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提起民国女星陈璐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了。2019年6月的一天，我与陈璐的儿子汪泰来在纽约法拉盛聚到一起，并对他进行了一次专访。我为什么会关注民国女星陈璐呢？因为文革中，陈璐与我母亲同在武汉一个街办工厂工作，童年的我也常到工厂玩。
我母亲的小工厂与我家不远，走路也就一刻钟。小工厂生产汽车用橡皮圈。常见母亲的同事们无精打采地将机器上的螺栓拧紧，机器下是红红的火炉，释放出难闻的气体。母亲的同事年龄比较大，据说都是牛鬼蛇神，里面有特务老刘，据说解放前曾抓捕过一化装成小商贩的共产党高官。老刘烟瘾很大，一根接一根地抽。还有一个大个子女人，曾是个妓女。尽管她长得不好看，但为人很热情。里面最名的就属陈璐，曾是上海滩当红女星。陈璐具有典型的武汉女人特点，火辣、开朗。文革中。我还记得陈璐在人民剧院挨批斗的场景。那时，她狠狠抽自己的耳光，声泪俱下地检讨自己的罪行。当时，我不明白她犯了什么罪。
文革后，让我回忆起陈璐的是老电影《马路天使》的播放。陈璐在电影里扮演一个角色。陈璐也就渐渐引起了我的好奇，通过母亲的记忆和资料的收集，陈璐的形象开始清晰起来。陈璐，原名陈丽珍，1920年出生，曾就读汉口第一女中。陈璐一生有过三次婚姻。十六岁的陈璐被武汉一个陈姓富家子弟看中。但她追求婚姻自由，在抗日战争爆发后，十七岁的她离家弃学，参加了在武汉的四川旅外剧团，投身抗日救国。以后，她经影星赵丹介绍，认识了影剧界“三大笔”（田汉、唐纳、欧阳予倩）之一的唐纳。那时，唐纳刚与蓝苹（江青）离婚，正处于情感的伤痛期。
在重庆，陈璐与唐纳一见钟情，很快同居，并经香港转道回到上海。1940年5月1日，唐纳和陈璐的儿子出世。唐纳为儿子取奶名“红儿”，是从他为陈璐所取的艺名“红叶”演绎而来。
陈璐在唐纳的帮助下，参与了《乱世风光》、《天网恢恢》、《雷雨》和《日出》等剧目的演出，很快在当时的上海戏剧界走红。因为她的皮肤较黑，当年观众称她为“黑女美星”。她曾经和中国第一小生刘琼在“蓝心大戏院”合演话剧《文天祥》，连续数月观众爆满，轰动了整个上海滩。
后唐纳与陈璐分手，赴重庆发展。在那里，他爱上了女演员康健。康健原名章向璞，曾在沈西爷导演的成名作《十字街头》中扮演过邻家女。唐纳与康健的婚姻只维持到了抗战胜利。陈璐也嫁给盐商汪兴瑶。
1947年8月，唐纳在一次记者招待会上见到了《自由论坛报》女记者陈润琼，为之倾倒。陈润琼是当时民国驻法公使的女儿。为追求陈润琼，唐纳从香港到美国后到法国，最终他与陈润琼结合，定居法国。
唐纳出国前，为了要回儿子红儿，曾央求陈璐，但遭到严词拒绝。后来，陈璐时常后悔不迭地说：“我当年真应该把红儿交给他爸爸带出国啊！”
陈璐经历了三次婚姻，生育了四个儿子。老大姓陈，叫陈均鸿，小名“荣儿”，是她与富家子弟所生；老二叫“马均实”。（唐纳的原为“马季良”），后改名陈小璐，小名“红儿”，与唐纳所生；老三、老四与汪兴瑶所生，分别叫汪泰来，小名“宝宝”和汪泰荣，小名“荣荣”。
陈璐脾气暴躁，常与汪兴瑶争吵。她的“女高音”每次势必“唱”来许多邻居围观。而这时候的她，嘴上大声嚷嚷，手也不闲着。大多数的时候，她翻开她箱子，将汪某的衣物飞快地往外扔，说要“分家”。在汪兴瑶逃跑时，还不依不饶，指着其背影喊：“你等着，明天我一定要和你去离婚。”。但到第二天，她又头天发生的事全忘记了。
1949年后，上海一些知名演员从“上海剧影协会”（“上海电影制片厂”前身）被聘到位于汉口的中南部队艺术学院工作。除了陈璐，还有徐枫、慕容婉儿，婉青（韩非夫人）等。中南部队艺术学院院长是歌剧“白毛女”的作者丁毅。
学院里绝大多数是军中文艺工作者，在生活上实行供给制。陈璐这些来自上海的演员实行工薪制，因为他们的工资高，食堂还专供他们‘小灶’。陈璐常自豪地说：“我们这些人，才是剧作的真正顶梁柱。”
可惜好景不长，这种局面很快就被打破了。艺术学院后来不要非部队人员了。工薪制演员被辞退，划归到全国各大电影制片厂去。当时，陈璐想回上海电影制片厂，没有如愿，上面让她去珠江电影制片厂。
陈璐和汪兴瑶去了上海，因为那里他们生活了很多年。汪兴瑶因被人告发早年参加过国民党三青团，后入狱，最终死于上海提篮桥监狱。孤生一人的陈璐只好带着孩子们返回老家武汉。
后来，她被分配到我母亲所在的街办小工厂工作。当陈璐得知江青就是蓝苹时，大感意外。她常私下跟人开玩笑说“假如，当年是我去了延安，蓝苹留在了上海。那么，毛泽东绝对会看上我。毕竟，我比蓝苹漂亮。”，“如果那样，你再看到我，是不是得毕恭毕敬给我鞠躬，并叫我主席夫人了？哈哈”，“蓝苹比我大几岁，运气好而已。当年论演技、论容貌、论名望，她哪一点比我强呢？”
“文革”中，陈璐的经历和言行被街办工厂同事陈文举报，陈璐被打成“现行反革命”，罪名是“攻击中央首长”--江青。后陈璐被“下放”到湖北襄樊农村达10年之久。粉碎“四人帮”后的1978年，陈璐和她的孩子们从襄樊农村回到武汉。
唐纳曾与1978年和1985年两次回国，其中一个目的就是寻找陈璐和他儿子红儿的下落。在上海他询问了许多老朋友，大家都不知道红儿当时的下落。1985年，当红儿得知唐纳消息连夜赶到上海后，唐纳已经回法国了。唐纳在法国的名义身份是饭店老板，但真实身份是中国安全部的高级情报人员。
1988年，唐纳因患肺癌病逝法国，享年74岁；1991年5月，红极一时的江青在狱中自杀，享年77岁。
汪泰来告诉我，文革结束后，年近60的陈璐和子女返回武汉生活。尽管生活艰难，但陈璐性格开朗，随遇而安，生活平静。2000年，历经人生悲欢离合的陈璐去世，享年78岁。
陈璐之子汪泰来第二年离开了中国远赴美国。目前他和同父异母的姐姐王泰雯生活在美国。陈璐和唐纳的儿子红儿已经离世。
往事如烟。陈璐本有机会1949年离开大陆去台湾，但她舍不得舒适的上海洋房和生活而放弃，她的人生便从高峰跌到了深谷，从富裕到一贫如洗。与她感情深厚的丈夫汪兴瑶惨死在狱中。陈璐的一生，经历了天堂、地狱、人间三部曲。我相信，在武汉寂静的夜晚，那些过往生活的影子便不期而至出现在陈璐的记忆里，这样的“记忆”就像手握沙子一样，很快从指缝里流掉。1949年走还是不走，一个人生的选择，竟然是一个肝胆欲碎的生死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