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真正攀上权力巅峰的女人,吕雉一直是政治家、野心家、女强人的代名词,司马迁在《吕太后本纪》中,一笔就画出她的狠:“吕雉为人刚毅,佐高祖定天下,所诛大臣多吕雉力。”
能辅助刘邦定天下,能诛杀众多开国元勋,没一定的政治手腕是不行的,而这种手腕也是一把双刃剑,所以司马迁对她的政绩也有肯定,说她掌权时,“黎民得离战国之苦,君臣俱欲休息乎无为……政不出房户,天下晏然,刑罚罕用,罪人是希,民务稼穑,衣食滋殖”。
一句话,就是岁月静好,百姓安居乐业。诸吕被诛后,汉朝能有“文景之治”,还真离不开吕雉打下的经济和政治基础。
当然,留给读史者印象最深的,还是吕雉报复手段的阴狠歹毒。
少有人注意到,她也是一个女人,一个母亲。
作为女人,吕雉嫁给刘邦,开始肯定是一百个不乐意。刘邦比她大十几岁,当时只是沛县一个亭长(相当于现在的派出所长),工作不好好干,整天喝酒泡妞,妥妥的油腻中年男。用后来成为他亲密战友的萧何的话来说,刘邦“多大言,少成事”,就是好吹牛逼,成不了事。
阴差阳错,吕雉她爹相中了刘邦,觉得他前途无量,一定要把女儿嫁给他,吕雉她妈哭着喊着阻止都没用。
男权社会女性的悲剧,再怎么不乐意,父亲把你许给阿猫阿狗,你不从也得从。
嫁给刘邦没多久,吕雉先后给他生了一对儿女:女儿刘乐,儿子刘盈。
为人母的吕雉很快就发现,她嫁给了一个渣男。
司马迁说刘邦“好酒及色”,但这在那个时代还不能算渣。
暴秦无道,陈涉推倒第一块多米诺骨牌,天下大乱,刘邦见机会来了,把妻儿老小抛诸脑后,拉起人马,投入到反秦斗争的滚滚洪流之中。
这也还不能算渣。毕竟,男子汉大丈夫,有鸿鹄hú之志,当以天下为己任,牺牲儿女情长嘛。
但吕雉就惨了,留守老家,不仅要侍奉老人,养儿育女,整天还担惊受怕,分分钟都可能被当“匪属”给杀了。
可以想象,正是这样的生活,慢慢把一个弱女子磨炼成一个钢铁女强人。
好不容易熬到秦朝反动统治被推翻,吕雉盼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刘邦被项羽封为汉王;坏消息是,刘邦革命不忘渔色,纳了定陶一个美女为妾,远征路上日夜临幸,不断演绎着马背上的传奇。
美女就是戚夫人,她很快也为刘邦生下一个儿子:刘如意。
从这个名字就知道,戚夫人母子多得刘邦欢心。
这就埋下了日后吕雉疯狂报复的导火索。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开始互撕。楚汉相争,刘邦率汉军从关中出发打回老家,不料睢水一战惨败,只带几十骑突围,想回沛县接妻儿老小,项羽又抢先一步,把刘邦的老婆吕雉和父亲刘太公都抓到军中当人质。
接下来,就发生了足以把刘邦钉在历史渣男榜——哦不,历史人渣榜上的一幕:
吕雉和刘太公被抓,刘乐和刘盈逃出生天,乱军中幸遇父亲,刘邦虽然把他们接上马车,可没过多久,楚军骑兵追得急,刘邦为了逃命,怕马车负重跑得慢,竟把这对亲生儿女推下马车。为他驾车的夏侯婴实在看不下去,下车将孩子救上来,没过一会儿,刘邦又将他们踢下去,夏侯婴又下去救上来,“如是者三”,搞得夏侯婴忍不住了,说,再怎么急着逃命,也不能把孩子推下去送死啊!
你见过这样的男人、这样的父亲吗?
都知道《史记》中有不少文学成分,但这件事肯定是真的,给司马迁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造谣本朝开国皇帝如此泯灭人性。
身为妻子、母亲,吕雉知道这事时,心理阴影面积有多大?
再说,在项羽军中当人质两年左右,吕雉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有没有受到项羽或其他楚军的凌辱?常理推断,发生什么都是正常的。
而刘邦身边,戚夫人跟刘如意母子一直独占刘邦的宠溺,吕雉的怨毒本就无处发泄,种种叠加,仇恨在心中也就成几何级增长了。
但刘邦在,她还是不敢轻举妄动。毕竟,渣男再怎么花,也不至于不承认她的大奶地位,只要他能夺得江山,她就能权倾天下。
那个时代的女性,再有手腕也逃不过依赖男性的命运。明知对方是渣男,却跟渣男一刻也不能分割;没有了渣男,她什么都不是。
忍到渣男一死,吕雉成了大权在握的吕太后,就开始大肆报复了。
一个女人,仇恨积压越久,爆发出来就越可怕。
首先当然要从最恨的人下手。
戚夫人也是不作不死,仗着刘邦宠爱,多次要求刘邦换掉刘盈,改立刘如意为太子,而刘邦确实也有这意思。要不是张良站吕雉,替她出谋划策,极有可能,吕雉跟刘盈母子会死得很惨。
所以,吕雉掌权后第一件事,就是把戚夫人幽禁起来,然后,派人去召已被封为赵王的刘如意来。
偏偏刘盈的性格跟他妈相反,小时候被父亲几次踢下车送死,并没有给他形成多大的童年阴影,手足之情他也还有,知道母亲肯定要对弟弟下手,就亲自出宫迎接刘如意,让他日夜跟在自己身边,让母亲没机会下手。
吕雉耐心地等,终于,在一次刘盈出去打猎,宫里只剩刘如意一人时,吕雉派人把他毒死了。这样还不解恨,接下来,她又“断戚夫人手足,去眼,煇耳,饮喑药,使居厕中,命曰人彘”。(《吕太后本纪》)
把戚夫人四肢砍断,挖掉眼睛,熏聋耳朵,灌下哑药,然后把她扔在茅坑里,起名“人彘zhì”(猪)。
虽然说,戚夫人也不是善茬,但吕雉的报复手段这么残忍,确实也不是正常人类干得出来的,后世的武则天都得自愧弗如。
不仅如此,过几天,她还把刘盈带来参观人彘。
这时候的刘盈虽然已是皇帝,但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看到这么恐怖的东东,还以为是什么异形,一问之下,知道是戚夫人,当场吓得哇哇大哭,从此一病不起,后来还派人去跟吕雉说:“此非人所为。臣为太后子,终不能治天下。”(《吕太后本纪》)
这不是人能干得出来的事,我有你这样的妈,实在不配统治天下。
还没完,等刘盈到了结婚年龄,吕雉又强行把一个叫张嫣的女孩塞给刘盈当皇后。
张嫣是谁?刘盈的亲姐姐刘乐的女儿,也就是吕雉的亲外孙女,刘盈的亲外甥女,当时才十一岁。
母亲淫威之下,刘盈对人生由怀疑到绝望,“以此日饮为淫乐,不听政,故有病也”。不理朝政,纵情声色,直到把身体掏空。
这也是他唯一敢做的反抗了。
想想,这个死后谥号为“惠”的傀儡皇帝,也实在够悲催的,小时候几次被亲生父亲推下马车没死,当上皇帝了,却被亲生母亲用这样的方式推上绝路。
把儿子逼成这样,吕雉有没有后悔,不得而知。不过,从她接下来干的事来看,她字典里应该没有“后悔”这个词。
刘盈跟张嫣从无夫妻之实,更谈不上生儿育女,吕雉就把他跟另外一个宫中美人生的男孩塞给张嫣,说是她生的,立为太子,然后把那美人杀了。
刘盈病死,太子即位,是为汉少帝。少帝渐渐长大,得知生母被杀真相,怒了,扬言说:“太后怎么可以这么干,我现在还小,等我长大了,走着瞧!”这话被吕雉听见,二话不说就把少帝幽禁起来,悄悄杀掉,再换一个少帝。
划重点:被吕雉杀掉的这个汉少帝,是刘盈的亲生儿子,也是吕雉的亲孙子。
一个女人,一个母亲,一个奶奶,怎能心狠手辣到这种地步?
简单回答,一是为了泄恨,二是为了权欲。
传说中的天性母爱呢?
皇权制度下,后宫不相信眼泪,更不相信母爱。
上面已分析过,吕雉可以说是中国古代男权+皇权的牺牲品。自从嫁给渣男刘邦,一直没有安全感,随着刘邦攀上权力最高峰,这种不安全感就越来越强烈。从司马迁的记载来看,吕雉既有野心,也有魄力和手腕,这样的女性,在那个时代很是珍稀,可惜,制度使然,没有正规渠道给她施展,她就只能靠心狠手辣来攫取最高权力,维护自身安全。
她之所以能帮刘邦除掉不少开国功臣,潜意识里还是希望刘邦明白,我可以替你干脏活,但你得保证我的地位和安全。
设若她还没死就被陈平、周勃抓了,估计也会说出“我是高祖的一条狗,他让我咬谁就咬谁”这样的供词来。
换言之,权欲作祟之下,一个女人身上“天性使然”的母爱,敌不过“制度使然”的变态,这是历史魔咒,没有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