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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滩第一交际花,吊打一切假名媛

那段时间,约有两年,杨杏佛常在星期日带儿子到巨籁达路(今巨鹿路)唐家去吃饭,谈天或打牌,在座的还有唐瑛和她的丈夫李祖法。但那时,这对夫妇就已经看出不和谐的苗头。

李祖法

李祖法出身于鼎鼎大名的“宁波小港李家”,其父为当时是上海商务总会总理李云书,名副其实的浙地财阀,沪上新进的一代天骄(愚园路李家西摩路李家都是他家)。

李祖法毕业于耶鲁,少年得意,对于唐瑛的盛名,一开始是极为满意的——我再次感慨下李家公子娶的都是名媛,二代名媛周叔苹的丈夫是李祖侃,严仁美的第二任丈夫是李祖敏,李祖敏有个弟弟叫李祖莱,曾经绑架过张伯驹。他有一个妹妹叫李秋君,是张大千的红颜知己。

这桩婚姻看起来门当户对,但娶回家来,却发现不是这么一回事。

一个好动,一个喜静,好交际的妻子遇上了爱宅在家里的丈夫,这段婚姻注定困难重重。李祖法在上海担任一家人寿保险公司的总代理人,善于经营,长于理财,他对妻子那种穿花蛱蝶般的交际花生活颇有微词。

从唐瑛的婚后生活看起来,她并没有因为结婚就打算完全消失自己“交际花”的桂冠。1935年秋,唐瑛在上海卡尔登戏院用英语演京剧《王宝钏》(Lady Precious Stream),这出戏的开头,王宝钏自己把绣球抛给薛平贵,她是这样主动的女子,即便在上一段感情里,为了家庭,她不得不把和宋子文的情书锁在柜子里。

她本来还有机会去纽约演出这出戏,1935年12月底,导演熊式一发电报给唐瑛,邀请她来美演出:“你何时能坐船来参加一流的世界性历史剧目?一起帮助中国发扬光大,让世人了解中华佳丽。如果应允,速航空寄照片。”当时负责演出的国家艺术剧院主任伯纳迪恩·弗里茨(Bernardine Fritz)也认为,“整个中国最适合扮演这角色的”非唐瑛莫属,她认为,要是唐瑛能涉洋去百老汇,必定引起轰动。

但唐瑛的回复是:“拟不予考虑。至歉。”

也许是因为李祖法阻挠,这次演出才不能成形。唐瑛这样的闺秀,最懂得给丈夫体面,但也许也是在彼时,她已经开始打算离婚了。

两年后,1937年,27岁的唐瑛与李祖法离异,他们的儿子李名觉归唐瑛抚养。

小报上的报道却出奇的克制,我翻了翻,只有几篇讲唐瑛如何落寞出行,拒不回答记者提问,又猜测李祖法有新欢云云,在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南唐北陆,一浓一淡,唐瑛的淡,并不是为了衬托陆小曼的浓,正因为这一份淡薄,才避免了舆论的追杀。

她早知浮世繁华太过浓烈,会情深不寿。不如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藏着的锋芒,虽然看起来有些无趣,但至少,安全。

唐瑛的第二任丈夫是友邦保险公司的容显麟。容先生是广东人,叔叔是中国留学生之父容闳,容先生性格活泼,爱好多样,骑马、跳舞、钓鱼等,也是文艺爱好者。容先生的家世和李祖法比差远了,他同样有过婚姻,而且还有四个孩子。

唐瑛喜欢,她吸取了教训,这一次,她要为自己而活。1937年,他们在新加坡结了婚,中途一度去了美国,1939年又回到上海,住在丹尼斯公寓。

李名觉喜欢和容伯伯在一起,他喜欢在周末被牵着手带着去看戏、看电影、看画廊、听音乐会或是外出野餐,每个周末都令人愉快。容伯伯对他十分宽容,不看演出的时候也会带他去吃点心,吃汤面、煨面,还吃美国巧克力和汉堡。他很爱吃汉堡,吃面食,印象中家里几乎是不吃米饭的。

1948年,唐瑛全家去了美国。

顺便说一句,和唐瑛离婚的李祖法在太平洋战争爆发之后,将西方人寿保险公司所有投保客户个人资料保存。二战结束之后,他耗时数年追寻客户下落,仍兑现战前客户承诺,因信誉而闻名保险业。1947年,美国西方人寿保险公司在香港开设其亚洲总部,李祖法移居香港,我曾经多次在船王董浩云的日记里见到李祖法的名字,董浩云视他为知己,言必称“兄”。

03

和姐姐唐瑛一样,妹妹唐薇红也是16岁进入社交界。

从震旦女中毕业之后,她没有再上学。她喜欢跳舞,第一任丈夫也是在舞厅认识的,“我们那时候谈恋爱是很含蓄的,最初几次出去玩必须一大帮人一起,等到后来熟了之后大妈妈才让两个人单独出门。

约会的内容也无非是看看电影,去‘仙乐斯’跳‘茶舞’,‘茶舞’的意思就是下午茶时间的舞会,其实不喝茶的只是跳舞,因为舞厅里的东西都不会好吃。跳完舞,我们才去康乐酒家这样的大饭店吃东西。”

婚礼是在华侨饭店举办的,婚礼上便有了一丝不和谐音符,给长辈行礼时,新郎老老实实地跪下去磕头,唐薇红只是鞠了一个躬,婆婆大为光火。结婚之后,婆媳关系更糟糕了,一只鸡上桌,腿给公婆,翅膀给老公,到了唐薇红那里,只剩下鸡头。新媳妇还特别嫌弃夫家“吃臭冬瓜咸鱼,这些东西我们家是从来不拿上桌的,连佣人都不要吃的”。

一开始,她不想生小孩,对婆婆说想要玩两年,婆婆气到半死。到了20岁,她生了第一个小孩,婆婆才对她有了笑脸。

1949年5月10日,《申报》新闻里有这样一条,“交际花徐琴舫失手杀毙四岁养女”,这是这张报纸最后一次提到“交际花”一词。

5月26日晚上,唐薇红和丈夫从睡梦中惊醒,外面有隆隆枪炮声,但两人随后决定盖着棉被睡觉:“就是死也要睡个痛快。”第二天早上醒来,门外马路上睡着解放军,上海被占领了,《申报》于当日停刊。

家族里的兄弟姐妹们基本都走了,但是唐薇红觉得出国是做二等公民,“像白俄流落到上海一样”。她是唐家少数留下来的人:“去了海外,没有了百乐门,玩都没得玩了。”那时的她还想不到,没过几年,百乐门舞厅成了红都电影院,确实玩也没得玩了。

丈夫应单位分配去了深圳,她先带着儿子跟过去,可是完全不适应环境,她不幸流产,最终自己带着孩子回到上海。

据说,回到上海家里,心才定下来,她大哭起来。

1963年,38岁的唐薇红提出了离婚,此时,距离他们结婚已有20年了。

她想起自己在婚礼上坚持穿白色婚纱,婆婆强烈反对,因为“穿白的是触霉头的”,现在想来,“倒被她说中了”。

因为家底殷实,恢复了单身生活的唐薇红不用为生计发愁,不能去百乐门,去朋友家里打打麻将跳跳舞也一样。有一天,她在家里组织派对,朋友们登门,其中一位是认识不久的庞维谨——出身浙江南浔四大家族之一的庞家。庞公子一登门,看见客厅里唐瑛的照片,他说:“啊!我认识你大姐姐的。

第二任丈夫庞维谨是浙江南浔四大家族之一庞家的公子

这句话,成了新一段关系的开始。

庞维谨的太太也在解放时和自己离婚了,太太去了香港,庞维谨留在上海。这两人相差二十多岁的人三观一致,志趣相投,很快结成半路夫妻。

庞维谨和唐薇红的婚后生活依旧潇洒,荡荡马路吃吃饭店,家里的小孩都扔在保姆带,只是,派对越来越少,舞越来越没得跳。

没多久,“文革”开始,产业被合并,房子被充公,唐薇红去弄堂里的街道作坊做女工。工作是盘细铁丝,一卷15斤,一天下来要盘两三百卷,回到家两个手哆嗦得连饭碗都端不起,常常什么也不吃就直接往床上一躺,睡死过去。

她在接受《南方都市报》采访时说:“金银珠宝藏都没地方藏,我的几瓶Chanel香水,只能倒在马桶里,那个马桶连着香了一个礼拜。”

一个月,她的工资只有三十来块钱,但无论多么苦,唐薇红还是愿意省下十块钱,留给庞维谨买白面包吃。

那是患上癌症的庞维谨最后的念想。

即便是这样,她也从来没想过死:“我有四个小孩呢,怎么好去寻死,我死了谁养他们呢。也不好哭的呀,越是这样,越是不能哭。”

被街道群众批斗,她就默默到巷口去活儿;回到家,她依旧嘻嘻哈哈。抄家劫后余生的金叶子,小碎钻,她缝到女儿的棉袄里,叮嘱女儿:“千万不要弄丢了哦。”

唐薇红仍旧记得,庞维谨去世下葬的那天夜里,天特别冷,她穿着毛裤,“上海的冬天太阴冷,实在难熬。”

唐薇红关紧了门窗,在衡山路公寓里冒着风险放了一次密纹唱片,她一个人跳了一曲华尔兹,是最后的送别。

此时的姐姐唐瑛,正在和严幼韵打牌。1962年,她在容先生故世后,就住到儿子隔壁,她的表弟媳妇严莲韵是严幼韵的姐姐,唐瑛的牌技好,手气也不错。

1958年,李名觉和贝丝在婚宴上

她的另一个骄傲是儿子李名觉。李名觉在加州读大学,师从美国一流舞台设计大师乔·梅尔金纳,后来成为泰斗级的舞台美术大师,舞台设计作品有百老汇、芭蕾舞和古典及现代剧,如《奥塞罗》《麦克白》《伊蕾克特拉》《等待戈多》《喜福会》等。他被公认为近代美国剧场最具影响力的人,享有“美国舞台设计界的一代宗师”之美誉。

不过,大家更熟悉的是并不是李名觉这个名字,而是“Tang Dynasty”——用的是母亲的姓氏。

唐瑛喜欢带孙子们去看儿子的戏,心情好的时候,她也喜欢下厨,据说她炒的芹菜牛肉片比饭馆里的还好吃。她不用保姆,一切都是自己打理,所有见过她的人都说,她对谁都是微笑着的。

我最喜欢的,是下面这张照片,她几十年不变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哀乐,却是从容而淡定的。当然,我喜欢这张照片的最大原因,是这身貂实在好看。

唐薇红和姐姐唐瑛在“文革”之后只见了一次,大家又劝唐薇红出国,她仍旧拒绝了,这次的理由是“我太老了,折腾不动了”。

1986年,唐瑛在纽约安静离世。

唐薇红住在庞维谨留给她的衡山路公寓里,“我一个人带个保姆住,惬意得不得了。”确实惬意,她又开始去百乐门跳舞,连接受媒体采访也都放在百乐门四楼包厢。她喜欢别人叫她的英文名Rose,她还是爱用“香奈儿五号”,我印象最深刻的一句话,是她说自己的保养心得:动手动脚,动手是打麻将,动脚是跳舞。

她的舞伴当时24岁,她得意地说:“因为我,他还出名了,现在许多人都来找他当伴舞呢。他已经可以喊到500元一小时了。”

一旁的舞厅经理满脸殷勤:“唐阿姨是全上海最时髦的老太太。”

在那一刻,唐薇红的脸半是娇羞,半是欣慰,如同一朵玫瑰。我猜,那一刻,她一定想起了自己的姐姐——九十年前上海最时髦的女人。

责任编辑: 李冬琪  来源:山河小岁月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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