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惨烈的安徽大饥荒

—一本题未定新书的代前言

作者:
在那场全国性的大饥荒中,安徽省是重灾区。当时安徽全省总人口三千三百余万人,而非正常死亡人数,竟达到四、五百万之众!死亡总人数,居全国第二位,仅次于有天府之国之称的四川省,那里饿死了一千万人。但从死亡率看,安徽却是第一位的。这个数字见于安徽人民出版社2004年,公开出版发行的《张恺帆回忆录》,应为正史。

然而,农民们欢呼了,推行极左路线的恶吏,无为县委书记姚奎甲犯愁了,他知道自己治下,饿死了这么多人,在古代是要下油锅烹了的。但他有恃无恐,他是紧跟毛泽东和曾希圣的,再死多少人,只要路线正确就没事。而张恺帆别看你做了多少好事,但路线错了一切都错了。于是一纸黑状,送给省长黄岩,黄岩急送给正在庐山上围攻彭德怀的曾希圣。曾也马上呈送正大发淫威的毛泽东。这才有了毛泽东关于张恺帆无为问题的凶狠批示:“……右倾机会主义分子,中央委员会里有,……省级也有,例如安徽省委书记张恺帆。……他们站在资产阶级立场,蓄意破坏无产阶级专政,分裂共产党,在党内组织派别,散布他们的影响,涣散无产阶级先锋队,另立他们的机会主义党。毛泽东8月10日(1959年)”

毛的批示当时即转发全国的,随即又扩大了反右倾斗争,加速了共产风肆虐,更多的百姓是在毛的批示后被饿死的。所以说‘无为事件’不是一件局部的伤害,而是全国性人祸大饥荒,重要的一环,有很重要的标本意义,永不过时!

‘无为事件’可以说是那场全国性人祸大饥荒中的一个‘结点’,何出此言?大跃进的灾难,固然是全方位的,而大量饿死人的直接原因,则是人民公社食堂制的强制推行,宣告农民家中有粮即是‘非法’,而官方可以明目张胆‘合法’的,以‘反瞒产私分’名义,实行全国性的挖地三尺搜括粮食,有学者说就是‘用人民公社食堂一口大锅,把农民死死地罩住!’名曰集中到公社,统一安排,实际上是亿万农民,在失去了土地所有权与土地经营权之后,又失去了最后的土地产品支配权。从此命若游丝,终日劳累之后,只能靠公社食堂里的清汤寡水,苟延度日。哪一天食堂关门,农民只能活活饿死。

但办食堂对毛泽东而言,则是另一番景象。不办食堂,亿万农民家里总还可以有一点度命存粮,毛权力再大,也难全控在自己手里;而大办食堂之后,再发一道亲笔书写的‘反瞒产私分’命令,要各地以搞运动的方式,搜括粮食,供毛去争世界共产领袖和尽情享乐。可见公社食堂问题,是毛的禁脔之地,大小官员都是碰不得的!

毛泽东对张恺帆的严词批示,当时即发向全党,已人所共知。下面抄一份有关食堂问题,毛泽东另一份也是面向全党的批示,可能知道的人不多。

庐山会议反右倾之后,贵州省委书记收回了农民的自留地,并将粮食集中到公社食堂,在给中央的报告中称食堂是“必须巩固的社会主义阵地。失掉这个阵地,人民公社就不可能巩固,大跃进也没有保证。”毛大为赞赏,说“报告是一个科学总结,可以使我们在社会主义向共产主义过渡的事业中,在五年到十年跃进一大步,因此应当在全国仿行,不要例外。”《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第九册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6年第44页》好一个‘不要例外’!反右倾后毛更是一言九鼎,全国还有哪里,能逃过毛的严控吗?

据《张恺帆回忆录》记载:“1961年在北戴河,谈到了农村办食堂,层层克扣,加剧了饥荒的问题,毛主席说‘安徽省委书记张恺帆解散了农村食堂,他要是早一点提出来,不是更好了吗?’”(399—400页)

毛泽东真是文过饰非,颠倒黑白,翻云覆雨的高手!张恺帆提的迟了吗?1959年8月4日,中共安徽省委给中共中央写了题为《安徽省委书记处书记张恺帆下令解散无为县食堂》,派专人送上庐山给曾希圣,曾即呈毛泽东。毛就是据此报告严批张恺帆的,笔迹还未干呢,你毛某人就忘了吗?难道你姓毛的也忘了庐山会议之后,你对贵州省委书记的批示,办食堂‘不能例外’吗?

为反映无为和安徽的灾难真相,笔者当年写下了《大跃进中安徽官场和一个人的觉醒——读‘张恺帆回忆录’》一长文,全文两万余言,大摘要八千余言,发表于《炎黄春秋》2009年第12期,次年被收入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遮蔽与记忆》一书,还被南京《雨花》杂志及‘四川文摘’等多家报刊摘要转载。全文还曾刊于《炎黄春秋》刊外稿和‘共识网’‘五柳村’等多家网站。

关于食堂问题,笔者也曾发表过一篇长文,《人民公社食堂——苦难与罪恶的渊薮——一场肢解中国农民家庭的前哨战》。因篇幅较长,只收千余言的摘要。

因为《炎黄春秋》杂志和‘共识网’,‘五柳村网’等,拥有广大的读者群,所以反响较大。来电来函较多,都是对这一段痛史,表达了严重关注的,尤其是散居在世界各地的安徽人无为人。对笔者绝大多数是支持的,因为我代他们发言了。对有亲属在大饥荒饿死者,也算立了个网上碑文。

毛泽东一意孤行,在斗倒彭、黄、张、周党内明智派之后,又大反包括安徽张恺帆、河北胡开明等在内的,全国三百余万右倾机会主义分子。从而掀起了更大的跃进,包括对世界大撒币大撒粮,带来了更大的灾难!比如仅1959年,已经大批饿死人了,还出口粮食416万吨,据党史第二卷官方数字,1960年比1959年,全国人口就减少约一千万!

可是至今尚有人,对那场人祸大饥荒持怀疑态度,不相信当时仅六亿人口的中国,会饿死三千多万人,甚至还在鼓吹什么大跃进的伟大成果,说饿死人是造谣污蔑。那么不妨重温一下,在1962年1月11日至1962年2月7日,中央七千人大会上,两位主席是怎样估计当时国家形势的,便见分晓。

“我们这几年工作中的缺点、错误,第一笔账,首先是中央负责,中央又是我首先负责;第二笔账,是省委、市委、自治区党委的;第三笔账,是地委一级的;第四笔账,是县委一级的;第五笔账,就算到企业党委、公社党委了。总之,各有各的账。”(《毛泽东在中央七千人大会上的讲话》,宋永毅主编《中国文化大革命文库》,香港:中文大学中国研究服务中心,2006年)

“三年饥荒是三分天灾,七分人祸,血的教训,和平时期死了这么多人,我们共产党领导人应该下罪已诏。可以考虑在每个各县委、地委、省委、直至中南海门前立石碑,刻下我们的教训,让子子孙孙来记取。”(《刘少奇在中央七千人大会上的讲话》,辛子陵著《红太阳的陨落千秋功罪毛泽东》增订注释本,香港书作坊2008年,384页)

这两份公开检讨,有极高的史料价值。其中重要的一条,是可以阻住那些毛粉毛左,还有孙经先们伪学者的狂啸。孙经先教授‘论证’了,那三年减少的人数,是外流了,并未饿死!尊敬的孙教授们,你们这么为毛刘洗地,使执政党高层,情何以堪?如果你们说的是事实,那岂不是指着鼻子骂毛、刘两位大国领袖是昏君,是不晓国情的糊涂虫吗?既然未因政策失误大批饿死人,干嘛要开这垂头丧气的七千人大会,毛泽东干嘛要说层层党的领导,都犯了错?!刘少奇更直言:我们共产党领导人应该下罪已诏——在中南海门前立石碑记事!孙教授你说说两位大国元首这么说,是否在给自己和执政党抹黑?

说起中央七千人大会,应该说是那个时代的一个转捩点。因为惨烈的现状,得到了部分的暴露,说白了就是中央知道了,大批百姓被饿死,不得不在执政方针上,做出重大调整,重点关注农业,从而除四川省外,其余各省饿死人数,开始减少,社会开始恢复了一些生机。

我们安徽,虽然因曾希圣为首的一班人,作恶多端,饿死了很多人,但后来曾希圣搞责任田,使农村面貌迅速改观,还是有贡献的,所以笔者于2003年,即在《南方周末》上发表“曾希圣功过是非应分清”一文,予以澄清。

大会还有一项也称得上是历史的功绩,就是毛泽东被摔下了神坛,人们从大量悲惨的事实中,终于看清了什么大救星,什么伟大领袖的真实面目!这位头上充满所谓光环的什么伟人,原来是祸害中国老百姓货真价实的大灾星、头号暴君!

七千人大会,确是一个值得记念的日子。为此无为中学退休教师杨金声先生,因大饥荒中一家有六口人被饿死,痛彻心扉,为防止灾难重来,曾多次上书中央,要求在天安门广场上,建立灾难纪念碑!并把每年的1月11日,即那年中央七千人大会开幕的那天,定为‘国难日’,届时天安门广场降半旗志哀,全国停止娱乐一天,以祭奠大跃进大饥荒中枉死的三千多万亡灵!

今年是毛泽东发动的大跃进、人民公社、总路线的所谓三面红旗运动,整整六十周年。六十年一个甲子,那时呱呱坠地的婴儿,如今已是花甲老翁了。而那些在运动中枉死的三千多万幽灵,依然在中国广袤的大地上游荡,还在不停地发出绝命的呼喊!呼喊着要还他们一个公道,呼喊着要惩治那些迫害他们至死的各级官吏,特别是那个曾高居神坛的罪魁祸首!反人类罪是没有终止期的,君不见今日的俄罗斯乌克兰苏联盟国,正在追审列宁斯大林一群祸首嘛!

作为那场大饥荒的亲历者、幸存者和研究者,每当想起一个甲子之前,那些在我面前倒地而亡的饿殍,灵魂从未安宁过。经历了重重苦难的我,笔下永远只有哀伤、孤愤,苦难真相的追寻,以及造成如此人间惨案根本原因的思索了。

中国数千年来,都是农耕立国,是一方土地养一方人。历来披星戴月辛勤耕作的农民兄弟,都是我们的衣食父母。为何一场名曰要实现什么人间天堂的什么红旗运动,首先饿死的,却是生产粮食的农民!

这里必然涉及到一个最根本的问题,就是生产粮食的土地所有权,究竟是谁?谁有权经营这片土地,还有更重要的,就是谁有土地产品的支配权?归结一下,就是土地的所有权、经营权,和土地产品的支配权。

而一切人祸灾难,正是从丧失土地所有权开始,当农民们已经不是你足下土地的主人,孙中山先生的‘耕者有其田’,成了遥远的梦,那数亿农民就沦为无根的流民了,大动乱随时可发生;再失去经营权,种什么怎么种,你都无权决定,你就是一只田间操作的两脚兽;最后失去了产品支配权,不问生产出多少粮食,都与你无关。开一间公共食堂,发多一点你就能活命,发少一点你就得挨饿,哪天不发了,你只能去死了。

归根结底一句话,农村的根本问题,还是土地所有权的问题。说白了就是土地应该私有,还是公有?其实这个问题已经存在两千多年了。有人说周之前殷商时代,是土地公有制,据考证实行土地井田制时,那井字中间那一块,就是‘公田’。

到了公元前261年,秦孝公时期,权臣公孙鞅发动了著名的‘商鞅变法’,实行土地权私有制,可以买卖。从此土地证制度,或曰田契制,两千多年来,基本没有变过。有材料说明,明代的土地证,清代是承认的;清代的土地证,北洋政府和民国政府都是承认的;甚至日伪时期,也未变更过。直到1949年政权变更后(49年前苏区更早),经过暴力土改,才宣布既往的土地证,不问何年何月的,统统作废!谁保留它,就是妄图变天,是大罪焉!

暴力土改之后,新政权也是发过土地证的,并大肆宣扬过,说是中国农民终于实现了,孙中山先生倡导的‘耕者有其田’的千年梦想。可惜应该是1955年,实行农业集体化的社会主义改造之后,土地证即作废了!现实又成了梦想。

先秦以来,中国历经动乱,如政权更迭、战争、天灾、瘟疫等等,有过大量的人口死亡、大迁徙等。但大都能在一定时间内,安定下来。根本原因还是农民们,拥有脚下一亩三分地的所有权,常言‘落叶归根’,这个‘根’不就是脚下这片土地嘛!

在三千年皇权不下县(朝廷命官只到县一级)的背景下,中国农村长期是‘乡村自治’的政治生态。除了土地私有之外,还与宗法制度,士绅文化,儒家学说等等,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它们既保持了先民们长期相对的和平安定,也决定了它的保守闭塞贫穷落后。随着时代的发展,尤其是世界民主大潮的推进,中国乡村一定会迎来一场翻天覆地的大变革。变革是必然要发生的,但变革的方式和后果,令人未想到的却是一场近百年的大动乱,把国人尤其广大的农民拖入苦难的深渊!

笔者作为反右派大跃进大饥荒的受难者与幸存者,面对数千万饿殍,做过长时期历史性的追寻和思考,发表了有关暴力土改的系列文章,和有关乡村自治的系列文章计十余篇。小书中各收入两章。

暴力土改从理论到实践,都是错误的!历史证明,中国社会的主要矛盾,并不是农民和地主的矛盾,而是官府和百姓的矛盾。广大的中小地主群,是土地经营的行家里手,是土地红利的主要提供者。他们的土地来源,并非主要来自剥削。对他们赶尽杀绝,祸及子孙,是违法乱纪天大的不公,也是对生产力极大的破坏。而其理论根据就是什么‘阶级斗争’‘暴力革命’和‘消灭私有制’,这些已被证明,是祸害人类的祸水!是近百年中国大动乱的原点。而且这场灾难并未过去,一直还在延续。典型的例子就是文革时期,湖南道县、北京大兴等地的肆意大屠杀,就自称是土改补课。那些被压在五行山下的地主及子孙们,仍是贱民!应该认真反思暴力土改的罪孽,还历史一个公道!

暴力土改及阶级斗争学说,也是对儒家学说和士绅文化,一个毁灭性的摧残,直接破坏了几千年的文化传承和道德维系,流毒至今,一百年也难修复。

关于‘乡村自治’,是上世纪二、三十年,中国以晏阳初、梁漱溟、陶行知、卢作孚等为代表的知识分子、社会活动家,以及统治山西的实权人物阎锡山,对中国乡村建设与变革,提出的理论探索与地区实践。比如晏阳初的河北定县模式,梁漱溟的山东邹平模式,卢作孚的重庆北碚模式,和陶行知的江苏晓庄试点。还有阎锡山治理山西三十余年的成功实践。当时就曾引起过广泛的关注,至今也还有深远的影响。

值得一说的是,这股乡村自治的思潮与实践,几乎是与彭湃毛泽东们,在中国暴力推行的十年(1927—1937)土地革命,同步进行的。这就有了对比与参照,就有了中国乡村建设与变革的百年之争。

结果如何呢?历史真相是最好的结论!

笔者这两项研究,都是与大跃进大饥荒密切相关的。简单地概括一下,就是不搞暴力土改,或是参照国民党退守台湾时,与大陆几乎是同步举行的和平土改,他们做到了政府、地主、缺地户三赢,不仅未死人,未引起社会动荡,而且尔后台湾的经济发展,乃至崛起为亚洲四小龙之首,有了坚实的农村基础。而暴力土改带来的,却是杀戮、血腥、经济大衰退,和严重的违法乱纪及社会不公平,直到大量饿死人!

所谓‘无为事件’已经过去近六十年了,在那场人祸大饥荒中,枉死的三十万幽灵,至今还在中华大地上游荡,还在用我们听不到的声音,呼唤着历史要还他们一个公道!我们编这本小书的目的,就是要还原‘无为事件’历史的真相,为的是汲取历史教训,不让悲剧重演!而要达到这个目的,唯一的办法,就是早日实现民主宪政制度,一切权力归人民,把执政者关进制度的笼子里,不准他们胡作非为!

2018年8月30日初稿

责任编辑: 李广松  来源:民主中国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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