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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大陆取不出钱的60天 有人失明 有人放弃了病危母亲

“消失”的4000万

事到如今,叶峰不怪当初介绍他到村镇银行存款的朋友。他知道,这是金融部门的问题。

叶峰是浙江温州的建筑商人,47岁。他文化程度不高,但人聪明。从十几岁开始,叶峰就在市场上打拼,白手起家。40多岁时,他才打下了这份“家业”。在国内经济持续下行的时期,叶峰有近4000万的闲余现金——这让他格外有“安全感”。他觉得,未来几年,自己的公司还能干许多以前没做的工程项目,也能应对经济变动的风险。

风险,是叶峰一直警惕的东西。他很谨慎,20多年来,他看过许多人被骗、翻船,因此,他没有投过股票、信托、私募基金,甚至2017年P2P热火朝天的时候,他也没有心动。他告诫自己,要稳得住。为了保住自己辛苦挣来的钱,他坚持一点:只存银行。

2020年,经朋友介绍,叶峰注意到河南的村镇银行。“银行跟银行是不同的”,叶峰解释,简单说,越小的银行、小地方的银行,返利就越多;存款金额越多,返利就越多,“就是这么一个市场规律,谁都心知肚明。”但归根结底,“都是银行”。

此次涉事的6家河南、安徽村镇银行金融许可证编号。来源:中国银保监会官网

“银行”两个字,让叶峰没有任何担心。2020年到河南当地线下存款过程中,他几乎没有犹豫,也没有过多询问业务员,第一次就存入了2000万。

2021年10月,业务员还发来了河南银保监部门关于“发起行兜底保障”的文件。“这文件,把我的胆子搞大起来了。”那之后,叶峰又存入三笔钱。事发前,他在柘城黄淮、上蔡惠民、开封新东方三家村镇银行分别存入了1300多万,合计近4000万元。

一位福建储户告诉记者,此次村镇银行的受害储户中,福建、浙江有不少是百万、千万级的储蓄量。他们利率可能达到10%以上。叶峰的利率也在9点多。当时,全国各地村镇银行的高额存款,利率都在7以上。

直到失去这4000万,叶峰才意识到,“前半生的精神支撑倒塌了”。他想起自己过去20多年,“没日没夜地干,失去了身体(健康),失去了兴趣爱好,也没有好好照顾家庭。”

加入许多难友群后,叶峰发现,许多此次受损失的“80后”、“90后”的钱,都是继承了父母的资产,“但我们这代人,基本都是自己辛辛苦苦一辈子打拼挣来的。”

实际上,关于村镇银行的风险,叶峰并不是完全没有想过。几年前,温州一家农商行的朋友告诉他,北方某村镇银行的私人股东套空了11亿,而温州这家银行是该行的发起行,便拨付7亿填补了亏空。叶峰因此认为,村镇银行即便出事,也会有发起行兜底负责。

但村镇银行近几年的“突飞猛进”早已超出了叶峰的想象。

根据有关报告,村镇银行设立的初衷,是解决中国农村金融长期供给不足问题。希望村镇银行能够实现“农村存,农村贷”,将农村的资金有效地用于建设农村,发展农村经济,解决农村地区网点覆盖率低、服务供给不足和竞争不充分等问题。

但注册条件的低门槛和股权结构治理的混乱,却让村镇银行走向了偏离农业的道路。加上互联网加持的“金融APP”泛滥,导致了规模化的膨胀风险。

根据银保监会数据,截至2021年末,中国银行业的九大类金融机构共4602家,其中村镇银行1651家,是最多的一类。央行对金融机构的评级结果显示,截至2021年第二季度,共有122家村镇银行为高风险机构。

中年男人躺在地上哭了

“我第一个没想到的是,这次出事的每家银行体量都这么大,仅线下吸收的存款就都超过20亿。”叶峰感叹。

此前把资金放入三家银行,他也有“把鸡蛋放到不同篮子”的策略。“我想,要倒也是倒一家,谁知五六家银行一起倒了,其中四家银行的发起行还是同一家——这是我第二个没想到的。”此次河南、安徽6家村镇银行涉及的人数多达40万,资金高达近400亿。而据目前得到的消息,正是几家村镇银行的发起行出了问题。60天过去,没有任何人或部门来兜底,甚至没有一个解释性公告。

叶峰看到很多关于几家村镇银行背后股东非法放高利贷、涉嫌犯罪的消息。“一般的银行,放贷出去10亿(收不回),还有20个亿;这次几个银行可能10%的钱都拿不回来。”一开始还有自信的他,如今已经陷入绝望。

有报道称,6家村镇银行的400亿存款中,有300亿都是通过线上存入,“做了一个假系统,央行系统没有录上。”看了关于河南新财富集团实控人吕奕外逃的文章,叶峰判断,“这就是个局。是河南做了一个局,把全国的资金往里面套。这是一个有组织有预谋的诈骗银行。”

他判断,这400亿存款,“2018年以后,可能只有20%的资金在那里流动。”

叶峰停掉了工厂所有业务。这样一来,至少可以省下每天四五十万的成本。“我再也不可能赚到这么多钱了。这些都是辛苦钱,你再去拼,也没那个体力了。”

60天里,叶峰瘦了20多斤。妻子眼看着丈夫一直垮掉,自己却做不了什么,“他父母都是农民,他从十几岁开始,拼死拼活了半辈子,现在整天吃不下饭,精神也出现了问题,说话费力。”有一天,妻子看到,叶峰瘫倒在客厅的地板上,默默流泪,“这么多年,我就没看他哭过。”

4月18日至今,河南政府与银监部门一直没有建立和40多万储户的沟通机制。储户们心急如焚,“一声不吭,不发布公告,不给个说法,这是最让我们痛苦和难受的。”

叶峰已经不再抱希望了,“还不如早点判我们死刑算了。”

“为什么有人会绝望呢?”张星星试图解释,“如果河南打算把这个钱还给我们的话,一纸公告很简单的。它为什么迟迟不出呢?它就是不想给,但是又找不到任何名目不给。他们肯定也召集了律师、金融专家,把我们的存款合同和银行流程都研究过,他们找不出我们在存款过程中的一丝瑕疵、一丝问题。”

“我捡瓶子和纸壳子,卖了112元,给你补补”

在这次村镇银行爆雷以前,李玲想不到,自己会一次又一次掉进“坑”。

李玲对记者讲述30年里发生的种种“虐心事”。

她不到30岁。小的时候,父母离异,她跟着妈妈生活,很早就“没有了爸爸”。十几岁的时候,李玲认识了一个男生。男生也是单亲家庭的孩子,两人相约彼此扶持。后来,男生考上了警校,当了警察。

“他是我唯一谈过、喜欢过的人。我很爱他,爱得没有自我。”但男生的母亲反对他们在一起。不久,李玲发现自己怀孕了。此时男生却逃避了。“他说他不管。”但李玲舍不得打掉孩子。

她把自己的妈妈称作“《悲伤逆流成河》那本书里的母亲”——因为恨爸爸,小时候,妈妈总拿她撒气。但现在,她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妈妈。妈妈带她去医院,“医院里,没有丈夫签字,妈妈代替签了字。”怀孕期间,妈妈天天骂她。但关键时刻,还是妈妈陪在她身边。分娩时,因为病房太贵,妈妈和李玲舍不得花钱。于是,她做完剖腹产手术后,就住在医院走廊上,“走廊里都是风,我得了月子病。”

李玲有二型糖尿病。她知道,“并发症迟早会来,我会死得早。”儿子出生后,她就开始为他做长远打算。“我的孩子没有爸爸,我得拼命攒些钱留给他。”

出了月子后,李玲打了四份工,攒下了35万。“这其中,有姥姥去世之后给妈妈留下的,有妈妈给我的,有我一分一分的血汗钱。”2020年,李玲通过小程序,把钱存入了(河南驻马店市)上蔡惠民村镇银行。

她从来舍不得给自己买裙子,甚至舍不得给孩子买玩具,“一件很便宜的衣服,我可以穿一年,哪怕图案都磨没了。”

李玲也买过理财产品。2018年P2P爆雷的时候,她“从小到大攒下”的5万元“蒸发”了。“我认了,发誓不再弄这些东西。”但是,这次村镇银行的事情,她怎么也无法接受。“这是国家银行,这是银行存款,写了50万存款保护,我才存进去的。”

她想去给自己、给孩子讨说法,但她不知道找谁去讨,“‘银行’‘存款50万包赔’几个字,都写着的。难道‘银行诈骗’也要我来分辨吗?甚至连几百块的菜钱都没留,我就一无所有了。”李玲说,“我省吃俭用那么多年,只想少些辛酸,可是莫名其妙又回去了。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

因为受不了打击,李玲病倒了。但她没钱买药。5月初的一天,妈妈通过微信,转给她100元钱。“多吃好的,多休息。”妈妈留言,“我捡瓶子和纸壳子,卖了112元。给你补补。”

李玲回了一个“流泪”的表情。妈妈回了一个字:“别”。

5月初,妈妈捡瓶子、纸壳卖钱后,转给李玲100元。

责任编辑: 刘诗雨  来源:凤凰Time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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