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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家族迁徙 带83岁老妈三姐妹六孩子移民英国

芸芸迁徙人潮中,老妈妈程小凤这一家,承载了香港战后6、70年来的奋斗、希望和心碎。面对两年多的政治动荡,他们一同经历大时代,一同思索个人和家庭的未来,最终在逾80高龄之际,老妈妈决定,道别香港。然而,离开也不是唯一的答案,大家族中,还有人选择留下。从自由骤然迈入威权,香港的每个个体、每个家庭都必须寻索自己的答案。

2020年夏天起,香港涌现30多年未见的移民潮,至今未见停歇。据香港统计处数据指,2021年中同比去年,香港净迁移人口数字为89,200人。香港大学长期研究人口问题的教授叶兆辉对媒体表示,由于移民需要时间准备,预计今年底至明年才达移民潮高峰。芸芸迁徙人潮中,老妈妈程小凤这一家,承载了香港战后6、70年来的奋斗、希望和心碎。面对两年多的政治动荡,他们一同经历大时代,一同思索个人和家庭的未来,最终在逾80高龄之际,老妈妈决定,道别香港。然而,离开也不是唯一的答案,大家族中,还有人选择留下。从自由骤然迈入威权,香港的每个个体、每个家庭都必须寻索自己的答案。

又是一个周五晚上,大家庭聚会的日子。老妈妈一个人操持了八菜一汤,老火汤青红萝卜煲猪骨、清蒸海鱼、手撕鸡、蚂蚁上树、煎蛋角⋯⋯最后一数筷子,8双,齐了。

“好凋零,好凋零了,”一直随妈妈住的二女儿念叨着。六女儿接话,“爸妈都是从大陆来的,在香港亲戚不多,但我们大家庭就很close,什么都聊,不会说政治就不能碰,社会事件也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老妈妈生了6个女儿,眼下8个孙子、1个曾孙,大家庭四代同堂。从前每周五的晚上,几乎都是20人一起吃饭,大人围大桌,小孩另设一桌,约14坪的老房子挤得人声鼎沸。

(本图为示意,非文中当事人。)

2019年改变了一切。回想起一起经历的反修例运动点滴,不少家庭成员都先深吸一口气。现在,大家很少细说两年前了,在他们心中,创伤仍在,而改变的希望几乎彻底破灭。去年秋天,二女儿、三女儿和六女儿都萌生离港的念头,随着BNO护照的“5+1”政策移民英国。还是在这张聚会的大圆桌上,大家问老人家意见:你想走还是不走?

83岁的老妈妈腰板挺得直直,一头银丝梳得齐顺。“你们想我给什么答案呢?”她鬼马地故弄玄虚。女儿们心里挣扎,既想和丈夫、孩子一起走,又不舍得年迈的母亲,长年照顾妈妈的二女儿更是辗转。老人家干脆一句,“好啦,我也一起走!”大家激动得鼓起掌来。

老妈妈程小凤,生于中国广东的农村,3岁丧母,8岁丧父,13岁开始一人在香港打拼。她说,自己和丈夫年轻时捱得辛苦,看着贫瘠艰困的香港一步步发展成“世界的中心”,现在“一切都反过来了”。她每日盯着新闻,每晚戴着耳机听刘细良、萧若元等时事网台,看着媒体倒闭,人们被捕,组织解散,教育界“日日都在变”,就想起了家乡1950年代的样子。

“我觉得2021年,共产党正式解放香港。逐步逐步在走了,就好像我们当年在乡下的时候,”程小凤说着,“最初我是看着共产党入城的,最初真的很好,他们很守规矩的,但1951年(边境)一封锁,就不同了,那一招叫关门打狗。”

一、流落香港,白手起家

程小凤落地香港,纯粹是动荡时局下的一个偶然。

她和数个哥哥姐姐原本生活在广东农村,父母已病逝,大家吃了上顿没下顿。1951年春节,听说香港有一座好玩的虎豹别墅,是富商胡文虎建造的主题公园,姐姐说带程小凤去看世面。

两人才刚刚到香港4天,报纸新闻就来了──边境封锁,香港的人不能回去,大陆的人不能出来。

深港边境此前维持着自由状态。两地人常常通过罗湖桥、深圳河的浅窄处往来,关口的概念非常模糊。1949年10月,共产党一路南下击败国民党,伦敦起初高度紧张,但行军打到深圳河就停了。随后两年,尽管根据中英协议,两地人不能自由来往,但两地农民都不怎么理会,边防人员也很松懈。直到1951年2月15日,广东省政府正式发令,深港边境即日“封锁河口”,越过防线者就是“叛国投敌”。

一夜流落香港,姐姐着急回乡,程小凤却很淡定。对于急遽变化的政权、边界和意识形态,她还没什么见识,但她思忖,回家也是捱苦啊,不如留在香港打工。

她开始在香港岛做家佣,从10港元一个月,慢慢做到90港元一个月,在洋人家打工时学会了几句英文,又认识了跟师傅打工的小伙子张添声。张添声同样来自广东农村,13岁时,做村长的爸爸病逝了,在封锁之前,他一个人到香港做学徒。

“中意他正直、忠直咯。大家都是很穷的,打份工,所以结婚了之后,大家挨得很辛苦,”程小凤回忆着,虽然艰苦,但香港机会多,多劳多得,命运似乎能自主把握。

在店铺,张添声每天从早上9点忙到晚上10点。得知他生了大女儿后,老板马上给他加工资,每月加60港元,他高兴地跟老婆说,“我们女儿是铺头养的。”后来,有朋友看到这个小伙子如此勤奋,说不如投入本金给你开店。

1965年,夫妇俩在港岛沿街租了一个前铺后居,做起小生意了。

60年代,家与城一同茁壮

在深圳河的另一头,生活完全是另一副模样。边境封锁后几年,终于开放了探亲,程小凤多次回乡看家人,大家跟她说,家对面的小学,“老师很惨,被批斗、戴帽子”。行计划经济、搞大跃进运动后,中国大陆在1959~1961年爆发了大饥荒,伴随着“三反”“五反”、文化大革命等政治运动,百姓不堪重负,一批批冒着生命危险,从深圳河游水偷渡,有的不幸死在解放军枪下,有的最终爬上了香港河岸。

“后来那班搏命游水下来的人,更加犀利,他们在大陆已经磨到半死的⋯⋯”程小凤说。对香港而言,大批难民给这个城市带来了扎实勤奋的劳动力,从上海逃来的民营企业家又带来资金、技术,大家在自由贸易和市场竞争中各谋生机。

二女儿美雅恰好出生在1960年代中,从当时开始,香港的人口、GDP均快速增长,一跃实现经济腾飞。“他们总是说我脚头好,从我出生开始,家运就一直好,”美雅笑着说,小店铺的生意从零售扩展到行货,女儿逐个出生,下课了就去店铺帮忙,四、五年级就开始跟车搬运。

很长一段时间,一家八口一起挤住在店铺后方的屋子里。直到1980年代中,有人介绍说,在铺头附近有一幢唐楼,当中有一个两室一厅的房子,卖27万港元。夫妇俩咬咬牙,拿出几乎全部积蓄,50岁的程小凤,终于买到了属于自己的房子。

眼见回归:“共产党你都信?他们不会变的”

大国夹缝中的香港,当时对自身前途暗涌不安。中英谈判已经结束,敲定了这个自由港回归中共政权的命运,但一国两制的安排释放了一些希望,雏形刚起的民主派积极争取民主制度的落实,中产人家则纷纷考虑移民或转移资产。

程小凤记得,那几年,新闻、电视剧都在诉说大家的恐惧,但移民,对她来说太遥远。大女儿才刚刚出嫁,二女儿大专毕业,但最小的孩子才只有几岁,拼搏和揾食还是这个大家庭的核心。

尽管对于回归,美雅记得,爸爸是担心的。1997年6月30日深夜,载着解放军的军车在滂沱大雨中从深圳驶进香港,爸爸看着电视直播,“一直骂”。

美雅说,自己当时非常不解。小时候,她曾经跟爸爸回乡下,把干锅巴、冰糖、布匹背回去,小孩们穿得像个粽子,衣服一层又一层,到了乡下就脱下来送给乡亲。她觉得自己对大陆有一种“怜悯”,“觉得香港可能可以contribute他们,让大陆更进步,可能经济方面更好,政治上也可以开明一些。”

“50年不变,中国也会变得更好,变得像香港一样,不好吗?”她这么问。她记得爸爸抛下一句:“共产党你都信?他们不会变的,你真系傻女!”

二、扭转余生的2019年

无论如何,回归后的十多年里,对于程小凤这样的殷实人家,表面风平浪静。

美雅曾经去外国读书,1990年代初回到香港,“当时一地都是工,招聘广告上个个都直接标明工资的。”她进了企业做管理,职业发展顺利。美雅和妈妈住一起,妹妹们一个个出嫁,周末就带妹夫、小孩回来玩,大伙儿一起吃饭、打球、逛街。

大家庭也曾经遭遇变故。家道安稳之后,长年劳累的张添声病逝了。多年之后,五女儿不幸病逝,留下年幼的一儿一女。像年轻时独自谋生一样,程小凤沉着地挺过挫折。她承担起照顾病逝女儿的小孩的责任,外婆家也渐渐成了家族大本营。由于靠近港岛的港铁站,交通便利,平日大人有事,就过来放下孩子给母亲照看,孙子们长大了,补习后也自己去外婆家玩。

在熟悉的港岛小区,生活终于织成了一张安稳的网。大家从来没料到,香港将硝烟四起,母亲家附近也爆发激烈冲突。2019年,这个家族大本营又有了另一层意义。

一大家子里,有运动的各种路线

六女儿泳欣记忆很深,当时每到周五,心情就紧张起来,留意周末有什么活动,晚上的聚会也成了新闻时事、社运路线的讨论大会。“周末放下小孩在婆婆屋企,就出去,”几个姊妹中,长姊立场相对保守,另外几个姊妹、妹夫都亲近民主派、支持运动,大家去游行、集会、义载,“做和理非可以做的事”。

一次义载回来,已是深夜,泳欣的两个小孩都在外婆家睡着了,她这时才想起明天是9月1日,孩子开学日。“以前开学日会非常紧张,那时真的完全忘了,”夫妇两人连忙漏夜回家把书包、校服一一运到外婆家。

游行之后,大家又在外婆家一起看直播。在离家不远的港岛主干道,警察用催泪弹、防暴枪击退示威者,人们节节后退,一路逃到他们家楼下。“楼下好多人啊!”在窗边留意形势的老妈妈大喊,女儿们早已跑下楼。美雅说,大家都想帮忙疏散,“这一带容易迷路,我们最熟悉这里,不想看到年轻人被捕。”

家中孙辈们也有直接走上前线的,大人们感觉矛盾又担忧。泳欣说,大家都支持民主运动,但讨论起具体手法,也会争吵,“觉得还是有责任对他们说,原则一定是不要伤害人,不要破坏东西。”

一直留在家中看直播的程小凤,最担心自己亲手带大的孙子会遭遇什么危险,在她认知中,香港警察彻底变了。自十几岁来港之后,她对香港警察印象还不错,“以前的差人,在你家门口行过都不能入你屋企的,要有搜查令⋯⋯现在不是的,钟意拉就拉,打就打,以前差人打人是要拉入差馆、套住你的头先打,现在不是的,差人拖到那些人面都烂了,跪在他们身上,睇到好伤心、好辛苦。”

看直播的时候,她常常哭,想到自己的孙儿,想到许多年轻的示威者,她觉得香港“好凄凉”。

责任编辑: 时方  来源:自由亚洲电台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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