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泪尽:钱宗仁纪念集
1962年,湖南湘乡东郊乡有个考生叫钱宗仁,高考总分列全省前10名。这个成绩是可以上清华的,招生小组都准备录取了,但一看家庭成分是富农,政审结论是“不宜录取”,只好放弃。
1963年他再次参加高考,被哈尔滨工业大学精密仪器系录取,再次因成分问题受到阻拦,当地有关部门不给办理户口迁移手续。即便如此,哈工大仍然替钱宗仁办理了入学登记,钱宗仁也坐进了教室。但三个月后,哈工大最终没能抵抗住东郊乡四清工作组的极力阻挠,不得已让钱宗仁退学回家。
1964年,钱宗仁连高考资格都成了问题,他9次去公社申请报名,9次被拒之门外。悲愤无奈之际,钱宗仁决定告别考场,远走天涯。这年8月,钱宗仁登上了西去的列车,来到了新疆。
大学梦碎的钱宗仁,在新疆一呆就是十多年,受尽种种磨难。
文革结束,恢复高考,钱宗仁迎来转机。1981年4月,钱宗仁参加新疆广播师范大学毕业考试,以8门功课七门满分的成绩,取得了毕业证书。同年9月,他考取了西北大学数学系的研究生,成绩在26名考生中名列第一。但因年龄超过两岁不能录取。
1981年的考研年龄限至在三十五岁,而这年钱宗仁已经三十七岁。命运好像总是和他过不去:1978年考研年限是四十岁,1979年和1980年都是三十八岁,轮到钱宗仁考研了,一下子降到了三十五岁!
钱宗仁报考的是刘书琴教授的研究生。他先给西北大学办公室写了封信,述说自己的特殊经历和求学心情,并承诺读一年便参加毕业考试,以弥补年龄差。然后就动身去西安直接找到了刘书琴。刘教授实测后认为,钱宗仁的实际水平要高于考试分数所反映的水平,确有培养前途。为此,刘教授亲自跑到陕西教育厅要求破格录取,但不被允许。
刘书琴无奈,替他买了一张去北京的快车票,交代钱宗仁说:“你到北京去找教育部,看看年龄问题能否有所松动。我再给你写封信,找找数学研究所的张广厚,请他帮忙想想办法。”
张广厚是与陈景润、杨乐齐名的数学家。
张广厚看了刘书琴的信后,通过《光明日报》和《中国青年报》两个记者,到教育部研究生处为钱宗仁陈情,结果无功而返。
1982年6月,事情突然有了转机。钱宗仁接到一个电话,是北京工业学院打来的,说数学系的杨维奇教授要招收他做研究生,请钱宗仁速寄档案。
原来钱宗仁考研一事,在数学界引起关注。北京工业学院的杨维奇教授在青岛一次会议上,听张广厚说起此事,决定破格在1982年招钱宗仁做研究生。杨维奇在单叶函数领域享有国际声誉,利用他在北京教育界的声望,已征得教育部同意。
这让钱宗仁喜出望外,不料却在档案问题上陷入困境,他的档案找不到了。原因是1980年新疆石油管理局南疆石油指挥部急需翻译人才,因钱宗仁英语了得,要调他去当翻译,谁知第二年这个单位成了关停并转企业,不需要翻译了,连带还把钱宗仁的档案给弄丢了!
后来经过阿克苏地区宣传部长宣惠良的极力帮忙,写了一份详细证明,奔走了好几个相关单位,一一盖上公章,寄到北京。结果还是晚了一步,已经过了招生时间,钱宗仁到北京读研的事情又一次告吹。
宣惠良非常同情钱宗仁的遭遇,1983年春,在他的奔走呼号下,钱宗仁调入塔里木农垦大学当了一名数学教师,身份由工人转为干部。后经学校同意,去了北京工业学院数学系进修。
1983年底,新华社新疆分社记者蓝学毅到北京开会,午餐时与人民日报记者孟晓云聊起钱宗仁的经历,孟晓云听得热血沸腾,决定采访钱宗仁。
1984年4月,孟晓云在《文汇月刊》发表报告文学《胡杨泪》,介绍钱宗仁的事迹,曾任中央党校副校长的李荒读后,很受触动,把文章推荐给了李锐。李锐时任中组部常务副部长,李锐读后即撰文向《人民日报》推荐,随即《人民日报》及全国30多家报纸相继转载,十多家省级电台全文转播,无数读者为之深受感动,有人给报社写信,愿意资助他去国外留学。
1985年3月,在李锐的斡旋下,钱宗仁调《人民日报》担任记者。
1985年8月,哈工大给钱宗仁补发了毕业证书。
这月底,钱宗仁外出时突然晕倒,被诊断为肝癌晚期,因医治无效,于10月2日病逝,终年41岁。
钱宗仁这一生,充满悲剧色彩,但又分为两个时段。文革前,讲阶级斗争,被剥夺了上大学的权利。文革后,有了上大学的权利,却又遭遇了年龄限制。尤其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有那么多伯乐看出他是匹千里马,替他联系、奔走、呼吁,结果都撞在一面看不见的墙上,被弹了回来。这才是最大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