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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先勇忆父亲白崇禧:揭开被掩盖的历史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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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近代军事领袖,非“桂系军阀”
    
    许戈辉:提到您父亲白崇禧,可能很多大陆人的第一反应是“桂系军阀”。
    白先勇:就是这样一个标签,在台湾也是,所以我之前在南京总统府旧址开会,就提出抗议,我父亲绝对不是个军阀。军阀的定义只是地区军事的领袖,他的利益仅限于地方势力,但我父亲大部分生涯都是在中央,他参加武昌起义,在北伐中起到了关键作用,经历了抗战,国共内战的时候是国防部长、华中总司令,是国民政府的最高军事幕僚长。所以他是全国性的,他的视野、他整个的关切也是全国的,他一直以国家利益为重。我觉得他是一个近代的军事领袖,这么说比较正确。
    许戈辉:父亲在您当时的记忆里是什么样的?
    白先勇:在我记忆里他有两种形象,第一是个英雄,小时候看到他的时候,他总是穿着军服骑马回来,很威武。他的马叫“乌云盖雪”,全身乌黑,只有四个蹄子是白的,性子烈得不得了,只有我父亲能够降得住它。他这样看起来比较严肃,可是对我们来讲是另外一个形象,很亲,小时候他常把我举起来,有时候坐在他膝盖上。
    许戈辉:在北伐战争、台儿庄大捷等重要战役中,您父亲都立下了赫赫战功,您有没有研究过,为什么父亲会有如此出色的军事才华?比如他喜欢读什么书,崇拜什么样的人物?
    白先勇:我想军事才能跟其他的才能一样,很多时候是天赋,父亲对于军事的那种敏感,他的判断力,都是非常机智和敏锐的。他的脑筋很有“谋而后动” 的特质,冷静理智,决策果断。虽然是个军人,他喜欢念书,求知识,小时候读过四书五经,喜欢《史记》、《汉书》和《资治通鉴》,《孙子兵法》也熟读,喜欢研究战史。
    许戈辉:在您父亲经历的战斗中,哪些是让他比较得意的?
    白先勇:北伐的时候,蒋介石下野,孙传芳的军队反扑南京,情况紧急。当时父亲是从上海替革命军募款回南京,发现孙传芳的军队噎在四处流动,就马上临时组织了一个指挥部,指挥了蒋介石手下一个嫡系的第一军,就这样在南京附近的龙潭打了六天六夜,把孙传芳彻底打溃败,这在北伐史上是扭转局势的关键一步。之后,他第一个带领国民革命军进入北平,《大公报》都有社论说,这是从南方打到北平的“破天荒”的第一次。那时父亲大概才35岁,在故宫那边的“崇喜门”照了张照片,跟他的名字暗合,我相信那一刻他心中是得意的。

与蒋介石的“瑜亮”情结
    
    许戈辉:在经历过一次次振奋人心的战斗之后,我想您父亲一定懂得在战场上步步紧逼和乘胜追击的重要性,国共内战中蒋介石在关键时刻下停战令,他心中是否非常郁闷?
    白先勇:他终身含恨,那件事给我讲过大概得有四五次。1946年国共第一次在东北四平街正面大战,两边都是精锐尽出,共军噎占领了长春,拉锯战打得很厉害。僵持不下的时候蒋介石派我父亲到东北督战,三天就把四平街打了下来。我父亲觉得应该乘胜追击,可蒋介石怕引起国共大战,也迫于马歇尔调停内战的压力,下了停战令。后来我看过资料,蒋介石自己承认,他对共军的判断有误,以为林彪噎溃败不再有还手之力,国军随时还可以打,但他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共军,没想到林彪军队那么有韧性,那么强硬,半年就反扑回来了。
    父亲还有一个很大的含恨,就是淮海战役,我们叫徐蚌会战,其中的关键牵扯到蒋和他意见的分歧。1948年我父亲帮李宗仁当选了副总统,触怒了蒋介石,他把我父亲从国防部长的位置拿下来,派到武汉。父亲看出当时指挥权的分裂,意识到大祸来临,向蒋提出了警告,但蒋没有听信。到年底,两边六十万大军都严阵以待,上面临时决定要父亲去指挥,父亲开始还有信心,但看到军事部署之后发现全部错误,而且将领全是蒋的嫡系,很难调动,蒋也势必要飞回来自己指挥。这样一算下来,他认为这一仗败局已定。父亲从来没有畏难退缩过,那次他做了这一生可能最艰难的一个决定,拒绝做徐蚌会战的指挥,飞回了武汉。事后看来,这也可能是父亲最明智的选择。
    许戈辉:但是这个抉择最终并没有能够保他周全,对吗?他和蒋介石原本就有嫌隙的关系因此彻底陷入了僵局。
    白先勇:后遗症是这样。但他那时没有参加徐蚌会战还有一个考虑,如果能够保住武汉,还可以有半壁江山。后来很多人议论纷纷,说父亲拥兵自重,按兵不动,所以徐蚌会战才会败。可实际上徐州告急要武汉这边调兵时,父亲第一时间就把黄维十二军团,十二万人的武汉最精锐的大军团调往了徐州,可是在半路被共军包围了,后来黄维被俘还很怨恨父亲。
    许戈辉:您父亲号称“小诸葛”,有出色的军事才华谋略,可为什么蒋介石在几个关键时刻都不听他的劝谏?是父亲性格的问题,谏言方式的问题,还是蒋介石的问题?
    白先勇:这要看他们两个人的历史了。虽然父亲是最高军事幕僚长,可是蒋自己还是最高军事委员会的委员长,北伐时国民革命军的总司令,他总把自己定位为最高军事领袖,所以他跟父亲在军事上有“瑜亮”情结。蒋介石的确是政治领袖,但军事上并没有特殊的才能,所以他们俩人是“既联合又竞争”的关系。蒋怕父亲功高震主,也不安心于父亲的军事力量。
    许戈辉:那从您父亲的方面来说,他会不会性子太直,甚至有一些恃才傲物,没有把蒋介石放在足够凸显的位置上?
    白先勇:有的,他个性很耿直,军人性格,以军事战略为主,讲求国家利益,常常犯言直谏。他是蒋面前很少数几个敢讲真话的人之一,蒋有时候听,有时候不听。父亲在军事上的确有一点恃才傲物,他没有虚伪和敷衍,会得罪人。他讲过一句话,我觉得蛮能概括他跟蒋的关系:总统是重用我的。然后叹一口气,说:可惜我有些话,他没听。

民国是他的信仰
    
    许戈辉:很多人都有疑问,在您父亲和蒋介石有了种种芥蒂之后,为什么他最后还是选择了去台湾?我想他应该知道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白先勇:当然,他跟蒋介石相处几十年,他当然了解他,没有好日子过了。他没有兵权,也没有政权,用我父亲自己的话讲,他到台湾就是向历史交代,他要和民国共存亡。父亲18岁参加学生军敢死队,参加过武昌起义,见证并参与了民国的诞生,那种感情是不一样的。他常常跟我们讲,虽然武昌起义中他只是一个小小的角色,但是对他一生的影响很大,让他对民国有一种特殊的革命感情。纵观他这一生,民国是他的信仰。
    许戈辉:我在书里看到,您父亲在给昆仑关纪念塔的题词里有这样几句话:关山无恙,壮士不归,自古有死,死得其所。
    白先勇:1949年底的台湾处境是很危险的,共军随时可以渡海,他选择这时到台湾,是因为信念。他一生都在为民国打仗,如果打了一生最后跑掉,那不是他的作为。其实那时候父亲到香港、美国都容易,但他最后死在中华民国的国土上,我想这是他要的。
    许戈辉:为了信仰和追求,他在台湾度过了一段很不容易的岁月,到底是怎样的一种状态?
    白先勇:不容易,不容易,那17年是逆境,没有实权,还受特务监视。有几件事情对他来说蛮重要,第一是宗教活动,他是回教徒,到了台湾比较空闲,常常去做礼拜。第二他喜欢下围棋,常常到围棋协会观战,当时台湾有个小神童林海峰,父亲被他杀败,说了不得,还替他筹款去日本学习。后来林海峰成为棋王,还很念旧,回到台湾就来看我父亲。第三,父亲重视教育,为了建立台南工学院极力奔走,也就是现在很有名的成功大学。
    许戈辉:后来您在异国听说父亲过世的消息,心情是怎样的?
    白先勇:开始时很吃惊,然后并不是哀伤、悲痛,那是慢慢来的,而是感觉父亲作为一个英雄陨落,对他的一生肃然起敬。我想他过去对国家、对民族的贡献,跟着他一起走了,那种沉痛的历史记忆、那个时代,也一下子结束了,至少对我来讲是这样。
    许戈辉:外界对于您父亲的死因颇多猜疑,可能其中最大的声音就是为蒋介石方面所害。
    白先勇:完全是谣传。这是因为一个退休特务乱讲一顿,说是蒋介石派他去下毒,还说有一个女护士,像间谍片一样,完全没这回事。我父亲是心脏病突发,我们这个家族大概有遗传,我和哥哥也是心脏开过刀。那个特务讲了以后,有些喜欢八卦的到处大做文章,我们也不屑去改正。父亲在台湾17年,如果真的有什么威胁,老早就有人下手了,当时美国、法国、英国都给我父亲授了勋,一个国际知名的老将军如果被毒害,事情就不好看了吧。再说,怎么可能那么笨用毒酒,一下就能验出来,任何一个意外事件都能解决。父亲的葬礼是最高规格的国葬仪式,蒋介石第一个去吊唁了,很隆重。
    
    白崇禧(1893—1966),字健生,广西桂林人,毕业于保定军校,属国民党桂系中心人物,陆军一级上将,现代杰出军事战略家,有“小诸葛”之称。十八岁以学生军参加武汉辛亥革命,成为缔造中华民国的一分子;北伐从广州一直打到山海关,最后完成统一中国的使命;抗战南征北讨,重要战争无役不与,终于驱走入侵强敌;而国共内战,最后从武汉与四野周旋到底,一直战到退回广西,手下打得不剩一兵一卒,终于无力回天,永别大陆,退撤台湾。日本媒体奉为 “战神”,与李宗仁并称“李白”,蒋介石屡次重用又“敬而不亲”。半生戎马,文治武功,极尽辉煌,抗战期间,蒋介石甚至明示最高统帅如有三长两短,应由白作接棒人;然而归宿台湾,仰不愧天,长期遭受情治监控,七十三岁因心脏梗塞骤然归真,英雄之死,蒋介石却又第一个前往祭悼,备极哀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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