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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心的底价

2016年,在中国嘉德春拍专场中,有一件叫做《局事帖》的书法拍品,备受大众瞩目。

《局事帖》通篇一共124个字,最终以2.07亿人民币成交,在我们看来,这绝对称得上是一字千金。

然而,在900多年前的北宋,它的价值不过是承载着一位老人对自己漂泊生活的辛酸吐槽。

这位老人便是“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曾巩。

此时的曾巩已离京在外12年之久,他双鬓花白,老态龙钟,心中早已厌倦了漂泊不定的生活。

老去衣襟尘土在,只将心目羡冥鸿。

孤独的曾巩遥望着京城,思绪回到了梦开始的地方。

宋仁宗嘉祐二年,38岁的曾巩领着两个弟弟、两个妹夫、一个堂弟来到京师,参加由欧阳修主持的科举考试。

或许连曾巩自己都已经记不得这是他第几次参加科举了。

虽然曾巩“十二岁能文,日草数千言”,但当时的主考官们大多喜欢文风华丽的四六字骈文。

不愿投其所好、始终坚持自己风格的曾巩,自然也就不是主考官的菜了。

所以,他才华虽高,却次次落榜。

有才华的人在屡试不中后,往往会借由诗文和信件发泄自己不满的情绪,这是文人的常态。

比如韩愈在落榜之后,脾气变得很急躁。

有次参加博学宏词科未中,竟然一月之内连续给宰相写了三封信,以此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相比于韩愈的“轰轰烈烈”,曾巩在落榜后则表现得十分镇静。

他既没有嘲讽其他考生,也没有抱怨任何考官,更没有给高官写信发牢骚,而是“思广其学而坚其守”,继续默默努力,准备来年再战。

就这样,原本风华正茂的曾巩,在考场蹉跎了近二十年,始终没能金榜题名。

凡是成功的人,都有一份属于自己的执着与踏实,也正是这份执着与踏实,成就了日后的曾巩。

皇天不负有心人。

嘉祐二年的这次考试,改变了曾巩的一生。

因为这次的主考官,正是曾巩的恩师欧阳修。

曾巩18岁那年曾随父入京,进入太学后,他写了一篇《时务策》。

欧阳修见此文而奇之,便将曾巩收入门下,并时常向同僚夸耀道:

“过吾门百千人,独于得此生为喜。”

欧阳修的赏识,使曾巩身价倍增,有了与朝堂大臣交流的机会。

此时的曾巩常与范仲淹等人有书信来往,品评文章,议论时政,一时间名声鹊起。

名声是有了,但他依旧次次落榜,就连欧阳修也对此感到十分惋惜。

但这次科举却与往年有了很大不同。

此时的朝廷在欧阳修等人的提议下,正锐意于诗文革新,讲究返璞归真,崇尚独立风格,正适合曾巩这种有真才实学的人。

果然,曾巩这次没再白跑一趟。

科举大榜公布的那天,整个汴京热闹非凡。

这次科举除了曾巩榜上有名外,苏轼、苏辙、张载、程颢、吕惠卿、章惇、曾布、蔡卞等历史名人也都赫然在列;

难怪后来有人称这一年的科举是“千年之最”。

若说起这次科举的最大亮点,当属曾巩这一家子人了,因为进京的这六人全都榜上有名。

曾家的“一门六进士”让这场“千年之最”的科举变得更加传奇。

其实,曾巩此次之所以能登科,除了有些幸运成分外,也离不开自身的努力与坚持。

父亲离世,家境衰败,考场失利,这种种突如其来的状况,将他从“笔墨纸砚”的书海中拉了出来。

取而代之的是锅碗瓢盆、油盐酱醋的家庭责任。

正如曾巩在《学舍记》中所写:

“衣食药物,庐舍器用,箕筥碎细之间,此予之所经营以养也。”

曾巩在侍奉继母的同时,还要抚育四个弟弟、九个妹妹。

家中的衣食药物、房屋用具以及簸箕篾筐之类琐碎的小事,都需要他来操心。

这样一来,为生活所累的曾巩就没有足够时间去读书备考了。

然而,曾巩并没有放弃自己的梦想,相反,他还要帮助自己的弟弟们一起准备科考。

对于一个多次落榜的“废柴”,居然还妄想帮助其他人准备考试?

曾巩的举动,遭到了很多同乡的嘲讽。

有一次,曾巩正在教弟弟们读书,这时有个人从窗户丢进来一个纸团。

曾巩打开一看,原来是一首讽刺他们兄弟的诗:

三年一度举场开,落煞曾家两秀才。

有似檐前双燕子,一双飞去一双来。

但让那些人没想到的是,这首讽刺诗不仅没有打击到曾巩,反而成了他发愤读书的动力。

他和两个弟弟在半山腰盖了间小屋,每日在屋中发奋攻读,渴了就以山泉解渴,饿了就以粗粮充饥。

他还在小屋里挂起那首讽刺诗,并把“落煞曾家两秀才”一句改成“喜煞曾家两秀才”。

一字之改,改出了一位不为命运折服的千古文章大家。

后来,曾巩兄弟高中进士,成为坊间美谈。

为赞扬曾氏兄弟的苦读精神,人们在他们曾住过的山岩上盖了一间亭子,并刻有一副对联:

半壁石岩千秋胜迹,八家遗墨万古勋名。

成长的道路难免有许多挫折,这些挫折虽能使弱者跌倒,但也能激励强者勇往直前。

圆梦科举的曾巩,终于开始了自己的仕途生涯。

进入官场后,曾巩除了在京城当过几年集贤校理外,大部分时间都在基层任职。

他所到之处打击豪强、兴修水利、减赋救灾,为老百姓做了很多实事,是那个时代不可多得的能臣干吏。

当时的齐州被评价为“野有群行之盗,里多武断之家”,是个有名的难治之乡,豪强恶霸遍地皆是。

曾巩想要在这个地方当好知州,绝对有很大难度。

但曾巩还是当年那个曾巩,“不抱怨,踏实干”就是他的人生信条。

当时齐州有一周姓富户,其子更是为富不仁、横行乡里,引起了极大的民愤。

但周家“力能动权贵”,与地方官沆瀣一气,百姓是敢怒不敢言,历任知州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曾巩初来乍到,便以此为突破口,积极搜集证据,迅速将周家之子法办,很快便受到当地百姓的爱戴。

曾巩的为官之道,是以儒家忠君爱民理念为出发点的,既纯粹,又执著。

在工作中,曾巩少议论、多实干,一生辗转七八个州,及时处理了很多涉及百姓切身利益的问题。

每当他任满离开时,都有百姓紧闭城门,极力挽留,哭着喊着不愿他离开。

然而,曾巩从来都不是一个追名逐利、弄虚作假的政客,他从不张扬和炫耀自己的政绩。

每次上书皇帝,他只说些尽孝养亲之类的寻常家事,其它则只字不提。

而这,也让他吃了不少哑巴亏。

由于不擅长自我宣传,又在基层推行了王安石的新法,因而就有人说曾巩“为人行义不如政事,政事不如文章”,把他评价为一个品格低下、碌碌无为的庸官。

于是,曾巩一直在基层漂泊、不得重用,直到去世前三年才得以回京。

人家在朝堂上长篇大论、指点江山,而你曾巩只知道在基层默默工作,你说你的知名度能有人家高吗?

很显然,曾巩在“唐宋八大家”中是知名度最低、存在感最低的人,甚至还有人说他是“凑数”、“打酱油”。

其实,这才是我们后人的“一厢情愿”,我们不能因为在语文课本里没背诵过曾巩的作品,就以此贬低人家啊。

其实人家曾巩在当时还是很有名的,称之为“名动天下”也不为过。

作为曾巩老师的欧阳俢自不必多说,那是十分欣赏这个弟子的;

变法大家、神宗首辅王安石曾评价曾巩:

“曾子文章众无有,水之江汉星之斗。”

就连才华横溢的苏东坡也说曾巩:

“曾子独超轶,孤芳陋群妍。”

可见,曾巩在当时已是一代文学巨擘,还有人将他与“文起八代之衰”的韩愈相提并论:

“自韩愈氏以来,作者莫能过也。”

朱熹曾说:

“予读曾氏书,未尝不掩卷废书而叹:

何世之知公浅也!”

曾巩是那片群星闪耀的星空中,最不耀眼的一颗星。

他不过是个纯粹的文人,识字读书写文章,一切发乎自然;

他不过是个基层父母官,只知默默干实事,不求闻达天下;

他就是这样一个纯粹的人、普通的人,一直在做着他自己认为“应该做的事”。

了却生前事,何计身后名。

无论为学为官,曾巩都对得起“良心”二字,人生得此“二字”,足矣!

责任编辑: 叶净寒  来源:有书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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