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届诺贝尔经济学奖颁给三位经济学者,分别是任职于麻省理工学院的艾塞默鲁(Daron Acemoglu)、约翰逊(Simon Johnson),以及任职于芝加哥大学的罗宾逊(James A. Robinson)。官方公布的获奖原因,是表彰他们长年研究制度如何影响经济发展。
他们的研究显示,良好的制度是推动经济成长和社会进步的关键,至于那些法治薄弱且制度性剥削民众的社会,尽管经济增长能昙花一现,却往往无法持续下去。得奖者之一的艾塞默鲁说,他的研究显示了民主的重要性,但现在人们对民主的支持却陷入低潮,令他担心不已。
想了解他们的理论,最好是阅读艾塞默鲁与罗宾逊在2012年出版的《国家为什会失败:权力、富裕与贫困的根源(Why Nations Fail: The Origins of Power, Prosperity, and Poverty)》一书。他们考察多国历史,仔细爬梳分析,尝试解释是什么因素导致国家之间贫富悬殊。对于这个问题,历来学者众说纷纭,“制度论”一开始并非那么显而易见。
例如十八世纪末,法国政治哲学家孟德斯鸠就提出“气候论”,认为热带地区的人比较穷,是因为他们懒惰且缺乏好奇心,既不努力工作,也没能力创新。孟德斯鸠还推测,懒人通常也会受到专制者统治,这表明气候不仅可以解释贫穷,还可以解释与之相关的一些政治现象,如独裁。
然而艾塞默鲁与罗宾逊则认为,相比起气候、地理和文化等因素,政治和经济制度才是决定一个国家是富是贫的关键。制度主要分为两大类:一是有利于繁荣昌盛的“广纳型制度(inclusive institutions)”;一是导向贫穷衰败的“榨取型制度(extractive institutions)”。
所谓“广纳型制度”,指一个社会的政治权力多元分配,不会集中于少数人手上,法律和秩序得以确立之余,市场也有一套公平机制,保障私有产权不受侵害,广泛群众也有机会共享经济成果,由是诱发每个人专注于自由生产、投资与创新的经济活动。
在这种广纳制度下,人人皆各展所长,市场趋向开放多元,也激发出“创造性破坏(creative destruction)”——即不停创新,取代过时的事物——国家便可走上繁荣富裕之路了。
与之相反的“榨取型制度”,指政治权力和经济利益皆被少数人垄断,私人产权难获保障,民间不愿储蓄,也没动力生产、投资及创新,导致经济发展难以持续。
艾塞默鲁与罗宾逊断言,榨取型制度是不会持久的,原因有二。第一,持续的经济增长需要创新(innovation),而创新与“创造性破坏”是分不开的,但创造性破坏同时也会动摇既有的政权,掌权者害怕这种变化,必会扼杀任何创新,所以在这种制度下萌芽的任何增长,最终都会化为泡影。
第二,主导榨取型制度的少数人能够获得庞大利益(代价当然是牺牲社会大多数民众),所以政治权力会被各方觊觎,大家明争暗斗互相倾轧,导致政治长期动荡。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经济制度自然也被波及,无法确保恒久健全的发展。
看到这里,相信大家都会想到那个近廿年一直趾高气扬、吹嘘经济增长的国家了。毫无疑问,中国政治走的是“榨取型”路线,那为什么又会发生近三十年的“经济奇迹”呢?两位作者在书中也作了解释:
“(中国)过去三十年的成功增长,是因为它的经济制度有一根本变化,从榨取制转向显著更包容的广纳制,但高度威权、榨取型的政治制度令这个广纳制变得更困难,而非更容易。(its successful growth experience over the last three decades is due to a radical shift away from extractive economic institutions and toward significantly more inclusive economic institutions, which was made more difficult, not easier, by the presence of highly authoritarian, extractive political institutions.)”
《国家为什会失败》问世的一年,习近平刚刚上台,两位诺奖得主已神机妙算指出,中国依赖引进外国技术和出口低端产品的经济增长,可能会持续一段时间,“然而中国的增长也可能会结束(Nevertheless, Chinese growth is also likely to come to an end)”。中国经济前景在两位作者眼中,简言之,就是“一刹那光辉不代表永恒”。
他们估计,中共及中国经济精英将在未来几十年牢牢抓住权力,在这种情况下,历史和他们的理论表明,“具有创造性破坏和真正创新的增长不会到来,而中国耀目的增长率亦将慢慢化为乌有( growth with creative destruction and true innovation will not arrive, and the spectacular growth rates in China will slowly evaporate)。”
如今十二年过去,中国经济发展果然像艾塞默鲁与罗宾逊预言般,逐渐“清零”,他们的理论再次得到印证,这个诺贝尔奖当之无愧。从今以后,如果有人跟你说:“民主可以当饭吃吗?”你不妨这样答:“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说‘可以’,而且他们精准地预言了,没有民主的国家即使风光一时,最后还是要吃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