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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斯达:马英九对“大陆现状”下的儒家复兴相当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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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中国充满政治图谋的“儒家复兴”说成改邪归正,只能说马前总统对儒教和“大陆现状”相当天真?

中国重视儒学是改邪归正,还是邪上加邪?

中华民国前总统马英九孔子诞辰发文,批评蔡政府年年缺席祭孔、教育搞去中国化,又说中国近30年“改邪归正”,重视儒学。在这个语境下,究竟是儒教还是儒学,有非常不一样的意义。如果是“儒教”,根据“政教分离”原则,政府是维护宗教自由的制度,而不应该是宗教的参加者。

当然这只是一个理想,在现实政治中往往并不是非黑即白。例如有大量基督徒人口的美国,基督教经常获得独厚。例如美国国会协助举办的“早餐祈祷会”,战后每一个总统包括现在的川普都会出席,“上帝”也经常在国家仪轨中出现。不过说到底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还是明文规定:“国会不得制定关于设立国教或禁止宗教自由之法律”。儒教作为一种宗教信仰,理应获得保护,不过作为制度的政权不参与(但也不否定),理应视作进步。

民间还是可以有儒学、有儒者,但儒教不应获得政权优待和加持。政府不去加持儒教,不等于批儒反儒,只是做回中立者的角色。今时今日还存在孔子后代世袭的奉祀官,本来就已经是优容;至于如果不是儒教,而是儒学,那也是一种研究和学问而已,更不应违背现代的政治原则。

对现代性的抵抗

当然,这个问题的内层,是政治和文化上的“反祖张力”,即“对现代性的抵抗”。从政者通过“政府应否奉孔”的问题,讨论的其实是“谁能代表中国”的问题,这个题旨其实是“谁能代表人民”的反题。中共在毛泽东时期认为孔子是“封建落后”的代表,只是一个草人,事实上儒学的流行,并不在封建(周)时期,在封建时期最流行的学问是墨家和讲求个性解放的杨朱学说。《孟子·滕文公篇》说:“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归杨,即归墨。”这是孔门弟子都承认的。

儒学被订为“国教”,与政权结合,成为儒教,是在汉武帝时期,那是一个中原政权由相对松散的封建形态(存在中央、郡国和侯王国),转变为中央集权的阶段。对外(例如匈奴、韩半岛)也是一个帝国主义和托殖阶段。汉武帝的儒教,和春秋战国时期的儒学,又是不一样的东西。前者其实是对帝国制度的合法性论述,也就是说为甚么帝国为甚么有权力扩张?包括攻打其他民族,以及内部加强中央和皇帝的权力?董仲舒的那一套注解,是“为君父及帝国辩护”,包括“天子受命于天,天下受命于天子”这类君权神授的思想、将君权父权王权共冶一炉的“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也是在这个时期提出,并获得政权推广。也就是说,天下是一个的,而天将统治权授予天子,只有天能过问,实际上就是暗示皇帝的权力不受任何节制,那个授权过程是神秘的。

余英时说那是“制度性的儒家”,但我们不妨脱离“甚么才是真正的儒家”,好去探究“实存的儒教”。这套关于帝国扩张和存在合法性的护教学,其实才是儒教纲常的核心。因为君臣、父子、兄弟、夫妇和朋友,最终是一个一层一层往上臣服的金字塔,而金字塔的顶点必然是集“君、父”于一身的皇帝。而现代不是这样讲的,现代不是讲神权,也不是讲王权,而是讲民权。政府的权力是否合法,在于被统治者是否同意。

“民国”已不承认儒教核心的政治护教学

弥尔(J.S.Mill)认为“政府的问题该由被统治者决定”,洛克(Locke)说政府和人民之间存在无形的契约,并没有天经地义的统治关系。但儒教是说谁代表那个沉默的天,以及谁获得之前那个代理人的权力(道统)。可以判定中国传统在人类政治哲学的系谱中,并未进入现代,因为中国传统认为,不管是凭事功(战争)还是德性(个人品德或者行仁政),政权合法性(道统)的构成,主要都不是看人民,神秘的天和道统还是更重要。

人民是被想像成物,是被动接受统治的。“外圣内王”的观念,是希望在不用建立实际组织力、社会肌理甚至民众同意的情况下,以道德自律性建立一个超大而勉强团结的帝国。而位于帝国顶点的皇帝,也同样是依靠道德自律,因而无法可治。民国的建国先贤要发起革命,建立“民国”,已经是不承认两千年来儒教核心的政治护教学。

在关于中国道统的问题上,由国际关系紧张的北宋开始,就有了理论化的讨论。例如《春秋》讲“君子位居正,王者大一统”,在欧阳修开始被视为两个系统,也就是说一个王朝是否“合法”,可以看“正”(得位是否正,治理是否得当)和“统”(疆域是否够大)两点。而孰轻孰重,儒生是现实主义的,他们多数认为,如果没有正,那有统也是好的;但如果没有“统”,有“正”也没用。

所以一般儒生爱骂的秦,宋代学者多数是承认的,因为它满足了宋人希望“吞并天下”、“天下太平”的心理需要;有时一些暴政,也认为是有合法性的,因为“虽不得其正,卒能合天下于一”,但说来说去,这都只是国土和极少数人(统治者)的道德修养问题,人民在帝国的宇宙中始终没有位置。帝国和共和国的分别在于这里。

马英九对“大陆现状”相当天真

而在当代竞争儒教大祭司地位的行为,自然是在争夺这个不涉及人民意愿的道统宇宙观。我(党)为甚么有权统治?因为我是继承了前代。那比起人民的支持来得重要。这是不是共和国的心态呢?当然就像以前的清帝国中也可以有共和主义者一样,共和国之中也可以有帝国主义者。谁能代表中国,谁就有统治权,即使是暴政也可。

然后第二个问题是,马英九提到中国最近“重视儒家”,那个究竟是甚么儒家呢?他们流行的儒学,是“政治儒学”,来自中国学者蒋庆在1999年的一个学界宣言,后来成为《政治儒学——当代儒学的转向、特质与发展》。他将儒学分为心性儒学和政治儒学,前者只能解决个人问题,后者却是用来建构社会关系,他一边捧打港台那种试图附合西方现代性的“心性儒学”,一边提出中国要建立“具中国文化特色”的社会体制,并主张“中国人”应该扬弃对西方政治模式的追逐,“回到王道”。不知道马英九赞扬的“中国重新重视儒家”,是否包括这种对现代性民主政治的扬弃?

更有趣的是,在政治儒学“天地人”兼“大一统”的视野中,并不会有民主的中华民国的位置,因为当代政治儒教的辩护对象,必然是中共拥有的中国,一个积极改变现状的复兴中的帝国。这恰恰是儒教要在中共中国在“新帝国主义年代”参上一脚的“政治指导转向”,孔子学院用来做情报中心那些,肤浅地将儒教稀释为“和谐,尊君”的那类,就更不用说了。将中国充满政治图谋的“儒家复兴”说成改邪归正,只能说马前总统对儒教和“大陆现状”相当天真?

※作者为香港青年评论者/作家

阿波罗网责任编辑:李广松

来源:上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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