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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残:她问,怎样快速感染新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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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什么快速感染的方法?‌”

今天上午,几个妈妈群不约而同热议起这个话题。有人说共食,有人说亲吻,有人说,最怕孩子已被接走数天,自己才迎来迟到的阳性

这不是段子。

事实上,上海本轮疫情爆发至今,无论抢菜大战、居家云蹦迪、盛装核酸排队,处处自有段子野蛮生长,唯独婴幼儿单独隔离这一桩,热搜长挂,无一笔轻松释然。

对此,上海市卫健委给予回应:根据《传染病防治法》与防控工作要求,感染者应与非感染者隔离。只有在家长同是阳性感染者的情况下,才被允许陪护照顾自己的孩子。

而实践中,由于孩子未注射疫苗且免疫系统薄弱,多的是孩子单独感染、单独隔离的情况。

法律庄严面前,妈妈们哑然。怀抱稚子,本就是比谁都小心翼翼的良民,核酸排队两米线一寸不敢逾越,遑论触碰红线。于是才有了那些状似疯魔的追问:如何能让自己快速感染上新冠病毒

这个问题,我也在守望答案。

因为亲子分离的苦,尝过一次,就再也受不住了。

2020年2月,我大腹便便,四肢浮肿,像粒随时爆裂的西瓜。疫情烽火一点燃便迅速燎原,我甚至还不能准确拼写被世卫组织新近命名的‌‌“COVID-19‌‌”,只顾应付接踵而至的坏消息:助产士门诊关闭,产检医院出现发热病例,守望多日的口罩疑似被征用,小区因多人确诊封锁,家中蔬菜已经告急……

预产期倒计时,基础性疾病傍身,身心苦楚让我夜不能寐。2月23日,又添一颗炸弹:医院通知,从分娩到住院,禁止家属或护工陪同

当夜,我所在的孕妇群一片慌乱。有视频显示被赶出病房的产妇家属与医护人员发生剧烈冲突,而一张‌‌“流着羊水独自办理入院手续‌‌”的孕妇照片更是引爆众怒。我们决意通过12345市民服务热线集体投诉,拒绝将高危、早产、新生儿照护等未知风险托付给本就不足的医护力量。

一夜无眠。

次日中午,上海发布更新疫情期间医院陪护政策:每位患者/产妇限一名家属陪同,凭健康承诺及行动轨迹办理陪护证,期间只进不出。

从抗议到变通,不及24小时。

曾经,这是所谓的‌‌“上海速度‌‌”;于我,也一度成为与这座城市缔结归属感的桩基。

有赖于此,2020年的那个3月,似乎不及今日难熬。尽管集齐了顺转剖、婴儿住院、母乳停送、乳腺炎发热、旧疾复发、停药换药等多重体验,但尚有规章、秩序、信念托底,都市齿轮依然运转稳健。

唯一啃噬意志的,是亲子分离

我的孩子住在37床,护士站电话6*******。

唯一一部电话,每天下午2点开放,2点半关闭。

平均拨打50次,接通1次。

每次通话,30秒问答。

于是,从3月到4月,我几乎每天只活过那30,其他时空的记忆,一片空白。

此刻回望,我清楚地知道,彼时自己更多是被天然的母性驱动,那个面目模糊尚未满月的婴儿,尚未来得及与我编织隽永的情感。

那么,如今呢?

我试图去想象。

凌晨2点后,他大多已睡不安稳。与很多有过独自住院经历的孩子一样,他从小夜惊频繁,极度缺乏安全感。当他再次哭醒找妈妈时,谁会回应他?如果无人回应,他会再一次哭到抽搐昏厥吗?会影响其他孩子的休息与情绪吗?

早晨5点,他必然试图从小床向大床翻滚,而后未果。是否会因此误伤同床的孩子?尚无社交能力的他们,懂得彼此保护吗?挣扎哭闹时,会不会有孩子被不锈钢管卡住四肢或脖颈?如果他一心想要找妈妈,翻过围栏高坠呢?

早上7点,睡眠浅又起床早的他,多半已经很饿很急。那只嗷嗷待哺的小鸟,喝上奶了吗?一对十的护士,会记得他的特殊医用奶粉吗?如果懵懵懂懂误喝或抢喝了其他孩子的奶,肚子疼又不懂表达时有多无助?

上午8点,早餐来了吗?尚不会自主进食的孩子,谁来慢慢喂?能吃饱吗?会烫到吗?溃疡反复发作,谁能隔着防护服窥察到他的崩溃大哭是因为口腔深处的伤口?两岁的孩子,大多食物还需要剪碎才能消化,谁会坐下来为他剪完一整盘菜?

上午9点,尿不湿满了,大便溢出了,多半还在喂食其他孩子的护士,有空分身吗?即便有空,我们平日总教育他不能让陌生人触碰隐私部位,他会因此害怕吗?他能逃向哪里呢?

上午10点,这时他该将小狐狸、小兔子、小老鼠玩偶一字排开,挑出翻烂了的绘本,缠着妈妈再讲一遍了。可是,这是哪里?他想问护士爸爸妈妈小狐狸小兔子都在哪里,要怎样找回他们,可是他还不会用语言表述这一切。他只能哭,声嘶力竭,歇斯底里。

中午12点,或许他还没有哭晕过去。这一顿饭,谁会给他烹制呢?谁又记得他对什么食物过敏?瘙痒、红疹、腹泻……谁有空留意?一天便血十几回的噩梦,会重新上演吗?那时妈妈和外婆交替换尿布清洗涂药都忙不过来,现在呢?托付给谁?

下午1点,婴幼儿一天中最难哄的闹觉时刻,满堂齐哭,此起彼伏。陌生环境的刺激,持续哭泣的疲劳,骤然缺席的情感回应,随之而来的是应激状态启动,免疫力急速下降,但凡一个孩子携带手足口、水痘、轮状等病毒,交叉感染,无一幸免。

……

原本拟写24小时,实在残忍。

这份残忍,指向孩子的遭遇、家长的煎熬,也指向医护的压力政策的隐患

关于隐患,丁香医生(疫情之下,不要把母亲和孩子分开)、儿科医生欧茜(上海这些被单独隔离的婴幼儿面临五大风险,我很担心)和心理咨询师艺家已有清晰易读的表述与呼吁,不必赘述。

我只想,单纯地以一个工龄两年的笨拙母亲的身份,问一些我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其一,鼓励生育时,我们以金钱、福利、荣誉嘉奖那些为抚育儿童放弃一部分个人权利的女性。那么,当她们真正成为母亲后,为何危急时刻自愿放弃个人安全去陪护自己的孩子这件事,却不被鼓励,甚至不被应允?这里是否存在前后的矛盾与失信?

其二,孕育待产时,医院宣教幼年人类是哺乳动物中最为脆弱之一种,无法站立,不能自理,无从觅食,情感需求强烈,必须精心照拂才得小心生存。那么,7岁以内身心远远不够完善的婴幼童纳入没有细分的传染病感染者范畴,与成人同一标准实施隔离,是否与科学、人伦两相违背?

其三,抗疫宣传时,‌‌“人民至上‌‌”是面面红旗上鲜亮的标语,也是制度优越性的浓缩概括。那么,罔顾各专业领域的疾呼,置婴幼儿于隐患重重的隔离环境,为亲子双方带来已可确证的巨大伤害,留下难以消弭的心理阴影,倒逼妈妈们几近疯魔地想方设法主动感染新冠——哪一个环节,可供人民为之击节自豪?

最后,如果颁布于1989年的《传染病防治法》已可覆盖今日所有情形,那么何须历经多次修订?

鲁迅先生言犹在耳:

从来如此,便对么?

责任编辑: 李广松  来源:残言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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