权力可以调动无数资源来直播非洲野牛的迁徙,却对发生眼前的什邡启动事件视而不见。“多少往事堪重数”,在一个互联网时代,2000多年皇权之下的“愚民”第一次恢复了正常的眼光和智慧。当人们不再那么愚昧时,权力的拙劣伎俩必然会土崩瓦解,历史也必然将露出它的真面目。就如同7·23和谐灾难中,那个刚被埋掉的火车头又被挖出来。

据说,遭到灭顶之灾的遂平民间于灾后曾试图立碑纪念,未果。从某种意义上说,75?8浩劫最大的不幸并不是那场水灾,而是灾后当局动用一切手段封杀真相,费尽心机对这场人造灾难的隐瞒和掩盖。38年之后,除非亲历者,大多数中国人都不知道,在人类灾难史上,我们有过多少世界之最。对权力和暴力无远弗届的当下中国来说,失控的权力所制造的技术灾难正变得越来越频繁,越来越严重。从厦门到大连,从什邡到启东,面对权力技术的危险和灾难,中国公民运动终于开始起步……

在很多时候,人类是一种短视而愚蠢的动物。好大喜功见利忘义见风使舵使一切危险都被人们视而不见和选择性的遗忘。在好莱坞的电影中,中国人造了世界上最大的诺亚方舟;现实中,中国人造出来的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水库。它是一座丰碑还是一座墓碑,没有人能预见到。没有了黄万里的中国,每个人头上都悬着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

人到中年的冯小刚走出娱乐的浅薄,先后拍摄了《唐山大地震》和《一九四二》,把中国人所遭遇的灾难记录在电影胶片中。相信将来也一定会有一部《水难》或者《浩劫》,作为75·8灾难的最深刻记忆。

1975年8月4日,7503号台风穿越台湾后在福建登陆。8月5日,7503号台风“在河南境内停滞少动”。“停滞少动”的具体区域是在伏牛山脉与桐柏山脉之间,即河南驻马店,这里有大量三面环山的马蹄形山谷和两山夹峙的峡谷。南来气流在这里形成历史罕见的特大暴雨。这个最易产生特大暴雨的地区,又恰水库最密集,在这里有多达100多个水库。然而很不幸的是,文革背景下,河南气象系统在一片阶级斗争中根本没有对此次暴雨做出预报。

在“大跃进”时期,全国大修水利,水库建设蜂拥而上,驻马店地区更是闻名全国的急先锋。自从1949年以来,驻马店地区(原属信阳地区)就沦为酷吏的进爵工具,民众多灾多难,从反右派、反右倾、人民公社、办大食堂、大炼钢铁、亩产7320斤、放卫星,到搞武斗打派仗,哪一次都不甘人后,而且常常是敢为天下先的始作俑者;不仅交公粮最多,就连饿死人也要比别人多。大跃进中,遂平县嵖岈山卫星人民公社更是举世闻名。1965年后,驻马店与信阳分治。

1975年8月上旬,在河南省南部淮河上游丘陵地区发生的这场特大暴雨,是那些水库设计者们未曾预计的。从8月4日至8月8日,暴雨中心最大过程雨量达1631毫米,3天最大降雨量为1605毫米,超过400毫米的降雨面积达19410平方公里。大于1000毫米的降水区主要集中在京广铁路以西板桥水库、石漫滩水库到方城一带。暴雨的降水强度极强,在暴雨中心最大6小时雨量为830毫米,超过了当时世界最高记录782毫米;最大24小时雨量为1060毫米,也创造了中国同类指标的最高记录。

暴雨到来的数日内,白天如同黑夜;雨水象从消防水龙中射出;从屋内伸出脸盆,眨眼间水满;暴雨如箭矢,雨后山间遍地死雀。暴雨区形成特大洪水,量大,峰高,势猛。滚滚而至的洪水,对暴雨区内的水库群造成严重的威胁。板桥水库设计最大库容仅为4.92亿m3,设计最大泄量为1720秒/m3。而它在这次洪水中承受的洪水总量却为7.012亿m3,洪峰流量达到17000秒/m3。8月5日晨,板桥水库水位开始上涨,到8日凌晨1时,涨至最高水位117.94米、防浪墙顶过水深0.3米时,大坝在主河槽段溃决,6亿m3库水骤然倾下,最大出库瞬间流量为7.9万秒/m3。溃坝洪水进入河道后,又以平均每秒6米的速度冲向下游,在大坝至京广铁路直线距离45公里之间形成一股水头高达5-9米,水流宽为12-15公里的洪流。

石漫滩水库5日20时水位开始上涨,至8日凌晨0时30分涨至最高水位111.40米、防浪墙顶过水深0.4米时,大坝漫决。库内1.2亿m3的水量以2.5-3万秒立方米的流量,在5个半小时内全部泄完。下游田岗水库随之漫决。洪河下游泥河洼、老王坡两座滞洪区,最大蓄水量为8.3亿m3,此时超蓄4.04亿m3,蓄洪堤多处漫溢决口也失去控制作用。

驻马店地区的主要河流全部溃堤漫溢。全区东西300公里,南北150公里,60亿m3洪水疯狂漫流,汪洋一片。因老王坡滞洪区干河河堤在8月8日漫决,约有10亿m3洪水蹿入汾泉河流域。9日晚,洪水进入安徽阜阳地区境内,泉河多处溃堤,临泉县城被淹。据由中国水利部长钱正英作序的《中国历史大洪水》一书披露,在这次被称之为“75·8”大水的灾难中,河南省有29个县市、1700万亩农田被淹,其中1100万亩农田受到毁灭性的灾害,1100万人受灾,85600多人死难,致使纵贯中国南北的京广线冲毁102公里,中断行车18天,影响运输48天,直接经济损失近百亿元。

淮河流域地处中国大陆南北气候过渡带,气候多变。在公元十二世纪以前,淮河水系完整,独流入海,水流通畅。十二世纪以后,黄河连续夺淮改道达六、七百年之久,带来的恶果是淤塞干、支流河道和入海出路,使中下游河道比降非常平缓,干、支流排水能力甚小,洪水流路十分不畅。1950年淮河大水之后,中国政务院作出了《关于治理淮河的决定》,确定了“蓄泄兼筹”的治淮方针,具体制定了“上游应筹建水库,普遍推行水土保持,以拦蓄洪水,发展水利为长远目标”和“低洼地区举办临时蓄洪工程,整理洪汝河河道”的战略部署。

1950年代的“治淮大战”中,在洪河上游修建了石漫滩水库,在汝河上游修建了板桥水库。当时水文资料很少,设计标准很低。1955-1956年再次对板桥、石漫滩两水库进行了工程扩建。板桥水库为“百年一遇”,石漫滩水库为“50年一遇”。在板桥、石漫滩水库加固扩建后的3年间,中原地区的水库建设蜂拥而上,一发而不可止。仅1957-1959年,驻马店地区就修建水库100多座。

如果说,“建国初期”板桥、石漫滩水库是让淮河大水逼出来的,那么此时,一大批新库的催生婆却是正轰鸣于中国大地的“社会主义高潮”。当时的水利专家陈惺指出:在平原地区以蓄为主,重蓄轻排,将会对水域环境造成严重破坏——地表积水过多,会造成涝灾,地下积水过多,易成渍灾,地下水位被人为地维持过高,则利于盐分聚积,易成碱灾。涝、渍、碱三灾并生结果不堪设想。看来这位专家的忠告无人理会,“以蓄为主”的经验被大范围推广,很快便推及到安徽。在安徽境内,不仅丘陵地区涌现大批小水库,淮河流域的河道被也一道道“水坝”分割闸起,形成许多大大小小的“条状水库”,造成淮河流域在后来数十年间致命的“肠梗阻”。“以蓄为主”一度成为水利建设的“纲”。

河南驻马店境内宿鸭湖水库是远东最大的平原水库,建设于疯狂的大跃进时期,并将原设计的12孔排水闸门砍去7门,仅剩5门。中国在大跃进之后,进入所谓的“三年自然灾害”的大饥荒时期,河南亦如此。然而,现存的气象资料显示,河南省和当时整个中国,在1959-1961年之间并无特大自然灾害出现,但事实上中原大地却灾象频生:涝、渍、碱三灾闹豫,黄淮间饿殍盈途。无疑,各地水利建设所发生的严重失误增加了这次灾难的“人祸”比重。1961年,酷吏吴芝圃因为制造信阳大饥荒而激起民愤,为了保护其安全,只好调离河南。刘建勋调任省委书记后,他认为河南灾大,“是水利方面的问题造成的。”到六十年代末,驻马店地区又新增加了100多座水库,与此相对照,洪汝河的排洪能力非但没有增强,反而一年年递减。

1975年8月特大洪水到来之前的淮河上游地区,事实上已隐伏着严重危机:河道宣泄不畅,堤防不固,许多“病库”隐患未除。更为严重的是,对于板桥、石漫滩等大型水库可能垮坝的潜在危险,人们并无警觉——准确地说,“垮坝”二字在人们心目中更本就不存在。由于片面重视蓄水,忽视防洪,石漫滩水库在溢洪道上增加了1.9米的混凝土堰,板桥水库在大雨前比规定超蓄水3200万立方米。人们过于笃信“百年一遇”、“千年一遇”等既定的洪水标准,自信石漫滩水库可驭控50年一遇的洪水,在500年一遇的洪水中也能自保;板桥水库可以驭控100年一遇的洪水,在1000年一遇的洪水中也可无恙。谁也没有见过“千年一遇”的洪水,所有数据都是根据人们掌握的有限的史料推算而来。

但是,历史老人常常会恶作剧,在公元1975年8月,真正的大洪水来了。沛然而降的雨水使人们瞠目结舌:它的雨量,竟相当于人们所说“千年一遇”设计标准的2倍!

“75·8”暴雨在8月5日就使板桥水库水位迅速上升到107.9米,已接近最高蓄水位。治水者最先尝到了被水治的滋味:洪水淹没了板桥水库管理局,电话线路中断,管理局与水库上游各雨量站全部失去联系。板桥公社干部在慌乱中组织力量转移老人和儿童,政府机关紧急抢救被水浸泡的档案。8月6日晨,遂平县已对汝河随时可能溃堤提出警告,要求地区速送防汛物资。板桥水库素被称作是“铁壳坝”,当局根本没有想到局势会更危险。在持续的暴雨下,尽管板桥水库主溢洪道闸门和输水道全部打开泄洪,但水位仍在上涨,库水位高达112.91米,而设计规定的最高蓄水位只有110.88米。7日中午过后,雨势更猛。这场暴雨持续13个小时。板桥水库位于泌阳县境内,面对板桥水库的危急形势,当局不得不安排水库下游的板桥和沙河店的民众迅速撤离,并通过军队电报告急。

与此同时——8月7日晚,驻马店地区革命委员会生产指挥部正召开紧急抗洪会议,会上讨论了宿鸭湖、宋家场、薄山等水库可能出现的险情,唯独没有谈到板桥。据说板桥水库根本就没有报险。事实上,板桥与驻马店的通讯完全中断,也没有人会想到板桥水库会“垮坝”。当时河南省水利厅也在郑州召开紧急抗洪会议,会议的焦点是如何死守薄山水库,如何保住宿鸭湖水库,及石漫滩水库是否要炸副泄洪道的问题;也有人要求炸掉板桥水库,但这些建议已无法传到板桥。

7日晚21时,确山和泌阳已有7座小型水库垮坝;22时,中型的竹沟水库垮坝。此时,板桥水库大坝上一片混乱,暴雨如注,人几乎睁不开眼,相隔几步说话都无法听清。大批水库职工和家属这时正被转移到附近的高地,惊恐的哭喊声在暴雨中乱成一片。人们眼睁睁地看着洪水一寸寸地上涨,淹至自己的脚面,脚踝,小腿,膝盖……上涨的库水迅速平坝,爬上防浪墙,将防浪墙上的沙壳一块块掏空。水库职工还在做着无畏的抵抗,有人甚至搬来办公室里笨重的书柜,试图挡住防浪墙上日渐扩大的缺口。一位忠实的职工在暴雨中用斧子凿树,欲求留下洪水水位的痕印……

刚才上涨的洪水突然间回落下去,速度之迅疾使所有人都瞠目结舌:洪水的确在眨眼间退去,板桥水库也在突然间崩溃,6亿立方米库水以令人恐怖的景象滚滚下泄。

板桥水库在溃坝之前,也在连夜召开会议,有人主张加高大堤,有人主张炸开副坝泄洪,减轻对大坝的压力。各种意见相持不下,直到最后,人们才突然发现有关抗洪抢险的一切方案都无法实施。因为防汛仓库里没有铁锹、草袋,更没有一两炸药,只有几根小木棍和几只民兵训练用的木柄手榴弹。在溃坝前的19时30分,板桥水库管理部门曾发出加急电报称:“板桥水库水位急遽上升,情况十分危急,水面离坝顶只有1.3米,再下300毫米雨量水库就有垮坝危险!”河南省委书记兼河南省革命委员会主任刘建勋接到急电后,立即向国务院副总理纪登奎报告险情。

据纪登奎的儿子纪坡民回忆,纪登奎接到报告后,立即赶往副总理李先念办公室。纪登奎和李先念经过短暂商讨,决定只有动用部队才能化险为夷。他们遂向邓小平请求帮助,国务院第一副总理邓小平兼任军委副主席和解放军总参谋长。8月7日22时45分左右,李先念给邓小平家里打电话。邓榕接到电话后说邓小平已经入睡。李先念说发生了非常危急的情况,必须叫醒邓小平;但邓榕坚持不能叫醒,有事天亮再说,并挂断了电话。事实上,当时邓正在万里家打通宵麻将。

8日零时20分,驻马店地方第再次向河南省请求动用轰炸机炸掉副溢洪道,确保大坝安全。刘建勋向李先念要求空军支援。李先念再次给邓小平家里打电话,再次被挂断。无奈之下,刘建勋只好联系当地驻军,试图用炸药炸掉副溢洪道。40分钟后,高涨的洪水漫坝而过。水库管理局第三次向河南省委和省革委发出特特告急电,并紧急开启尚能移动的五扇闸门,但此时水库已经开始决口。

从8月7日4时到8月8日1时40分,在20多小时之内,洪汝河上游的数十座水库相继垮坝。在直立如壁的惊涛骇浪前,田园、村落、集镇,须臾间化为乌有。水库垮坝所致的大水与通常的洪水具有极为不同的特性,这种人为蓄积的势能在瞬间的突然释放,具有无法抵御的巨大的毁灭力量。

板桥水库垮坝后,距水库最近的沙河店镇首先被大水吞噬。尽管泌阳县委书记朱永朝在事前作了紧急撤离布置,但因洪水势头凶猛,全镇6000余人中仍有827人遇难。撤离的通知,仅仅限于泌阳县范围。由于驻马店行政当局没有也不可能向全区作出相应的紧急部署,与沙河县仅一河之隔的遂平县文城公社,群众完全没有得到洪水警报,因此文城成为“75·8”洪水中损失最巨的地区:全公社36000人口中,有18000余人遇难;该公社魏湾大队1700余人中有近千人丧生;该大队三小队256口人中仅存96口,有7家人绝户。

有官方记者后来曾访问当年的“三队”——如今的一个小行政村。“75·8”大水的幸存者说:大水下来前,我们咋知道水库会有危险呢?天黑时,村里人看见河南岸沙河店那边影影绰绰有人在比比划划大喊大叫,可风声雨声太大,根本听不清喊的啥。

村民魏长河,全家6口人中有4人丧生。他回忆:喂饱牛时(约下午四时),雨已下得很大,天黑时,全队人都往地势较高的大队部躲。三个妮儿,俺家里的抱一个,我抱俩,手里还拉着一个十二岁的小子,刚进院子,眼看着大水就从高高的墙头扑进来,象盖被子似的把满院子人都闷在里面。

当时五十岁的吴桂兰说:我和我十一岁的妮子被水闷住后,倒塌的墙就砸在我娘俩身上,险些被砸死,幸亏一个大浪把俺们托起,掀了出去,妮子眨眼间就不见了,我只觉着昏天黑地,抓住一张秫秸箔就随水飘走了。

全家6口人死去2人的魏世兴说:水来前,我正在找绳子,准备拉老父母上树上房子。父亲刚把绳子系到屋檐上,大水就进了屋,就看见那么结实的绳子跟一根线似的断了,再看,老父母已经随水冲远。

村民魏东山回忆:我把老奶奶放进拖拉机的门楼子里,大水下来时,水头将奶奶和拖拉机一起卷走。当时已74岁的小脚老大娘赵二妮,全家8口4人丧生。她说:我是见过大灾的,见到大雨下得这个样,我就在屋里蒸馍,蒸了一屉子又一屉子,眼见着雨愈来愈大,我把衣服都翻出来,穿上了两条裤子,三个上衣,连袄都穿上了,就听儿子喊,快走快走,快上大队院!俺娘俩还没有走到大队部,就听见轰隆隆一片房倒的声音,还不及挪步,人就漂在水里了。

魏长河回忆:我是抓着房上的一只藤箩往下冲,一路冲到遂平城下,也不知喝了多少水。人说,县城南门、车站大桥和铁路是三道鬼门关,哪一道都是进去就出不来,我竟然都冲了过去,浑身的衣服撕得稀烂,一路上就听见大人哭孩子叫,一排排水鬼明晃晃的向你扑过来,后来才知道,那是露出水面的电线杆上的白瓷瓶。

魏世兴:白花花的大水一眼望不到边,我在水里不知翻了多少个滚,憋得不能行,一露头,见两个大“淤杂”(草垛、杂物形成的飘物堆)向我冲来,其中有一棵连根拔起的大桐树,上面攀着许多人,乱哭乱叫,有人喊:“抱好东西!抱好东西呀!”我记得水里到处都有电灯一样明晃晃的东西。

始终被洪水潮头“载”着往下游去的村民魏东山,一路东去,速度迅疾,犹如乘车,他说:大水冲毁了坟地,冲出了坟墓里的棺材,我是抱着一块棺材板才活了下来。洪水的水头足有几丈高,我浮在水头上面看前方的景物,人就象立在悬崖上,我记得大水冲过一处树梢,树梢下面有一所小院落,我清楚地看见屋里还亮着灯,有一个小妮子嘴里喊着“奶奶!”正往屋里跑,这时,“轰”地一声就全没有了。

赵二妮老太太被卷到上百里外的阳丰大桥底下才被一棵树卡住,她挣扎着从树棵里爬出,临时穿上的几件衣服早就被洪水冲没,身上拉了许多口子,没剩下一块好肉。

2006年,灾难过去30年之后,国家媒体第一次对此次灾难做出全面的回顾。CCTV历史频道《追忆75·8水灾》片尾有这样一番话:

我至今也想像不出洪水从水库奔出,浪头高10米是个什么情景?洪水奔出45公里后,浪头还有3米高又是什么样子?”几天之内,全地区有大小26座水库相继崩堤垮坝,9县1镇东西150公里,南北75公里范围内一片汪洋。400多万群众被洪水围困,10多万群众死伤,30多万头大牲畜漂没,300多万间房屋倒塌,随后又有14万多的灾民无以生计走向黄泉。

从板桥水库倾泄而出的洪水,排山倒海般朝汝河两岸席卷而下,文城拖拉机站75匹马力的链轨拖拉机被冲到数百米外,许多合抱大树被连根抛起,巨大的石碾被举上浪峰。板桥水库底部高程为120米,文城魏湾的高程为100米,遂平县城的高程为65米,现成东部的高程为50米。

洪水就这样借着高程的落差顺势而下,板桥水库8日凌晨1时垮坝后,仅一小时,洪水就冲进45公里外的遂平县城,遂平县40万人,此时有半数漂没水中,一些人被途中的电线、铁丝缠绕勒死,一些人被冲入涵洞窒息而死,更多的人在洪水翻越京广线铁路高坡时,坠入旋涡淹毙。

洪水将京广铁路的钢轨拧成绞丝状,将石油公司50吨油罐卷进宿鸭湖中。板桥水库垮坝5小时后,库水即泄尽。汝河沿岸,14个公社、133个大队的土地遭受了刮地三尺的罕见的冲击灾害。洪水过处,田野上的熟土悉被刮尽,黑土荡然无存,遗留下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鲜黄色。

翻越了京广铁路的洪峰,从西平、遂平两县境内继续向下游冲击,驻马店地区4.5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尽成泽国。大量的洪水涌入著名的“险库”宿鸭湖水库,该库堤内堤外皆是白花花的大水,库堤只能容一辆卡车通过,苍茫中犹如一条飘飘欲断的细带。而就在这条细带上,拥挤着将近5万的灾民。

宿鸭湖水库技术人员赵搭拉回忆:当时只听“咚!咚!咚”,堤外一座座泡在水里的房屋垮了。上游冲下来的“淤杂儿”、人,挤在水库的进水处,象旋涡一样打着转转。“救人呀!救人呀!”哭喊成片。眼看着一个个人栽在水里就没有了。侥幸的是,大水下来的8天前,宿鸭湖水库刚刚完成了抢修工程,如果没有这次抢修,这座“险库”也必然会在这次大水中垮坝。有5万灾民因为这次抢修而幸免于难。

1975年8月9日8时,驻马店地委发出特急电报:

党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我区5日至8日连降特大暴雨,平均降雨量800毫米,平均积水2米左右,一片汪洋,板桥水库8日0时40分垮坝,遂平县城被淹没,有许多人死亡。由于暴雨洪水造成严重灾害,300多万人被洪水包围,有的被困在房顶、树上已有两、三天,万分危急!

板桥、石漫滩诸水库失事当日,距灾区最近的解放军第20军60师等近万名军人,被命令赶到驻马店地区抗洪救灾。自8月9日起,武汉军区的大批救援部队也昼夜兼程陆续抵达灾区。但是,灾害之惨重远远超出预料——此时,数百万灾民被浸泡在久久不退的积水之中,而头上爆晒着三伏天火辣辣的骄阳。

关于灾难的直接记录,有记者后来从驻马店地区的档案中,查到一部分残缺不全的电话记录、情况通报,这一份份逐日灾情的原始记录,披露了驻马店各县群众在板桥、石漫滩水库垮坝后置身于水深火热之中真实的悲惨景况——

8月13日——新蔡、平舆东部水仍上涨,1小时2公分,全区200万人在水中。

汝南:10万人被淹(指尚飘浮在水中),已救4万,还有6万人困在树上,要求急救;全县20万人脸肿腿肿,拉肚子,无药。新蔡:30万人尚在堤上、房上、筏上,20个公社全被水围住,许多群众5昼夜没有饭吃。上蔡:60万人尚被水包围。华陂公社刘连玉大队4000人已把树叶吃光;黄铺公社张桥大队水闸上有300人6天7夜没有吃饭,仍在吃死猪死畜。宿鸭湖水库:大坝上5万人4、5天没吃东西了。平舆:还有40万人在水里,肠炎、脑炎流行。医疗队下去了,但没药物,很多地方出现了灾民有病哭,医生看了病没药也哭的情况。

8月14日——全地区尚有177.3万人泡在水里。其中上蔡64万,新蔡45万,汝南25万,平舆40万。

汝南提出口号,保证每人1天1斤红薯干。

8月15日——全地区尚有140余万人浸泡在水中,其中上蔡55万,新蔡40万,汝南25万,平舆30万。

8月16日——全地区120万人还在水里,其中上蔡52万,新蔡20万,汝南4万,平舆23万。

平舆县射桥大队有3个老头因没吃又无救而上吊自杀。

8月17日——全地区泡在水中的人尚有101万。上蔡50万,党店公社堤上7000人,公路上4500人,树上、筏上31000人,又有一社员因高烧无药而死。老百姓缺衣,吴宋大队会计宋三意(已死)剩下妻子和6个孩,三个孩仍光身,三个只有裤头。

新蔡:用大锅煮红芋片救济群众。汝南:确保1人1天3两面,7两红芋干。

全地区发病率迅速上升,据不完全统计,共有病人113.3万,其中汝南8万;平舆25万,其中王冢公社42000人,发病17000人,医务人员尽最大力量,一天仅治800人,死7人;西平病人11万;遂平15万;上蔡25万。

8月18日——平舆、上蔡、新蔡尚有88万人被水围。汝南:50万人发病32万。其中痢疾3.3万,伤寒892人,肝炎223人,感冒2.4万,疟疾3072人,肠炎8.1万,高烧1.8万,外伤5.5万,中毒160人,红眼病7.5万,其它2.7万。上蔡:群众生活极困难,华陂公社56000人仍有21600人泡在水里。刘连玉村8户围1只破锅做饭,用南瓜挖空作碗,树枝当筷。有的地方仍在堤上吃小虫吃树叶。已病死21人。刘庄大队11岁的刘小群患乙脑连盐水都没,11日死。和店王妮13岁生病无药,17日死。全社脑炎死3人。

8月19日——全地区尚在水中的人数44.8万。

上蔡:水中仍有40万,病死15人。新蔡:水中仍有4万,病死20人,要求多送熟食和燃料。平舆:截止昨天,已病死113人。遂平:县里粮食吃完了。各县纷纷要求速送治疗脑炎的安宫牛黄丸。

8月20日——全地区尚有42万人在水中,病死者274人。其中确山病死16人(乙脑10人),汝南病死5人,遂平病死50人,西平病死135人,上蔡病死28人,新蔡病死20人。

8月21日——全地区尚有37万人泡在水中。汝南:得病32万人,190人病死,药品不足,用土丹验方。新蔡:发病人数22.8万,占41%,20人死亡。上蔡:73人病死。平舆:和店公社14个大队187个生产队4.3万人已在水中12天,水深处2米,浅处1米,老人和孩子都绑在树上。熟食不足,灾民11天没吃盐。孟庄大队东洼生产队,捞一死驴,灾民乱割食。公社党委书记问县委:几万人生命危险,你们还要不要我们?飞机空投食品50-60%落在水里,大李大队灾民见水中漂的烂南瓜,乱抢食,37人中毒。……

因为崩溃发生在酷暑的午夜,人们几乎是赤条条就被大水从家里的床上带走;无论生者或者死者,几乎都是裸体的。在长达半个月的时间里,驻马店地区的数百万民众就这样在水深火热之中煎熬着……洪水退去的地方,到处可见人畜的尸体——尸体在烈日下即日腐烂。在洪水曾经肆虐过的地方,横七竖八的尸体上罩起一层可怕的雾。一位曾经参加救灾的军人后来回忆,在漯河至信阳的公路两旁,他亲眼见到沿途所有的大树树枝,都被黑压压的苍蝇压弯了。一些农妇死的时候还抱着缝纫机;毫无疑问,这种在当时属于超级奢侈品的东西夺去了她们的逃生之路。

如果说水库垮坝所引起的冲击性灾害给洪汝河流域的民众迅雷不及掩耳的毁灭性一击,那么河道宣泄不畅、洪水居高不下所造成的浸泡性灾害,则更加残酷地延续和加重了这场灾难本身的损失——水利建设指导思想上长期来形成的失误,无疑是对这次洪水中驻马店地区的八万余死难灾民和数百万受害生灵的摧残和扼杀。

面对灾后的满目疮痍,灾区组织了高达4万人的埋尸队,大多数尸体都无法辨认。一些尸体被就地焚烧。为了阻止灾后疫情,空军在6天时间出动了248次架次的飞机,喷洒“六六六”粉达248吨,覆盖了宿鸭湖以西250多平方公里区域。

灾难发生后,国务院副总理纪登奎、李先念,包括中共中央副主席王洪文都赶赴灾区。但作为第一副总理的邓小平一直没有来。8月12日,纪登奎和乌兰夫率领中央慰问团抵达驻马店灾区,随后纪登奎一行在两架米-8直升机上鸟瞰了汪洋中的整个灾区。汝南、平舆、新蔡、上蔡和西平县等偌大的范围内已经成为一片浩淼,5座县城和条条块块分布的高地如同散布在海中的岛屿。直升机飞行的高度仅50米,能清楚地看到每座“岛”上都密集着灾民。一些“岛”人多面积小,大量灾民不得不站在水里和爬在树上。京广铁路以西,被冲垮的板桥、石漫滩水库大坝都在中段被冲开,形成深深的壑口。库水早已排完,露出干涸的库底。坝下沿河两岸,无论是村庄房屋还是道路树木,都被洗劫一空,留下一片荒凉。

这次受灾严重的洪河和汝河,在新蔡县城以南汇合后,向下至班台又分为两支:西支称大洪河,向南入淮河;东支称分洪道,经蒙河分洪道再入淮河。

在得到邓小平同意后,李先念下令武汉军区和南京军区的舟桥部队紧急出动,在中央慰问团的指挥下,以爆破扩大行洪。为确保下游淮河大堤的安全,有关人等乘船直达蚌埠,入安徽境内察看灾情。在这次巨大洪灾中,许多人被冲出几百里,一直从河南漂到安徽。安徽沿途各地都在鸣锣疏散民众;由于班台闸被炸,大量河南境内的洪水向下游倾泄,致使淮河中、下游的形势紧张。淮河多年受重蓄轻排指导思想之害,行洪道上早已围堰丛生,如同处处设卡,沿途险象环生。

这场灾难使无数人糊里糊涂的丧生水中,即使侥幸幸存者,也无不在悲伤、惶恐和焦虑中度过自己的残生。一到下雨天,很多人就惶惶不安,心理的创伤是永远也难以平复的。在权力游戏中,一切灾难都可以兴邦,一切悲剧都会以喜剧收场——喜剧是官方报告永远的主旋律:

在党的英明领导下,在全国人民的大力支援下,遂平县人民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在一片废墟上展开了艰苦卓越的抗灾斗争。灾区家家户户搭起了庵棚。当年全县播种小麦652178亩,种油菜37836亩,力所能及地整修了河道和桥梁。特大灾害之年,灾区群众没有出现一户讨荒、要饭的,没有出现一人冻饿致死的。到1980年9月,灾区55183户,建房200700间,集体建房21737间,灾区面貌焕然一新。

在以粮为纲的工业原始积累时代,农业完全变成了水利,水被视为农业之命脉。重水库建设,轻河道治理,从神话中大禹治水的“疏导之术”,又退回到了鲧的“堵截”之法,人们早忘记水的力量。1975年11月,水电部在郑州召开全国防汛和水库安全会议,水利部长钱正英会上这样说:

“75·8”暴雨,对治淮工作是一次严格的检验,对全国的水利工作也提出了警告。因此,我们必须认真地总结正反面的经验,不断提高水利工作的水平。对于发生板桥、石漫滩水库的垮坝,责任在水电部,首先我应负主要责任。我们没有把工作做好。主要表现在:首先是由于过去没有发生过大型水库垮坝,产生麻痹思想,认为大型水库问题不大,对大型水库的安全问题缺乏深入研究。二是水库安全标准和洪水计算方法存在问题。对水库安全标准和洪水计算方法,主要套用苏联的规程,虽然作过一些改进,但没有突破框框,没有研究世界各国的经验,更没有及时地总结我们自己的经验,做出符合我国情况的规定。三是对水库管理工作抓得不紧,对如何管好用好水库,对管理工作中存在什么问题缺乏深入的调查研究;有关水库安全的紧急措施,在防汛中的指挥调度、通讯联络、备用电源、警报系统和必要的物资准备,也缺乏明确的规定。板桥、石漫滩水库,在防汛最紧张的时候,电讯中断,失去联系,指挥不灵,造成极大被动。四是防汛指挥不利,在板桥、石漫滩水库垮坝之前,没有及时分析、研究情况,提出问题,千方百计地采取措施,减轻灾情,我们是有很大责任的。

板桥、石漫滩水库工程质量比较好,建成后发挥很大效益。但应兴建时水文资料很少,洪水设计成果很不可靠。板桥水库在1972年发生大暴雨后,管理部门和设计单位曾进行洪水复核,但没有引起足够的警惕和相应的措施,所以防洪标准实际上很低。由于重视蓄水,忽视防洪,石漫滩水库在溢洪道上增加了1.9米的混凝土堰,板桥水库在大雨前比规定超蓄水3200万立方米,运用中又为照顾下游错峰和保溢洪道而减泄400万立方米。这虽对垮坝不起决定作用,但减少了防洪库容,提前了漫坝时间。由于事前没有考虑特大洪水保坝的安全措施和必要的物资准备,在防汛最紧张的时候,电讯中断,失去联系,不能掌握上下游讯情,不能采取果断有效的措施,也没有及早向下游遂平县发出警报,组织群众安全转移。

在这份官样文章中,钱正英回避了对75·8灾难的深层原因进行反思,包括决策体系及制度的原因。在接下去的日子里,所谓中国水利仍是不顾一切的拦与蓄,就如同权力贪婪地从杯子里抽取一切财富。从60年前开始,大跃进就从未在中国落幕。1972年,社团给伟大领袖祝大寿,葛洲坝就成为一个巨大的生日蛋糕,“高峡出平湖”的梦想终于成真。

早在4500多年前,人类就制定了技术事故的惩罚制度。1901年,刻着《汉谟拉比法典》的石柱被发掘出来,在这部古巴比伦时代法典中,很少提及对谋杀罪的惩罚,但却对任何技术失误者都要给予严厉的惩处。比如外科医师手术失败,他将被砍掉一只手;如果房屋倒塌,负责建房的泥水匠将根据损失情况接受惩罚,如果屋主死亡,他也要被处死,如果屋主的儿子死了,那么他也要搭上自己的儿子,这部法典列举了截肢、刺字、淹溺、作祭、为奴等各种刑罚。

正像将一场大饥荒包装成一场“自然灾害”一样,这场完全人为的溃坝灾难被宣传为洪灾。1755年,4万多人死于里斯本地震,伏尔泰十分悲伤,而卢梭则讥讽道:大自然并没有把4万人集中到7层楼房里去。1975年,数十万无辜平民在睡梦中被水埋葬,大自然也并没有把这么多水聚集起来。

从毛时代到后毛时代,钱正英主政水利部长达40年时间。在此期间,她主持整治的黄河断流、海河缺水、珠江严重污染、淮河成了害河、三峡祸福未知……1992年,板桥水库大坝重建,并立碑,由水利部长钱正英题写碑文。钱正英在碑文中写道“卷走数以万计人民的生命财产”,这个“数万”仅指板桥大坝溃坝所造成的死亡人数,而没有包括石漫滩水库及竹沟、田岗等其他水库溃坝所造成的死亡人数,更没有包括炸堤分洪所造成的死亡人数。

凤凰卫视报道,在礼崩乐坏的毛时代,中国水库平均每年垮坝要达到200多座,板桥水库是一个典型,但绝不是唯一。此前12年,63·8溃坝同样震惊全国。1963年8月初,邢台山区24小时降雨950毫米。8月4日,建于大跃进时代的堆石坝溃坝,2060万立方米蓄水以超过204吨黄色炸药的能量,冲向燕赵平原。洪水横冲直撞,5个中型水库、100座小型水库同时垮坝,1000处河道决口。首当其冲的黄店村瞬间便没了踪影。一些幸存者一直被冲到天津静海县。河北平原一片汪洋,省会天津成为一个孤岛。洪水肆虐势不可挡,所到之处,房倒屋塌,六七千万亩良田被毁,下游十个村庄被淹,50里以外的京广铁路,被拧成了麻花。为了保住天津,河北民众成为牺牲品。54%的耕地被淹,56%的人口受灾,官方公布的死亡人数是5000多人,直接损失59亿元。

后记

1975年9月23日,中断一个多月的京广线恢复通车。

1978年8月15日,驻马店地委书记苏华被社团秘密逮捕。9月8日,新华社通电:《党中央通报河南省严处违法乱纪事件,要求全国深入地进行财经纪律大检查》。《人民日报》称:“苏华抢建高标准的地委第二招待所,亲自拍板放鞭炮参加奠基,哪里有共产党的人味?哪里有阶级感情?完全是国民党的作风!”有人认为,苏华只是75·8灾难中一个最完美的替罪羊。

1980年4月16日,纪登奎被免去副总理职务。

1981年8月,一位新华社记者在社团内参中指称灾区的人民生活仍然非常艰难,要求中央直接给予财政支持。邓小平批示:“一派胡言,此记者不可重用!”从此以后,没有任何人敢公开该决堤惨剧。

1986年,在经历了10年的民间抗议之后,板桥水库和宿鸭湖水库终于开工复建,由土坝改为钢筋水泥坝,设计标准是“一万年一遇”。

1990年,黄河文艺出版社出版《75·8浩劫内幕纪实》一书,作者于为民、叶树鑫。封面文字称“十余万人水中丧生”,“天灾抑或人祸,谁人曾与评说?”

1993年,号称“治淮第一坝”的石漫滩水库复建,保留了75·8灾难中被大水冲毁后的大坝遗迹,这也是全国唯一保留的水毁后的大坝的水库;除过一个“警钟明珠碑”,还有一个“表现淮河儿女在治淮历史过程中取得丰硕成果”的水利展览馆。石漫滩水库“75·8”洪水纪念碑上面写着:“原石漫滩水库建于1951年7月,是新中国在淮河上兴建的第一座大型水库,坝型为均质土坝。1975年8月5日至8日,石漫滩流域内发生历史罕见特大暴雨,8日零时30分,洪水浸坝,大坝溃决,下游人民生命财产损失惨重。前事不忘,后事之师,75·8洪水造成的灾难,应予记取。”

1994年,在国际水利会议上,中国水利部长委会主任魏廷铮被问及75·8水库溃坝事件时说,具体死亡人数不记得,但是不会超过一万人。他的理由是,如果水库溃坝事件的死亡人数超过万人,国际新闻界必然会有报导。

1995年2月,亚洲人权观察发表了关于板桥水库和石漫滩水库失事的报导,第一次引起世人震惊。

2001年8月27日15时05分,水利专家黄万里在清华大学校医院一间简朴的病房悄然离去。黄万里生前曾激愤地对曾担任水利部副部长的李锐说:“如果三峡修成后出了问题,在白帝城山头上建个庙,如岳王庙前跪三个人,中间一女,两边各一男。”

2005年5月28日,美国《Discovery》栏目播出《世界历史上人为技术错误造成的灾害TOP10》的专题节目,75·8河南板桥水库溃坝名列榜首。

2005年8月,凤凰卫视的社会能见度栏目中播出《追问七五·八》节目。节目中披露,根据中国水利部在2003年的统计,1950年代初中国只有大型水库6座,中型水库17座;然而仅仅是在半个世纪以后,中国的水库数目就已经达到了84000多座,增长了3650倍。如此庞大的水库中,其中病险水库超过了30000座,也就是说,中国水库中有1/3以上是不安全的。

2005年9月16日,在郑州举行的“75·8”暴雨洪水三十周年学术研讨会。曾亲历“75·8”救灾的天气动力和数值预报专家、原国家气象中心主任、中国工程院院士李泽椿指出,时下和今后的一些新情况值得警惕。“当年化工厂少,大水过后留下的后遗症相对较少,如今有些地方发展化工产业,工厂就建在坝区,一但出事,造成的污染难以估量。这一问题在新奥尔良风灾中已经出现。”

2006年,中央电视台播出4集系列片:《追忆75·8水灾》。人们第一次得以看到被官方视为国家机密的灾难影像。在当时条件下,除过官方,民间基本没有任何记录此次灾难的摄影摄像器材。据说为了保守秘密,京广线豫南段两侧一度全部被写满大字报的遮羞墙遮挡。在央视的节目中,继续坚持官方既定的“水灾”概念和26000人的死亡数字:“水灾后的驻马店,苍蝇趴在电线上像一条黑粗绳子,把树枝都压弯了;540万人受灾,其中103万人遭受毁灭性打击,生产、生活资料全部冲光;280万间房屋倒塌;水灾造成2.6万人死亡,直接经济损失34.97亿。”

2010年8月11日,南方都市报发表长篇专题文章《水墓:河南“75·8”特大洪水35周年祭》。

2012年8月1日,CCTV“新闻联播”报道,中共总理温家宝在河南召开的防汛工作会议上说,“河南75·8特大洪灾,造成重大损失,我们不能忘记这个沉痛教训”。这是30多年来中共高层头次公开提到75·8灾难。

责任编辑: 白梅  来源:博客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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