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众号【贞观】的那篇文章《一个外地女孩,死在了我出租的公寓》,是最近很热的话题。
但33岁的211高材生,独自死在出租屋里,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由非专业媒体发出,自然引发了关于真实性的质疑。
还好有媒体去求证了,咸阳市警方回应:
已核实确有此事,案发地属秦都分局管辖,已排除他杀,家属不让尸检。
最近对【贞观】文章的质疑,算是有个定论了。
但严格来说,这是一个很笼统的定论,警方说“已核实确有此事”,应该只意味着“有一个外地女孩,在秦都分局管辖的出租屋里死去”这一核心基础说法为真,但并不意味着警方认定文中所说的其他信息也为真。
关于文章中所说的诸多信息,有一家叫《正在新闻》的媒体,去采访了离世女子老家村民。
但要我说,《正在新闻》的这个采访,太让人失望。
村民的说法,前后矛盾,胡乱臆测的成分,多到离谱。
纵观村民的说法,他其实不清楚女子的死因,但敢说不是饿死;
只是他觉得女子偏执、孤僻、脆弱,和大人说不了几句话,就暗示她心理有问题,但又没有证据;
他说女子上的学校不是211,记者竟然也不问学校的具体名字;
他不清楚女子家人是不是借过钱,但又敢说“但不像网上说,几百块都借不到”;
他说有借钱的可能性,又说他们家是低保户,可最后又说,他们一家生活还算不错。
村民不清楚女子父母有没有带回来遗物,也不清楚是不是女子找没找到工作。
一个村民,这也不清楚,那也不知道,前后矛盾,胡乱臆测,我不知道媒体用刨坟审尸的方式,去采访这样一个人,有什么意义?
可能唯一的意义就是,这个采访证实了,女子不但和家人隔阂,和她出身的环境和她离开的故乡,也同样生疏而隔阂。
村里人说她孤僻、偏执、精神脆弱,不怎么和村里人来往,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由此看来,虽然她是全村的希望,但那指的是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她的种种困境,村民们看不到,也不理解。
【贞观】的作者说,她要是早知道女子的租金是母亲找亲友借的,一定会劝她别花这钱,回老家,可作者显然没意识到,那片生她养她的故乡,她已经回不去了。
一个33岁未婚的农村女大学生,在村里会受到什么议论和白眼,外人可能无法想象。
但更可怜的是,农村容不下肉身,城里也容不下。毕业后几年,多次考公,却又接连落榜,直到33岁了,还没有找到满意的工作。
当然,有些人也会说,随便去麦当劳端盘子,去奶茶店打工,也能活下去,不至于走投无路,
可是,且不说她的父母对她抱有“厚重的期望”,就是她自己,恐怕也不允许自己这样吧。
出生在一个2019年才脱贫的西部县城的农村,非独生子女,还是女孩子,家庭又贫困,能有那样的好成绩,考到北京的大学,她要付出更艰苦卓绝的努力,可能也有更高的自我期许。
她学业上的成功,可能掩盖了一些问题。村民的采访和贞观作者的叙述(比如,一个天然气工作人员上门安检,都让她慌乱得联系房东)相互印证下,离世女子可能确实是孤僻、胆怯和精神脆弱的。
我这么说,不是为了要批判她,而是想说,这可能就是贫穷对她的伤害,是成长带来的阵痛,更是不为人知的只属于她的精神困境。
我注意到,贞观的文章中,在母亲第二次借钱转给女子时,她没有收,随后拉黑了所有亲友,把自己关在出租屋内,直到死去,都没有再联系任何亲人。
很显然,她不仅仅是在物质上走投无路,更是在精神上失去了链接。无论是故乡的农村,还是异乡的城市,都既安放不了肉身,也安放不了灵魂。
越过争论和纷扰,我在这件事里看到的,是底层出身的奋斗者,一路走来的不易。这种不易,不仅仅是世俗意义上功成名就的艰难,更是心灵深处独自背负的困苦。
贫穷带来的敏感、胆怯和自卑,自卑与孤傲相互交织的纠结,背负家人期待的重压,过高的自我期待,面对差距时产生的局促与不自洽,而当这一切涌来,我们又要面对与身边亲友的隔阂和无法沟通,再由此生出难以排解的孤独与无助……
这位33岁的女子,孤独地死在出租屋里,只是这种不易的极端体现。但这种无法对外诉说的伤害,在很多底层出身的人身上,都多多少少存在,但就像这位孤独死的女子一样,它们都不被看到。
其实,我自己就能感觉到。年少时,成绩总是名列前茅,大学是985,工作是全国顶级报社,我以为自己已经超越了出身带给自己的限制,但随着年纪越来越大,我越来越感觉到,我的自卑、胆怯、狭隘、不安与不够从容,其实从来都扎根在我的骨子里。
但奇怪的是,意识到这一点后,我没有变得更加不堪,而是更加坦然了。
也因此,每当我看到贫穷出身的人,在奋斗过程中表现出来的苦相,我都想告诉他们:
其实你不必那么自苦的,承认自己就是贫穷的受害者,承认自己身上的问题和缺陷,正视自己的不足和差距。
告诉自己,就算你没有成功,这也不是你的错,接受自己只能做到这样了,但即使这样,你也已经做得很好了。
放过自己,不要试图与自己较劲,放下那些旁人和自己加在双肩上的重担,面对真实的自己,才能轻装上阵。
这些道理,独自死在出租屋里的33岁女子看不到了,我希望与她同病相怜的你我,能够早点明白。
与你共勉。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