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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纯:中共强大了,当它欺负人民时,就再也没有别的国家敢说什么了

—五月风暴的中国继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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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法国哲学家阿兰·巴迪欧,认为自己的思想与五十年前那一场席卷法国的风暴有着莫大的关联。"那是一场冲击波,在我的人格和政治主体上产生了极其深刻的影响。"1968年,巴迪欧不仅彻底抛弃议会民主制、法共和苏联马克思主义,走向了毛主义,也和自己的恩师路易·阿尔都塞决裂,巴迪欧无法接受"历史是一个无主体的过程"。

另一位法国思想家,阿兰·巴迪欧的前辈,雷蒙·阿隆,对"五月风暴"的评价却颇为刻薄:"大学生和工人们将又一次对这些日子的罢工、节庆、游行、无休止的讨论和暴动留下美好的回忆,仿佛日常生活的烦恼、技术和官僚主义所造成的窒息感需要时不时地突然宣泄一下;似乎法国人只有在革命(或者假革命)的心理剧中才能使孤独感得到解脱。"阿隆曾经出版《知识分子的鸦片》,对马克思主义进行过激烈的抨击,他对这场运动的观感毫不让人意外。令人意外的是,五十年之后,阿兰·巴迪欧的激进左翼盟友(然而也曾对他提出过批评),斯洛文尼亚哲学家齐泽克,对那一事件也给出了与阿隆类似的评价:"这场本应是左翼的运动,最终却帮助资本主义取得了支配地位。"

我们很少看到有人探讨"五月风暴"对中国的影响,相反,探讨中国对1968年欧美左翼运动之影响的著作和文章,倒是汗牛充栋。钱钢先生在最近那篇《"法国的文化大革命"?关于1968"五月风暴"的走读》写到:"1968年,'法国'一词在人民日报标题上出现100次,其中5、6两月的77次全部与'五月风暴'有关,年度和月度语温都达到'沸'级。人民日报将法国'五月风暴'和中国文革连在一起,强调它'是同中国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巨大影响分不开的'。"这最多只能证明中国这边利用了"五月风暴"来进行自己的政治宣传,不能证明1968年后的中国政治受到过"五月风暴"的影响。

熊培云在2008年写过一篇《"五月风暴"的真正遗产"》,可以看做中国自由保守主义路径的一种典型诠释。自上世纪80年代末以来,中国自由主义知识分子开始集体"告别革命",力求铲除或压抑中西思想遗产中所有美化革命的成分,为渐进改良开路。熊文对"五月风暴"的诠释,某种程度上也呼应着这样的意图:"毫无疑问的是,1968年5月改变了法国。这与其说是一次'失败的革命',不如说是一次'成功的改良'。度过70年代的广泛自责与失落后,当历史进入80年代,五月革命的成果才依稀显现。过去僵硬的社会关系消逝了,象征性的等级制度不明显了,取而代之的是工资的迅速提高而带来的收入等级。'五月革命'以其特有的反抗方式改变了当代法国的历史风尚。用一个法国学者的话来说,'五月'以后,法国的生活变得性感。从此以后,'对话'与'商讨'成了法国政治中的一个常态。法定的程序、绝对的命令、神圣的指示不再那么高高在上。'五月风暴'以其特有的方式客观上完成了社会力量对政治力量的一种抗衡或者分权,表明这场文化革命所具有的政治内涵。"值得一提的是,熊文对法国当局的应对态度,有不少赞许之辞,比如他将当时警察总署署长莫里斯·格里莫称为"英雄","一位有教养的人道主义者"。这些说法可能不无事实根据,不过将"五月风暴"仅仅诠释为一场"改良"运动,不仅有立场先行的嫌疑,而且对这场运动的亲身参与者,也未必真的公平。

在当下的中国知识界,与"五月风暴"牵连最深的,当属研究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学院知识分子,这主要是因为所有当代最重要的西方马克思主义哲学家,要么直接参与过"五月风暴",要么曾经对它作出过重要的评价或诠释。我们不妨这么说,如果在中国,有人认为自己是"五月风暴"在这片土地的合法继承人,那他很大可能会是一个西马研究者。在这些可能的"继承人"中,由吴冠军、蓝江、夏莹和姜宇辉所组成的"激进联萌",最为突出。

"激进联萌"在网上简称为"激萌",以引介当代欧陆左翼哲学为己任,他们引介的几个重头哲学家正是齐泽克、巴迪欧和阿甘本。与传统的研究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学者相比,他们不怕在普通受众面前抛头露面,频繁组织各种线下学术讲座和对谈,积极地传播欧左哲学。与汪晖这样享誉国际的学者相比,激萌的文章没有太多地涉及中国的历史和现实,也暂时说不上有什么创新之处。陆兴华也是研究欧左哲学的,但与他这样自我边缘化的学院左翼相比,激萌又显得跟主流过于合拍。可以说,在过去几年里,激萌有意地不在现实政治上站队,以维护自己发展势头。夏莹经常强调说:"激萌不上街。"虽然巴迪欧自己就对那些空谈激进毫无行动的学院知识分子有过辛辣的嘲讽。

如果激萌只是"牺牲政治换来学术",那也无可厚非,毕竟当下也没有什么走上街头的机会(所以我也不知道夏莹这话针对的是哪些人),而通过学术播下"激进"的种子,或许比莽撞地四处出击更有长远的效益。不过,从激萌的表现来看,他们好像也没有什么"忍辱负重"的感觉:他们一边批判消费主义,一边在自己的公众号上给"蚂蚁短租"做广告,一边批判资本,一边卖着激进哲学的周边产品。

作为齐泽克的中国分身,吴冠军在中国也一样打着学术明星的头衔,他不仅是激萌里面曝光率最高、人气最旺的学者,而且也是批判锋芒最露,却也最受惠于他所批判的事物的一位。2017年底,吴冠军点评年度十大热点事件,将马云的"双十一购物狂欢节"作为重点拿出来批判,认为这些沉浸于购物狂欢的人的欲望是被马云等人创造出来的。到了今年,他一个转身就上了一档叫《脑力男人时代》的综艺节目,与李小璐谈笑风生,并不吝于给一众明星一些不痛不痒的褒奖。当然,这个本身也没什么问题,"娱乐至死"确实不完全等同于"消费主义"。齐泽克也上过很多节目,不过齐泽克上节目至少聊的还是严肃的内容,吴冠军在节目上连一点哲学的插边球都没打,倒像是单纯享受着自己在镜头面前说话的快感。

在2014年给澎湃做的访谈中,吴冠军高度评价了齐泽克,并贬低了汪晖。吴冠军认为汪晖的论著是地方性的、本土性的、特殊主义的,只是一种为了在国际学术占领一席之地的"学术策略",而齐泽克的论著才是普遍的、世界性的,齐泽克为第三世界的学人指出了另一条走向国际学术的进路。齐泽克的进路有没有那么神通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光靠不断拷贝齐泽克的说法,一定没办法走向国际学术。国际学术界有一个齐泽克已经够烦了,不需要第二个。

在访谈中,吴冠军这样说道:"在今天,学界与商界许多地方已经很相似,我碰巧两个界都待过,两者至少还保留有一个区分:投机或其它类似手段能够'助推'一段路,但真正确立一个人之真实学界地位的,只能是自己真刀真枪拿出来的东西。"从字面上来看,吴冠军至少是不反对利用"投机"来助推的。无怪乎在同一年,吴冠军就在《同济大学学报》发表了《"群众路线"的政治学》,从毛泽东的"群众路线",讲到上任国家领导人的"权为民所用、情为民所系、利为民所谋",再讲到现任领导人的"中国梦",并一一列举了那一年落马的腐败官员,作为"脱离群众"的官僚代表。期间尽管穿插了拉克劳和巴迪欧,但是除了给"群众路线"作出了一点新颖的哲学解释,并没有提出什么制度上的落实之处,甚至连激进左翼一直强调的"民主参与"也只字不提。要说这样就能让当局接纳吸收激进左翼的元素,那不知是该说吴冠军天真,还是说他狂妄到把读者当成了白痴。

吴冠军在方方面面都模仿着齐泽克,他在澳洲读博时,有一段时间还学齐泽克留起了大胡子,但有一个方面,他是断然不敢模仿的,那就是齐泽克对现实政治的批判。说到这里,吴冠军可能会抗议说,他明明批了,去年的时候,他还发表了一篇抨击西方代议制民主的文章,怎么能说他不敢批判现实政治呢?这种苏联笑话式的诙谐,具体表现在一个激进左翼学者身上,就一点也不好笑了。

去年年底,当吴冠军批判完代议制民主,准备批判马云的电商帝国时,北京开始了驱逐"低端人口"的行动。以崔卫平等学者为代表的自由派人士联署了一封公开信,向北京市政府表达了抗议。包括吴冠军在内的激进联萌,没有一个人在公开或私下的场合,对"低端人口"的遭遇表示出任何的关注。同一个月,自称"毛左"的北大毕业生张云帆因为举办读书会被番禺警方拘捕,后遭刑事拘留。期间,不仅有社会各界人士联署要求释放张云帆,而且在民间,从毛派、托派,到自由派,都有人撰文声援张云帆及其他几位左翼青年。激萌对此是歌舞升平,高高挂起。今年Metoo运动在中国兴起,蓝江所在的南京大学,中文系的长江教授沈阳被举报在二十年前性侵自己的学生,并导致后者抑郁自杀,网上关注此事的人络绎不绝,但激萌众学者,仍然不在其中。后有北大学生因关注此事被约谈,有声援被约谈者的学生遭学院报复,激萌也依旧保持沉默。

责任编辑: 李广松  来源:陈纯文集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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